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残毒

    那天晚上,我们搬进了罗县令的县衙。()屋内的确如罗玉英所说,一贫如洗。西厢的院子里不时传来轻微的咳嗽,想来就是罗夫人了吧。在这个面积不大的县衙里,罗耿将他最为整洁的书房让给了王爷,但就是这所谓最好的房间,也有几个盆子,接住从房顶滴落的雨水。

    县衙里除了一个看门的家丁,竟然没有多余的下人。

    晚饭,是由罗玉英的祖母,罗耿县令的母亲亲自做成,本该安享晚年的她,充当起了丫鬟和厨娘的角色。

    我们沉默的吃着饭,心中不是滋味。王爷只胡乱的扒拉了几口粥,就去了书房。

    我默默无言的跟了上去,走到书房门口,王爷啪地一声欲要关门,险些将我撞到。见是我,黑着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

    一张陈旧的桌案上,整齐堆叠了一摞公文,大概都是和水患有关的,王爷面色铁青,沉着脸,广袖一拂,公文便散乱的掉到地上。

    我躬下身拾掇起来。重新罗列的放回桌案,宽慰道:“王爷息怒。”

    愤然就座的人双目喷火,大发雷霆道:“息怒?县城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你要本王如何息怒?”

    大手一扬,他手中的公文就要飞将到我面前,几个月来,我从未见他如此失控与焦躁,不免有些心疼,轻声地呢喃一句:“王爷。”

    久久没有听到他的言语,我抬眼一看,对面的男人面色苍白,气息不稳,有棱的双鬓业已湿透。我大吃一惊,蹲在他面前焦急呼唤,并未得到他半点回应。

    我惊惧地大呼:“穆将军,穆将军!”

    不多时,穆展、翠倚还有罗耿及县衙的人都悉数到了,穆展是第一个,见到王爷的状况也是紧皱了眉头,风驰电掣般扶住了王爷腰身。翠倚则是哭得地动山摇起来,其他几人不明情况,也是呆愣的站着。

    穆展快速地从王爷囊中掏出一个小瓶,挤出两粒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灌进王爷嘴里,又喂进去一些水,才道:“侧妃,王爷气急攻心,又余毒未清,末将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给王爷疗伤。诸位也请回吧。”

    我所有的话语都被他那一句‘余毒未清’哽住了,心里又苦又涩,王爷,原来我如此不了解你!

    机械的挪动着脚步,每走一步都似灌满了铅般沉重。王爷被穆展放直了身体,盘膝而坐,苍白的脸色下时而滚动着不正常的红晕,我一步一趋的朝外面挪去,微微上扬的嘴角极力克制着想要落泪的冲动。直到那扇门渐渐关上,那屋中的人渐渐睡去。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滴滴答答的缓慢行进着每秒。我弯膝蹲在门外,等着穆展出来。他果真停在了我的面前,乌黑的长靴上,袍边绣了半黄的虎,滚边的袖口下,双拳紧握。我苦涩一笑,仰起头问道:“将军,王爷好些了?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

    穆展紧握的双拳突然放松张开,有一丝讶异从他面庞一闪而过,被我快速的捕捉到了,复又问道:“我能去看看王爷么?”

    翠倚小心的扶住我,缓缓推开了不久前才关上过的门,主仆二人就要向里走去。临近门槛前,我背对着同样也是背对着我的穆展道:“将军不必为难,王爷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一定不会问。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

    穆展身躯一震,眼中透出疑惑、难以置信、狂喜和失落,在他转身前,我却疾步的向王爷走去。

    十年之前,真正的杨葭就已经识得王爷、风王还有穆展。可惜这些残存的记忆我现在才想起来,如果早些回忆,结局是否会不相同?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安静地待在昏睡的王爷身边,看着他苍白的没有生气的面容;看着他闭了眼仍然皱着的眉头;看着他因为疼痛极力隐忍的额角,竟然不自觉的,将我的身躯向他紧紧靠拢,在他好看的眉间落下一吻,然后推开门离去!

