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奕面色铁青地率领一众侯府仆从踏进门来。

    他摘下腰间玉符举起,冷冷地问:“认得么?”

    一个青壮小伙看清玉符上的字样,当即脸色煞白,全身发抖,颤不成声地道:“长、长、长宁侯……”

    方奕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仿佛同这些人说话都嫌脏:“认得还不快滚。”

    李大娘吓得险些魂飞魄散,那还敢逗留,屁滚尿流地跑了,连礼当都忘了带走。方奕目光扫过被小桔扔得遍地都是的礼当,皱着眉头吩咐道:“把这些恶心人的脏东西都扔出去。”又吩咐道:“方升,你带两个人去都府衙门,告诉何立人,有人调戏我方奕的夫人,让他看着办。”

    张静姝自见到方奕,就再也没法平静了,胸中顷刻燃起滔天烈焰,几乎将她的理智吞没,她需要全力克制,方能忍住不冲上去一刀捅穿方奕的喉咙。

    在烧死张忠后,他居然还敢光明正大地到她面前来招摇?

    方奕看向张静姝,见她右手紧紧握在左手手腕上,闭着眼睛,咬着嘴唇,像根钉子似地扎在地上,不由又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不堪言语,心头无名火起,斥责道:“你整日便是同这些货色混在一起?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张静姝倏然睁开眼睛瞪向方奕,方奕蓦然背脊一寒,竟冒出一股冷汗来,他从她眼里感受到了噬人的恨意。

    这强烈的恨意,令他不寒而栗。

    张静姝没太听进方奕说了什么,她心里不住盘算着一件事:倘若她此刻呈匹夫之怒,让方奕血溅三尺当如何?她会抵命,无所谓。可小桔呢?小桔就在现场,定然也躲不过制裁,小桔还有光明美好的未来,有想要实现的理想,有爱她的男人,有触手可及的幸福,她不能害了小桔。

    不能害了小桔。

    张静姝缓缓地松开右手,放开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放弃了刺杀方奕的念头。

    两人皆是面色阴沉,沉默对峙片晌,方奕先开了口:“张静姝,我们谈谈罢。”

    张静姝转头对小桔道:“你先出去。”方奕遂也令众侍从出门等着。

    厅堂里只剩下他二人,二人又都不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气氛一片死寂。

    终是方奕先道:“在你家找到……找到我爹……部分遗骸的事,我向刑部隐瞒了。”

    这件事在被刑部问询时,张静姝便猜到了,因而看向方奕。

    “你不对我道声谢么?”方奕道,“若非如此,你此刻已被关进刑部大牢了。”

    张静姝面无表情地道:“那还真是多谢侯爷了。”

    方奕如何感觉不出她的阴阳怪气?面色更阴沉了几分,半晌又道:“你闯举巷状告我的事,我也知道了。”

    张静姝遽然红了眼睛,杀心又起:“你莫不是来耀武扬威的?”

    方奕定定地看着张静姝,一字字道:“火不是我放的。”

    张静姝冷笑出声:“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方奕别过了眼,他不想与张静姝对视,她眼里的仇恨太过刺人:“我爹……不是你杀的罢?”他虽是在问张静姝,用的却是陈述语气,他只是想得到她确定的回答“不是我杀的”,但张静姝没有回答,他遂又看向她,她一脸冷漠,甚至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

    方奕忽有种被刺痛的感觉:“你怎么不说话?”

    “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我自会跟法司衙门据实交代。”张静姝冷然朝方奕投去一眼,“跟你,我没什么好说的。”

    方奕倏地攥紧袖口,捏得指节发白,良晌,他解释道:“先前是花铃儿指认了你,我才信了,但我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后,她当日便悬梁自尽了,如今死无对证……”他的声音有些打颤:“包括你家被烧,这些事连起来,太蹊跷了。”

    张静姝默不作声。

    “我爹失踪,我查到了你头上,我以为是你……待得知你家被烧,张忠被烧死,凶手还留下了侯府的火折子,我才觉出事情不对。”方奕沉声道,“我对刑部有所隐瞒亦是为此,我不能再冒然把你送进我无法掌控的刑部大牢,我不知道你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你也会莫名其妙地死在里面。”

    张静姝仍不作声。

    方奕看向她:“我今日来,是带你回府的。”

    张静姝闻言冷笑:“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去?”

    这声冷笑激怒了方奕,他咬着牙,厉声喝道:“现在侯府已经有三条人命卷进去了!这是你跟我闹脾气、使性子的时候么?”

