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一言不发又走了回来,背过手,在只离两步的距离下他停了脚步,看了一眼地上脸色苍白的荣箐。

    他眼底浮起一丝冷意,像是看着死物一般,只是,下一秒被打断了。

    静谧中响起阿念的声音:“你如果现在埋了或者杀了,那为什么适才要救她?”

    他一脸不解:“救她就救她,干嘛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装神弄鬼的吓唬这些人?”

    阿念撇了撇嘴,继续道:“装神弄鬼也就随便搞搞,你还偏偏缩骨了,自己费了一把力气拆了又装,不累么?”

    “再说了,你脖子上的伤口好全了嘛,又扯到伤口渗血了吧,至今说话都很费劲,可又因为她说了这么多话,浪费这么多精力,何苦杀了一了百了!”

    “这么费尽心思,千方百计下救到的人,做了都做了,轻易不管咱是不是太亏了?”

    长喘了一口气,阿念终于成功把自己和观山都绕了进去。

    一通碎碎念,碎碎念,烦得观山几次蹙眉,但碎碎念它好啊,有时候它能保平安。

    一语落地,是点醒对方亦或是绕得他心神不定,总之答案模棱两可,观山也想不明白就行了。

    只要能帮助这个倒霉蛋捡回一条命,那这些都不算白扯。

    阿念说的口干舌燥,转身找块石头坐了下去,而面前站着的男人,依旧没有动。

    一转心思,阿念不由地想,自己这唠唠叨叨的性子也就观山能容忍下他,换做是观山氏的其他人,一定叫他彻底闭嘴。到时候他能滚去哪,只有苦哈哈地来找观山。

    也因为他是观山,在成为观山的那一刻起,等于他拥有了成神的资格,所向披靡,无人可及的地步。

    世代观山,受人敬仰,荣耀归功一身。

    所有人敬你为神,仰你威名……他在心中默念道,却多少掠过一丝讽刺。

    左有先进派漠北刘家,右有抱残守缺的守制派观山氏,虽共为一体,却互相对立、分裂。

    观山的位置看似高高在上,无上尊贵,却也岌岌可危,随时倾覆淹没。

    唉……

    阿念免不了心里比较一番,到了这一代观山,他比前任、前前任都倒霉了些,就如同地上躺着的倒霉蛋一样,运气太衰,是既出了火坑又掉入了深渊。

    简直来说,是福也是祸,但这福气是给谁,谁不要啊!

    观山氏不再是历史中的观山氏了,历朝历代,洗尽霜华。在当下社会里它就如同糟粕一般,注定走向式微,走到末路。

    想到这里,阿念感到一股窒息,是站在观山位置上的压迫和重担,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世上没有人愿意要他,没有人值得信任……

    “观山,如果,不,假如,假如以后你不当观山了,你想去哪?”他没由头地发问道。

    观山微掀眼皮,不想理会着阿念一天奇奇怪怪的问题,总有太多的好奇,好奇心太盛,令人吃不消。

    一件件麻烦,一件件需要处理的累赘事,观山不情愿地指了指地上昏迷的荣箐,皱了皱眉:“她,留下,剩下的你处理。”

    麻烦想得头痛,思来想去一番,又觉得阿念说的并无道理,适才自己为何要救,现在为何又不打算救。

    救也是他,不救也是他,是他的思想和决定,也可以说,不是他的发出指令的决断。

    从成为观山的那一刻起,他身体里存在的记忆就没有自己的位置,只有观山,历代观山的记忆,但都不尽然相同。

    “真的啊?”

    阿念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也就忘了心里那点怅然。

    “那,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他接着问道。一副拿着卖白菜的工资,却操着卖□□的心。

    闻言,观山看向阿念眯了眯眼,眉宇间带了几分倦色。

    折腾了大半个夜,阿念知道他疲惫不堪了,但又担心着不问忐忑。

    这一问他又像是个追着问饭的老妈子一般,絮叨个没完。

    “死了也是留下,活着也是留下,但本质上是天差地别。”

    “我觉得你得让她活着啊,活着你才有成就感,救人也是尽力。”

    “而且还能听她讲讲外面的世界,这么一想也挺好的。”

    阿念停了又说,反反复复,明里暗里的示意。

    观山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陷入了沉思,他在想着如何给出结果。

    “八十一天后,你来领走她。”他没给出自己如何去做的办法,只给了一个结论。

    但这个结论却是让阿念高兴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凑近着观山,上下扫了一眼,带着欣喜道:“嘿嘿,我觉得你这个答案贼好,也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处理办法,但就是真的好,特别好那种!”

