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晦暗,车如流水。

    灯影霓虹里,执影踩着绿灯的最后一秒,到达了马路的对面。

    与他一同而来的,还有被他装在塑料袋里的小白猫。

    “你怎么出来了?”他看见餐厅外、屋檐下的陆璐,当先开口问道。

    陆璐没有回答,只努了努嘴,看向了他怀中的袋子,以及从中探出脑袋的小白猫。

    执影解释道:“它跟着我过马路,我怕不安全,就把它装袋子里了。”

    “我看见了。”她伸手逗了逗小白猫,看清了它的正脸,“它好像还是异瞳诶!”

    小白猫浑身湿漉漉的,脸上身上也沾了不少泥水,模样颇为狼狈,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宝石一般。

    一只蓝色,一只黄绿色。

    有些像陆璐鹿喂喽号上的第一只门派跟宠,球球。

    也正因为这只异瞳跟宠,陆璐在双十一捏脸半价活动时,也把喵萝的捏脸换成了特别的异瞳。

    陆璐对上它那对异瞳,小白猫也大着胆子看向了陆璐,咧开了小嘴,冲陆璐瓮声瓮气地“喵”了一声。

    因小白猫的这一声“喵”,陆璐笑逐颜开,也咧着唇角,学着它的样子“喵”了好几声,似在同小白猫套着近乎。

    一人一猫唱起了双重唱,陆璐后知后觉,想起眼前人乃是执影,发现自己这样太过幼稚,忙收敛了自己放飞自我的行为。

    镜片上有雾气,她抬头时,于模糊与清晰之间,迎上了执影深黑的瞳孔。

    “它……现在怎么办啊?”陆璐看小白猫的身形,估计它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大小,难免心生恻隐。

    “看看附近有没有宠物医院吧。”执影建议道。

    刚巧这会儿,陆璐叫的网约车司机抵达了路边,陆璐与执影带着小白猫上了车,临时改了目的地,让司机往最近的宠物医院去。

    执影替小白猫挂了号,宠物医院的护士一听是流浪猫,给执影报了几个需要做的检查项目,就领着小白猫去化验室了。

    执影替小白猫缴完费,走向了坐在长椅上的陆璐,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陆璐扫了一眼缴费单,看清上面的数字,心中也是一惊。

    看来,也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大发善心的。

    倒不是她心狠,也并非她吝啬。只是,如果是陆璐独自一人偶然遇到这只小白猫,她恐怕也只有一根火腿肠的经济实力,以支撑着她的微薄善心。

    “它很幸运,我们也算和它有缘吧。”执影宽着陆璐的心。

    哪里是有缘,陆璐忍不住在心中道。

    这是走在巴陵到洛道的跑商路上,洛道的雨下得好大,她与执影被雨水糊了双眼,又被明教给“劫镖”了。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间隙,执影去找宠物医院前台要了一杯热水,拆开了感冒药的铝板,将一次性纸杯与药板都递给了陆璐。

    其实陆璐并没有吃感冒药的习惯。

    一是因为她近来需要写稿,吃了感冒药总容易犯困,在症状不严重的情况下,她觉得实在没有吃药的必要。

    二则是因为,她爸总说西药吃多了不好,且感冒药也只是缓解感冒症状,并非是治疗,还不如多喝热水。

    但陆璐也并非是不识好歹的人。

    她接过纸杯和药,从铝板里掰出一颗胶囊,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陆璐望向化验室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发现时间竟然已经过九点了。

    就在陆璐的感冒药即将生效,累得她昏昏欲睡之前,护士拿着小白猫的化验单走了出来,向二人交代着小白猫的化验结果。

    小白猫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加体内有些炎症,便再无其他大问题。

    陆璐曾有一段时间在学校的爱猫社救助和喂养过校内的流浪猫,不得不说,作为流浪猫,像小白猫这样的情况确实算健康的了。

    “你们能不能帮它找个领养啊?”陆璐看着就诊台上的小白猫,觉得以它这样的样貌,应该不难找到一户好人家。

    她是个学生,大学寝室里明文规定了不许养宠物。而执影是个异乡客,说不定过几天便会离开。

    他们与小白猫有缘,但却也没有那么的有缘分。

    宠物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也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很自然地便答应了陆璐的请求。