    “你看我像在跟你闹脾气、使性子么?”张静姝亦怒极而吼。

    方奕忍了又忍,竭力克制自己,劝道:“也许有人躲在暗处,祸水东引,借刀杀人,就是要你我反目成仇,相互厮杀。”他顿了顿,又道:“我是为了你好,跟我回侯府,我才能护住你。”

    张静姝怒极反笑:“你以为凭你空口白牙几句话我就得信你?你当我还跟以前一样傻,把你的话当圣旨?回侯府?做梦罢!我不是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一件玩意!你今日想带我回侯府,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带着我的尸体回去!至于保护我,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有能力就活,没能力就去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方奕不复多言,黑着脸朝张静姝径直走过去,想强行将她带走,张静姝噌地拔出匕首,用刀尖指着方奕,恨声道:“别过来!你敢靠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方奕顿住脚步,眸子里流露出伤痛之色:“你就这么恨我?那日戏园子发生的事,是我对你不起——”

    “忠叔死了——被烧死了——”张静姝凄厉地打断方奕的话,“对不起能让他活过来么?”

    方奕道:“张忠不是我杀的!”

    “难道他不是因你而死么?难道这一切不是因你而起么?”张静姝瞪着方奕,眼睛里掉下两颗豆大的泪珠,“回去?怎么回去?这世上什么事都能重来,只有生死不能!”

    张静姝的眼泪像石头似地打在方奕心上,他只觉胸口一阵闷痛,袭爵休妻以来发生的种种事端全像刀片一样向他飞来,划得他遍体鳞伤,几乎是哽咽着道了句:“难道这一切是我想看到的么?”

    方奕是个高傲的人,自觉露出内心的虚弱之态便马上重整铠甲,又将自己层层裹住:“至少这段时间先跟我回去,等风平浪静后,你想走,我不拦你。”

    “不了。”张静姝放下刀子,那一刻突然感觉无比疲累,甚至都不想跟方奕缠斗了,“我绝不会回去,你走罢。”

    方奕已经放下自尊作了让步,断无可能一让再让,顿时冷了脸,甩袖而去。

    但方奕临走前,仍是脚步一顿,略一沉吟,留下了四名侍从。

    张静姝看到门前立着的四个侯府侍从时,不禁眉头一皱。

    领头侍从忙道:“我等奉侯爷之命,保护夫人。”

    张静姝情知赶人是赶不走的,遂令道:“你们爱在哪呆着就在哪呆着,但别进我家门,也别打扰我和小桔。”

    领头侍从微微错愕,又忙应道:“是。”

    话虽如此,但张静姝次日清早出门时,见那四名侍从其中两个在门外站岗,另外两个蜷缩在墙角里睡觉,在寒风中冻得脸色发青,每人腰上挂了几块干饼和一个水囊,显是仅以此充饥,却又于心何忍?遂道:“进来吃口热饭罢。”又趁他们吃饭的功夫,将西面厢房一间空屋子收拾出来,供他们换岗时休息用。

    提亲之事发生后第二日,赵员外忽然举家迁徙,离开了都城。

    张静姝才恍然醒到,原来何立人还有这样雷厉风行的一面呢!

    自然,左邻右舍也都知道了,原来张宅可不寻常,竟是长宁侯藏娇的地方!

    对此,张静姝也懒得解释,因为不管怎么堵,都堵不住悠悠众口。

    对于方奕的话,她也并非全然不信,谨慎起见,她找到了闻浪阁。

    闻浪阁表面上是座佛堂,香火颇旺,位于都城西郊三千山山腰,北望如沙湖,实际上是干什么的,张静姝也不知道。

    张静姝以“佛门清净”为由将侍从们留在山下,独上佛堂,装模作样地拜了一圈,找到住持,试探地道:“师父,我想找一位叫‘江上波’的人。”

    住持闻言,亦未多问,直接让人引她从后院下山,乘坐小舟来到湖心岛上。

    岛上丛林茂密,别有洞天,行入其间如探幽境,忽至一处,望见亭台谢宇,小桥流水,有仙鹤卓立水畔,有笛声缥缈传来,令人恍惚如梦回江南。

    又行一阵,便见江上波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吹笛。

    等他吹完一曲,张静姝才招呼道:“江阁主。”

    江上波将笛子别回腰带上,一跃而下,话不多说,直截了当地问:“有事?”

    张静姝也直截了当地回:“有。”

    江上波将她邀到亭中坐下,张静姝拿出火折子,道:“我家先前失火,在院子里发现了长宁侯府的火折子。江湖上能人异士多,我想问问看,江阁主是否有门道帮我查一查此事?”

    张静姝误打误撞,正好找对了人。

    闻浪阁作为一个秘密情报组织,搞情报可不就是江上波的老本行?

    更何况,张家失火一事,在出事当晚,朱九就让江上波追踪调查过,他确实查到一些事,但也仅是一二。

    朱九临走前,曾交给过江上波一份文书,令他在张静姝彻底冷静下来后交给她,并嘱咐过他,在此之前,不要告诉她任何事。

    但这个“彻底冷静”就有点玄乎了,怎么样才叫“彻底冷静”呢?

    江上波凝神苦思。

    张静姝显然不知他的心思,只道此事为难,她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问问而已,并不强求,便道:“没事,若是不便就算了。”

    江上波道:“给我几日时间。”

    张静姝本来没报多大希望,闻言大喜过望:“如此,便有劳江阁主了。”

    三日后,张静姝收到江上波使人送来的密信,信上只一句话。

    “纵火之人确在长宁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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