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苍溟心想自己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出现在了朝游露的身后,让九五之尊的护国真龙跪在了自己面前、且爪抖如筛无暇他顾,想必这也不算有违天道吧?
“飞升神殿中那些盘华表的金龙啊,百年如一日,盘得实在百无聊奈生无可恋,”玄微苍溟悠悠地道,“也曾苦苦哀求本君,哪怕来下界做个护国真龙也是愿意的……”
这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护国真龙一个哆嗦,哪里还抓得住线?
内侍许久不见皇帝的反应,心下疑惑,莫非是这女子的魅力让皇帝看呆了?
若皇帝有意,他如何敢打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室内静得落发可闻。
“皇上,皇上?”内侍试探性地问。
玄微苍溟目光移到牵引线上,那丝线顺理成章地缠到了皇帝手上,另一头系在朝游露的小拇指上,要不是颜色透明,看来仿佛月下老人的姻缘红线一般。
他莫名觉得刺眼无比,衣袖一挥,将绷紧的引线斩断。
睡意正酣的南惊虞因为这个动作的拉扯,头往前重重一顿,而后又往后一仰,点了再明显不过的一个头。
得了皇帝首肯的内侍宣布出声:“恭喜朝游露小姐雀屏中选!”
“谢皇上恩典!”朝游露立刻行了个礼,“臣女告退!”她行云流水的撤退动作惊呆了内侍,只眨了眨眼,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嗯?”南惊虞眼睛霎时间睁大,自觉失了态,“刚才,刚才我选的是谁?”
“回皇上,刚才您亲自选中了工部尚书大人之女朝游露。”
南惊虞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虽然未能看清楚长相,隐隐绰绰好像是个长相清淡秀丽的年轻女子。既然内务府已经先筛选了一遍,想来不至于糟糕透顶到看不过眼。
许是他一时疲累疏忽了,但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家世背景尚可,选了就选了吧。
“朝露莹莹如珠……封个莹嫔好了。”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桌上数颗明珠,“就赐这两颗珍珠作为信礼吧。”
在与胥子衿经过了一番互相伤害式的告别之后,朝游露被一顶宫轿抬入了皇宫。
一下轿来,朝游露恍若有种被淹进了鲜花海洋的错觉。
她明明……明明就记得雀屏中选的没有这么多少秀女啊?
深宫不是什么好去处,府中的贴身丫鬟朝游露一个也没有带进来,随侍她的是宫廷里分派安排的内人。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内人连忙上前来,“莹嫔娘娘,我是侍奉你的慧茗,娘娘有什么需要吗?”
朝游露惊疑地扫视周围:“这么多秀女,都是今日进宫的吗?”
“娘娘有所不知,”慧茗笑道,“有些贵女因为出生在好时候,相师说有显达之象,皇上还是太子时就已经向她们下了聘。此外,还有直接送入宫来的美人,无须经过选秀,皇上就给了名分。”
除了本人,再加上每位嫔妃秀女的贴身女婢,教养嬷嬷,内侍,皇宫行政后勤人员数量可谓庞大。
朝游露听得啧啧,规则都是人定的,万万想不到表面看起来公平的选秀,内里竟有如此多的门道和潜规则。
久闻皇帝南惊虞醉心政事,不耽迷于美色,但并不影响他也是个多情的。
“听说娘娘喜好修仙,虽然这也是个好的爱好特长,”慧茗一脸惋惜,“只是娘娘可知道,这次入宫嫔妃中,亦有不少修仙练道的贵女?”
什么?
朝游露又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自己好歹是有些特别的,没想到大家都各有各的特别。
于是她就显得特别普通了。
昆仑下界作为西天万神飞升的原产地,王公贵族之女无不虔诚诵经念佛。许多贵女在尚且年幼的时候,便被父母送入道观或在家里拜求仙师。取其驱除妖魔鬼怪好养活,祈福父母长生久视之意。
更有甚者,某些贵女由于出众的美貌和曾经在道观修行过的经历,在入宫之前已在望京城内小有名气,更是顶着诸如“太虚仙子”,“凌波仙子”,“瑶光仙子”等等美名。
朝游露一眼望去,众位“仙子”在高台之上衣袂飘飘,迎风招展,宫廷内又有乐师鼓奏,人与景交融,属实如谪仙下凡一般。
在宫中长久的无聊时光中,朝游露偶尔也会回想起那个午后,她随着众多的少女莲步轻移,款款步入宫殿。
她在一群莺莺燕燕里隐约看到一袭亮黄色的长袍,南惊虞在美貌和鲜花的海洋之中稳如磐石地站立着。
无怪乎戏文上写天上的神仙历劫,首当其冲投生在帝王之家。帝王无情也就罢了,身不由己也无所谓,偶尔有什么几子夺嫡阴谋权术的风波也能忍忍。
毕竟骄奢淫逸,美人在抱。
除了生死,都是享受。
南惊虞正值青春年少,又是人间的九五至尊,一时间风头无两。皇公贵族争先恐后将家中女眷如流水般送进帝王的宫殿。
待朝游露看清楚皇帝的长相之后,再看了看周围嫔妃们觊觎猎物一般的神色。
天下美人熙熙攘攘,皆为他来。
从今天起,皇帝的脸让姐妹们的宫斗有了发自内心的动力。
虽然身处人间最繁华富贵的中心,站在权力的巅峰,周围花团锦簇,但南惊虞的神情在俊美面容上搭配着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寞而孤独,叫人一见尤怜,恨不得溺爱如洪地去抚慰他的痛苦——
后宫女子都以为只有自己才这样想,不妙的事大家的思路都想到一处去了,于是让南惊虞成天都在这泛滥滔天的爱当中徜徉着。
就算冷静稳健如朝游露,也不由得幻想起这俊美落寞的皇帝为她散尽三千后宫,长相厮守一人的场景,“苍溟,你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会怎样?”