    执影又替小白猫支付了些住院费用,也希望着小白猫能早日找到与它真正有缘的主人。

    他们离开宠物医院时,已近十点。

    外头仍有小雨淅沥淅沥,雨夜的路上,往来的人与车也较往日少了不少。

    有一阵夜风拂过,激得陆璐忍不住在夏日的夜里打了个寒颤。

    执影注意到陆璐的不对劲,忙问道:“冷吗?是不是发烧了?”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是了解,刚才还在宠物医院时,陆璐就隐隐感到些苗头,恐怕是有些低烧了。

    “不严重,我寝室里也有退烧药,不是什么大问题。”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感冒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执影眉宇间浮现出一股担忧。

    陆璐冲他摆了摆手,道:“真不严重,没必要去医院。再说,要真有问题,医院要我每天来打针,这大雨天,折腾来、折腾去,别把我病情又加重了。”

    她说到最后,还有闲心自嘲一番,大概也是为了向执影证明,她这小感冒、小低烧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陆璐也并非讳疾忌医,只不过是嫌麻烦罢了。

    当然,她更怕的是,又给执影添麻烦,欠他人情。

    执影见她执着,也不再试着说服她一定要去医院。

    “寝室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他担心病中的她没人照顾。

    陆璐点了点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她就差拍着胸脯跟执影保证了。

    谁知执影却是一笑,反问她道:“你要真能照顾好自己,至于把自己‘照顾’到感冒发烧?我前两天提醒你出门带伞,你也没上心吧。”

    陆璐被他说得心头发虚,只得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你可以住我这边来。”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却远比雨声要更清晰,“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住的是套房,不会影响你的。而且,雨天交通不便,我这边离文创园近,你过来开会也更方便。”

    陆璐转过头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忧色。

    执影大概是怕她误会,还想开口解释一二,却听她抢着开了口道:“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她看得出,执影并非是会趁人之危的人。

    他虽只字未提想照顾病中的她,可病中的陆璐也没有迟钝至此,还是能看得出他的好意的。

    陆璐心中也开始生出犹豫与踌躇,一时思绪万千。

    “你是怕我病死在寝室也没人知道吧。”她顿了许久,再开口时又是个夸大其词的玩笑话。

    “你就当是吧。”他也难得无赖。

    陆璐轻轻地笑了一声,也不知这微如游丝的笑声能否透过淋漓的雨声,传入执影的耳廓。

    病人的心理总是极度脆弱的。

    陆璐记得自己大一时,在体育课上摔了一跤,下巴磕到地上,伤口看着很是可怖。

    她去校医院处理着伤口,校医看了也连连摇头,劝她赶紧去附近的民航医院挂急诊缝针。

    她那会儿也只是个才十八岁的小女孩,刚离开父母的怀抱没多久,听到“缝针”二字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虽极有偶像包袱,但比起担心会否破相,她更怕的是,独自前往医院,独自进行着缝针手术。

    也并非是因为陆璐的室友和同学们凉薄,只是下午有专业课,陆璐也不愿麻烦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请假。

    她的下巴经校医临时处理,包着块纱布。

    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包袱,只能顶着这块纱布,独自穿梭在医院的人群之中。

    陆璐也涨了个额外的冷知识,原来她下巴的缝针,竟归耳鼻喉科管。

    从挂号处到急诊台,从急诊台到候诊室。

    陆璐一直记得,候诊室的长椅上,不乏与她一样候诊的病患,可却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她想起网上的鸡汤博主说,当今社会的孤独是有等级的,一人吃饭是一个孤独等级,一人看电影也是一个孤独等级。

    而其中最过孤独的,非一人看病做手术莫属了。

    因为太过记得那种感觉,所以,在执影开口的那一刻,她的心轻易便动摇了。

    在听到陆璐说“好”的那一刻,执影也有些意外,意外她答应得竟如此干脆。

    她在很多方面很是执拗,却又总是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变得格外好说话。

    执影问酒店前台要了一支温度计,又让酒店前台替陆璐送来了一套换洗衣物。

    陆璐看着那套崭新的衣物,心想自己这也算是难得地体验了一把霸道总裁文里的情节,以后写剧本时,也不算是无中生有的胡编乱造了。

    她接过执影手中的温度计,替自己量起了体温。

    她又不免在想,得亏有这支温度计,也得亏她今天的打扮实在朴素,不然前台大概率会强加什么少儿不宜的情节在她与执影身上。

    “37度7。”她迎着灯看了看,确认着体温计上的度数,确实是有些低烧。

    “你先洗个热水澡吧,我出去帮你买退烧药。”执影说罢,又拿起门边的雨伞,正要出门。

    陆璐本还想说,不如叫个外卖送上来,不必麻烦他多跑这一趟。

    不过,不等她说出口,她很快就明白了执影的用意——他确实周到绅士。

    陆璐听见关门声响,也暗舒了口气,拿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

    她换下衣物,正准备洗澡,却发现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姨妈竟也赶着热闹,在今天造访。

