这边厢正演到天帝与座下女臣的爱恨纠葛。
天帝乃是上任天帝的私生子,是一尾敏感脆弱的混血神龙,从小受尽欺辱,卧薪尝胆许多年后,终于一朝起势,自己翻身做了天帝。
在天帝还是孤身一人时,女臣便一直忠心耿耿地追随着他。即便天帝为了心中的白月光心碎伤情,女臣仍不离不弃,守得云开见月明,因从龙有功而跃居一神之下,万神之上。
在最后曲终人散之际,身边光影寸寸成灰,天帝孤身一人坐在云上至尊之位俯瞰这世界,女臣默默的站在他殿下,哪怕自己的心意永远得不到他的回应,也宁愿陪他到地老天荒的尽头。
胥子衿心有戚戚哉,“游露同窗,也是因缘凑巧,这戏中女臣,竟也同你一般名中有一个「露」字。”
“纯属巧合罢,”朝游露怀中揣着双手,“这女臣的定力,我自愧弗如。”
玄微苍溟垂下头来看她,虽然面具遮挡住了他的面容,但那眼神却利如霜剑,如同要刺入她的内心深处。
“天长地久,相伴永远,不耽于人间情爱,游露觉得这样的结局不够完美?”
胥子衿也问道:“如果游露同窗是这戏里的女臣,也会如她一样吗?”
朝游露设身处地的想了一想,“其实,情感之事若当真不能勉强,又何必非要在天帝一棵树上吊死?”
“假使我是这戏里的女臣,又哪里会守着一位永不回应的爱人。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会多吊几颗试试……”
话甫一出口,只听玄微苍溟微不可查地冷笑了一声,身上寒气森森,“唰——”的一声将衣袖一拂,径自向前走去。
胥子衿低声道:“你这位仙侍……苍溟公子的气性好像有些儿大……”
“他不是我的侍从,”朝游露也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那句话撸了他的逆鳞,“是受仙师所托来看护教导我之人……”
约莫这个世界上长得漂亮的人都是有几分脾气的,越漂亮的脾气就越大罢。
朝游露正想着,面色沉沉如水的玄微苍溟居然又自己走了回来,从喉中挤出一句:“接着逛。”
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灯如烛龙的庙会一向都是男女定情许诺的重要场所。要是他一怒之下走了,岂不正如了这名叫胥子衿小子的意,恰好能跟朝游露尽享二人世界,迅速增加彼此感情?
今天只要有他在这里,什么猜灯谜,放花灯,投箭壶,姻缘树,同心锁……这些庙会的必选项,胥子衿一个也别想完成。
天应学院中寄宿着其他从蓝月王朝各地而来的童生秀才,大都家境优越,且自带洒扫书童。学习劲头虽不若头悬梁锥刺股的胥子衿,倒也每日准时上下学,不敢轻易懈怠。
胥子衿作为助学,每日负责所有学生的点卯。
“冬萧竹。”无人应答。
“冬萧竹。”还是无人。
周围同学纷纷交头接耳,无非谈论的便是冬萧竹已经数日迟到早退,甚或是在房间中一关就是整天,左邻右舍的同学都难得见到他的天颜。
胥子衿合上花名册,“冬萧竹未至。”
朝游露向自己旁边的石璞玉道:“多日不见冬萧竹了,不若我们放课后去看看他如何?”
周围其他几位同窗也点头赞同。
放课后,一群人却被胥子衿拦下,“你们此去不妥。”
朝游露奇怪,“如何不妥了?”
一抹豫色从胥子衿脸上闪过,他不惯与朝游露对视,头微微一侧,错开她的眼神。
“冬萧竹之前只是迟到早退,近日白昼常闭门不出,夜间房屋内却灯火通明,隐隐有笑声传出。我觉得若去看望他,恐怕……不妥当。”
石璞玉立刻就喊了出来:“什么?冬萧竹那厮竟然敢豢养娈童!”
他这一嗓子让周围所有人都震惊且尴尬。
震惊的是大家正在猜测胥子衿的言下之意,没有想到石璞玉最先领会到真髓,不仅领会到了,还要喊出来与大家共同分享。
有个声音弱弱地问:“你怎知道就是娈童?”
石璞玉冷哼一声,“书院宵禁甚严,一个女子哪能在大家眼皮底下旁若无人地穿行于男子宿舍?既然能够通宵宣淫,定然只有娈童无疑了。”
他这番话公然忽视了朝游露便是一个“能在大家眼皮底下旁若无人地穿行于男子宿舍”的女人,不过素日里大家也没有怎么在意这一点就是了。
此刻朝游露的心中正是惊涛骇浪,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文雅老实的冬萧竹竟有如此嗜好!
她定要亲眼见见他所豢养的娈童!