若果真是这般,倒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尝试着去接受……
本就为了她执意进宫而心情欠佳的玄微苍溟懒于逢迎,只是以神识在剑中应了一声,“会渴死。”
别说是为了一心上人散尽三千后宫了,就是能将自己的宠爱收拢在几个妃嫔身上,都能称得上是专情的千古一帝了。
“不过……南惊虞为了三千后宫,散你一人出去倒是大有可能。”
剑灵一向是这样高贵冷艳的做派,说出的话带着一种残忍的非人睿智,朝游露捧腮听教,“我也只是随意想想就罢了。”
“好好修炼,凝气清心,”玄微苍溟还是劝她少做梦多做事,“上次能砍下蛇尾是你走运,要是多来一个帮手,你不一定顶得住。”
次月十五前后,皇帝陛下很快就打破了朝游露那点微末的幻想。一连三晚,每晚传唤三女,一进一出无缝对接,皆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妃嫔们被送回去之后,往往在榻上一连躺上几天都下不了地,娇儿扶起弱无力,红晕飞颊羞见人,很显然并不是单纯地与皇上喝茶、聊天、仰望星空。
皇帝新登基,诸事繁忙。后宫侍寝遵循已有祖制,每月总共三十天的时间,其中十五天在中宫张皇后处,八天在宋贵妃处,四妃各有一天,九婕妤和九才人各一天。
在这样满满当当的行程中,皇帝能够挤出时间来招寝三女,想必也是为了给后宫嫔妃更多雨露均沾机会的缘故。
朝游露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侍奉皇帝的手段首选瞌睡诀与傀儡术的搭配组合。
但入宫数月,她的名字如石沉大海,从未有一次被南惊虞主动想起过。
不知怎么的,朝游露遗憾的同时心中竟然暗自窃喜。遗憾的是南惊虞沧海遗珠不知妻美,窃喜的是阅女无数的他始终未将魔爪伸到自己身上来,省了她许多绞尽脑汁的功夫。
没有宫斗的日子平静又无聊,每日都到张皇后和宋贵妃的宫里晨昏定省,请完安就是赏花看鱼的八卦时光。
慧茗在洒扫时偶尔翻阅到莹嫔的日记——
“今日去皇后宫里请安,大家闲谈了一时半刻,各自散了。下午打坐半天,复习了十二经穴。”
“今日到贵妃宫里请安,贵妃嘲笑了其他妃嫔珠钗样式落后,不及她华美昭彰。出来后大家互相安慰了一番,各自散了。下午打坐半天,念了清心咒。”
“今天在皇后宫里请安时适逢陛下也在,陛下问诸位嫔妃「最近身体可好」,身边的敏贵人激动得打颤不住。其后各自散了,下午打坐半天,试了神识出窍术。”
慧茗突然觉得自己大概跟了一个没什么前途的主子,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油然而生。皇帝陛下在莹嫔心中的地位,大概还不如一卷清心咒……吧。
与朝游露同住一宫的赵贵人单名一个婕字,皇帝赐她封号为“敏”,是以大家有时也叫她敏贵人。
初始时赵贵人也曾全力拉拢朝游露在后宫中站队张皇后,不久之后发现朝游露志不在此,当机立断决定调转方向,投奔宋贵妃的阵营。
平常赵贵人除了刺绣逗鸟以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处于一种小心翼翼,又有点神经质焦虑的状态。
臆想总是铺天盖地淹没了她,以至于她总是怀疑自己请安姿势欠妥惹宋贵妃生气,亦或怀疑自己在张皇后面前的仪态不够端庄,显得过于轻浮。
好不容易自己有机会在陛下面前出现一次,南惊虞那显得略显陌生和疑惑的眼神,更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