    陆璐懊恼地叹了一声,从衣物堆里翻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拨通了执影的电话号码。

    她怀着尴尬,支吾道:“那个……你能不能再帮我买个……卫生巾。”

    执影那头也明显地愣了一愣,而后才又详细问起陆璐,他该买什么样的卫生巾。

    陆璐报了品牌,又说了尺寸,她也不知她在电话这头解释得是否清楚,只但愿执影的领悟力超群,能领会其中要旨。

    卫生间里蒸腾的水汽加剧着陆璐此刻昏昏沉沉的大脑,好在执影回来的及时,将救命之物从门缝里递了进来。

    陆璐换好衣物,走出卫生间,见执影收拾着外间沙发上的杂物,将枕头和毯子铺在其上。

    陆璐这才注意到,这间套房虽大,却只有一张床。

    见她出来,执影将茶几上的水杯与退烧药一并拿了起来,示意陆璐过来吃药。

    眼下这种情况,就是再不喜吃药的陆璐也不再含糊,不带一丝犹豫地就将胶囊咽了下去。

    她之前真是发烧烧得人都糊涂了。

    执影是独身前来的,他又怎么会住双床套房?

    陆璐用目光丈量着沙发的尺寸,不大不小,她睡在上头或许合适,但要海拔一米八五的执影蜷缩其间,肯定憋屈难受。

    陆璐只希望,她吃了药,睡上一觉,第二天睡醒便可退烧,她也能早点回寝室去,不必麻烦执影。

    执影看出她心中所想,朝她一笑,道:“总不能让你这个病人睡沙发吧?”

    陆璐嘴角一动,轻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让我过来的时候,就想好要睡沙发了?”

    执影没有答话,只给了她一个眼神,陆璐明白,他是想说,那不然呢?

    纵然知道执影为人君子,很是规矩本分,但陆璐也没有心宽到那种程度,能容许执影与她“同床共枕”。

    “我还买了红糖。”执影指了指水吧的方位,“你要是难受的话,我去帮你冲一杯红糖水吧。”

    陆璐杏眼圆瞪,诧异道:“你还知道买红糖?”

    “便利店的店员告诉我的。”便利店的店员何止告诉了他,女朋友来大姨妈痛经时需要喝红糖水。

    执影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他站在货架前,面对着各类卫生巾花花绿绿的包装,要是没有店员的帮忙,他恐怕还要耽搁好一阵。

    “你把药钱和这些的钱都算算吧,我转账给你。”她不惯占人便宜,更何况她已经受了执影许多照顾了。

    执影本想开口说不必见外,但转念一想,却还是同意了。

    “微信可以吗?”他还没有她的微信好友呢。

    二人扫了码,加上了微信好友。

    执影低头,看向屏幕里他与陆璐的对话框。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随后,陆璐按照他刚才报给她的数额,发起了一笔转账。

    执影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提醒着陆璐早些休息。

    陆璐也向他说了句“晚安”。

    她掀开羽绒薄被,将自己陷入一片洁白的柔软之中,如在云端。

    不多时,药物再度奏效,给她带来一阵阵绵软的困倦,又带她沉沉坠入梦乡。

    另一头,执影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内走出。

    屋内无比安静,静到他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恍惚间,他险些忘了今晚的房间内多了一个特殊的人。

    他有意识地朝床边的方向望了一眼,见陆璐的床头仍留了一盏夜灯,暖黄色的光线融融一团,也不知是她忘了关,还是她特别的习惯。

    执影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了她床前,就要伸手按熄夜灯的开关。

    他余光轻瞥,看见陆璐睡颜。

    偌大一张床,她只睡在靠床边的一角,身子似乎也只蜷缩成一小团,只从被子中探出一个脑袋。

    执影的目光越过她的下颌线往上,看到她紧闭的眼睛,微皱的眉头,不觉学着她的样子,蹙了眉头。

    他在想,她梦到了什么?也会像童话里的豌豆公主那样,因一颗硌人的豌豆而难以好眠吗?

    执影收回视线,伸手按向床头的夜灯开关,将眼前唯一的一片光亮也没收了去。

    黑暗中,他无声地动了动唇,转身又朝外间走去。

    唯有夜游神知道,执影对眼前的女孩说了一句无声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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