一群人拨开螂臂挡车的胥子衿,一条长龙地前往冬萧竹的宿舍而去了,长龙中间的朝游露看胥子衿难掩失落之色,便出声召唤他:“子衿,你也与我们同去吧?”
胥子衿抬起头来。朝游露从他失落的神色中,还看到了些许恐惧。他情绪一时激动起来,抓住朝游露的手,“游露同窗,不要去。”
“怎么了?”朝游露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他……”胥子衿面色挣扎迟疑,“有东西缠上了他。”
朝游露前行,将他拉扯得往前一步,“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才更要去啊。”
她的笑颜近在咫尺,胥子衿一时间失了神,觉得心中漏跳了一拍。
甜蜜和酸楚同时涌上心头,如果……如果他并不是出生于淤泥之中,如果他也是达官贵人之子,如果他能更早遇见她——就好了。
此刻虽然下学了,但其他学生都还在饭堂或者学室中未返回,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童穿行而过。冬萧竹的宿舍位于极偏僻的角落,更是少有人至。
去往冬萧竹宿舍的路边有一口水井,在众人经过水井旁边的时候,“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是什么落到了水井中。
其他人都未曾留意,朝游露却竖耳细听,随即问胥子衿,“这口井位置偏僻,平时可有学生来这里打水?”
胥子衿道:“这口井之前是有水的,也多多少少有几个人来取水。但是三个月前,桶放到三四米就下不去了,提起来的都是空桶。于是过了些时日,就再没有人来了。”
石璞玉心不在焉,“游露你关心这口井做什么?依我看来,这口井不过是年代久远,取水过度,水位枯竭了罢了。谁晓得刚才是哪个的桶掉下去了。”
朝游露笑着点头,“有道理,我们去看冬萧竹的事情要紧。”
她往井口瞥了一眼,黑洞洞的井口似乎也在看她。
那声落响低沉闷重,分明是重物击起了水花。
石璞玉叩响了冬萧竹的房门。
嘣嘣嘣——
嘣嘣嘣——
一连数下,都无人应答。
石璞玉试着推门,门却纹丝不动,“冬萧竹竟然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太阳落山,冬萧竹宿舍位置偏僻少有人烟,在门口站得久了,一阵凉风吹过,人就感觉阴冷。
有同学被冷风吹得胆寒,口齿都不太清晰了,“冬萧竹不愿意见我们……要不……要不我们先回去?”
其他同学见状也附和起来,纷纷将头缩进肩膀里。
石璞玉一时间没了主意,求救似地看着朝游露。
朝游露将头一昂,目光看着紧闭的门扉。
石璞玉有了朝游露的示意,“嚯——!哈——!”大喊两声,将两只拳头弯成一个健美的弧形,肩膀的肌肉坟起,后退几步,猛地向门一撞。
脆弱的门扉哪里经得住他的一番折腾,“喀啦”一声,连门带锁地被破开了。
石璞玉正好对上了站在宿舍中间冬萧竹惊恐的目光。
冬萧竹衣衫不整赤足而立,头发凌乱形体消瘦,见石璞玉身后还有一圈同学也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他的目光就更加的茫然无焦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胥子衿细若蚊丝般的念叨传入朝游露的耳朵里,她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男女之别,可是她此刻心焦火燎地望着床上被子中隆起的部分,正想掀开看个究竟。
见到众位同窗,冬萧竹不仅没有丝毫的惊喜,反倒是一脸惊恐,这已经很值得怀疑了。
更让人奇怪的是,同学们好不容易强行忽略了凌乱的环境,回过神来对他嘘寒问暖,冬萧竹却是一副不耐之意,言辞之中处处都有大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暗示。再说几句,恐怕要公然下逐客令了,“我很好,我没事,谢谢关心。”
“东西放这里就行了,不必多礼。”
“天色渐晚,各位还有回去的路要赶。”
朝游露凑到石璞玉跟前说了几句。
石璞玉点点头,大声道:“冬萧竹同窗,你我同学一场,如今你抱病在身,舍务不便整理。来来,我们各位同窗趁着回去之前,帮你把房间稍作收拾,有利于你调养身心,早日康复啊!”
他边说边跨到冬萧竹床前,冬萧竹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他便已经一把抓起了被褥,运力一抖。
冬萧竹干涩地嘶吼:“住手!”
石璞玉掀开了隆起的被褥。
众人眼睛发直。
被褥下是一堆久未清洗的衣物。
石璞玉尴尬之下把自己的小厮叫过来,“去,外送洗衣坊,把冬公子的衣服都洗了,晒干叠好了送回来,钱就记在我账上。”
朝游露点头,这石璞玉面如莽夫却心中嘹亮,急中生智的表演力也是很不错了。
眼见大家终于没了借口再在东萧竹的房间中逗留。
朝游露的耳边倏忽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等一等,游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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