    狗腿的马屁,千不穿万不穿,然而,观山没有任何表情,始终是面色平静,犹似深潭里的静水,泠泠寒光,了无波澜。

    一路从刀山血海里成长过来的男人,此刻,一脸懵懵懂懂地样子,目光空洞地看着阿念,与他脸上的喜乐毫无干系,仿佛是个格格不入的看客。

    “笑就是高兴,只有在你身边,每次我一来,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阿念并不在意,而是边笑边解释着给对方听。

    阿念的确很激动很开心,他的笑也没有一丝私心和虚假,只有每次来到观山的身边,他才会忘乎一切繁杂。

    在观山氏中,观山是阿念立足的资本,他有幸被选中从幼时服侍着对方,同时,受对方恩泽,他也要用一辈子来守护观山。

    “我也高兴。”观山眉目一垂,回答道。

    “啊?”阿念十分吃惊道,似根本想不到对方会这样回答自己。

    “你知道什么是高兴么?”他忘了思考,脱口而出道。

    “我知道,在以前,我知道什么是高兴,高兴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表情。”观山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追忆道。

    “……”阿念突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了,他默了默,小心翼翼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观山神色中浮现出一丝恍惚,他觉得那些“从前”距离地很是遥远,像是远隔一世那么漫长,他又觉得现在很是模糊,模糊不清的记忆交错,是存在他的脑海里,但却不属于他。

    “我不知道。”观山想了想,再次回答。

    这一瞬,阿念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彻底粉碎全无。

    他也无法回答上来,但比观山自己他或许能了解一点,因为,这个男人他成为了观山氏这一代的观山。

    一旦成为观山,余生岁月便只是观山,只有历代观山的记忆。

    观山是代称,是家族的符号。

    它不能成为个人的印记,也就是,他不能拥有自己。

    “你为什么愿意成为观山呢?”阿念咧开嘴巴,露出一抹冷笑。

    眼中下意识溢出遗憾和心疼,他在心疼着一个并不了解的人,实在是特别讽刺。

    从自己认识观山的那一天起,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上下之分,观山没有观山的架子,没有成神的威慑,他们一直和平相处,对方也一直在容忍自己的缺点、短处。

    “观山氏需要有人成为观山。”淡淡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感情的回答。

    突然地,阿念好似清醒了过来,像是发觉了自己在犯傻,说的好像都是鬼话、大话、醉话。

    他根本没有资格在观山面前说这些话,问这些问题,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只是观山氏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既为无名氏,又何来妄想。

    想罢,阿念吞下一口不安,视线开始闪躲起来,不知要如何把话题拉回去。

    “有人这么问过我——”观山瞥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荣箐,她的脸色越减苍白,十分憔悴,仿佛已到了弥留之际。

    他下意识蹙眉,又很快舒展开,好像冥冥中有了答案。

    关于在回答阿念的提问中想到了适才为什么救的答案。

    为什么救,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女人身上不愿服输的顽强力。

    一瞬也好,恰恰让自己看到了,看到她的不愿或者不甘心,生命力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能量。

    “不止一次……”他走到荣箐身旁蹲了下去,从怀里兜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黑色药丸,送到对方嘴边,让她咽了下去。

    “我本是将死之人,无药可救,所以……”观山伸手探了探荣箐的鼻息,又将手指搭上对方的手腕,凝神把脉。

    阿念跟在一旁,看着对方的举动,心中有些酸涩滋味,他先前都在扯些什么,观山怎会见死不救呢。

    他陪伴在观山身边这么久,早该看清楚对方的为人,他只是不愿表露而已,内心一直是温和纯净。

    阿念有些懊悔,不过他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没有喋喋不休,抓着问题追问,而是情愿一直当个听众。

    他更愿意看见这一刻的观山,也许这一面的观山,才是这具身体里真正的主人。

    “我母亲愿意一试,只要我能活下来。”等了一会儿,男人低沉的嗓音再道。

    “她为了我牺牲太多,我不愿她日日以泪洗面,不愿拖累每个人。”

    话落,一阵冷风再起,直达心底的凉,或者说,那是一种穿透命运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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