    王爷,你的肩上担负太多!多到让你忘记了我!从今以后,让妾身一起为你分担!

    山间的小路崎岖难走,我和翠倚深一脚浅一脚的寻找着草药。洪水泛滥,从周边乡村蜂拥而至的灾民围进了这个临河县,有亲戚的投奔外地的亲戚,余下的一部分因为食不果腹,整日风餐露宿,照此下去,洪灾所引发的次生灾害必定会接踵而至,尤其是瘟疫。

    眼下县城里几个较大的药铺都关了门,逃命要紧,谁还想救死扶伤?就是这几家的药材都用上,恐怕也是杯水车薪,离防治还差一大步。也正因如此,我才在记忆中搜寻这几味草药。所谓瘟疫也只是一种传染性较大的疾病,只要防治及时,还是不是太难克服的。

    所幸陡峭的山林物资颇多,穆展又为我调遣了几名身强力壮的随从一起,很快便将这些药材扛回了县衙。

    瘟疫并没有横行,随从、官兵还有一些自发组织的百姓都在河边进行着抗洪,再没有多余的人力来熬制药汤,我们只好将这些药材归类整理,以待王爷他们发号施令。

    小小年纪的罗玉英,照料生病的母亲、操持县衙的伙食、对医药的分工,竟然都有条不紊,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昨晚王爷醒后,我将整理的方案呈给了他。方案分为两部分,一半是治水,一半是杜渐。杜渐也就是杜绝渐生灾害,主要是缓解灾民情绪和防治后期疾病危害。由于罗大人深得民心,倒是没有发生任何的民愤,百姓家有力的出力,无力的也大都待在自个的角落,力争不再带来负担。而生病者,也有人观察诊断过,不足为惧。

    反观临河河道,也是由两条江汇流成一条巨大的河流。临河县面积广阔,辖许多的村落,从上头村依次到夏末村,就是整个临河途径地,因此向王爷提出了‘分水原理’,实质是引用了都江堰水利工程李冰父子的治水方案。四六分水,二八排沙,也就是说在洪水和枯水的季节,引入内江和外江的水分不同,从而保证了防洪、灌溉、水运和社会用水综合效益的充分发挥。

    我还记得当时提出方案时王爷眼中闪烁的光芒,而这一切刚好被从门外进来的穆展和罗耿听到。穆展自是不会问什么的,他总是一如既往的默默在我身后,永远有一尺的距离。

    王爷虚弱的靠在床侧,研究着方案的可行性。罗耿不停咋舌,这位魁梧的县令显得特别激动,捧着我勾画的图纸看了又看,盯着我像是看怪物一般,崇拜之意倒是越发明显。只见他打量了王爷一眼后,一咬牙,竟直直的跪了下来,叩首道:“下官,代临河百姓,谢侧妃!”

    王爷点点头,我才扶着他道:“罗大人客气了,这些策略都是出自王爷,只因他不宜操劳,才让我替他动笔。”

    罗耿一愣,脸色不自然道:“原来是王爷高见,下官拙劣了。”

    王爷轻咳道:“天色已晚,咳咳罗大人早些回去歇着。明日一早,咳咳…咳,着手实施治水。”

    罗耿抱拳退下,穆展拿着我画的细图着力完善,其实我可以感觉到,他虽是看着图,其实质却和王爷一样,心存疑惑。

    倒了杯水,我缓缓移至王爷的床边,小声但是也足够穆展听到的道:“王爷,昨日妾身在街道闲游,正巧捡到一个香囊。里头详尽罗列了临河总况和治水策略。只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妾身不敢居功自傲,特此禀明王爷。”

    王爷颔首,我待他喝下水后又顺了顺气,待他平躺后告礼退下。

    治病的良方,是我拆了娘给的锦囊所得。而关于治水,我的确知之甚少,唯一的效法李冰还是前世的历史老师太过严厉的结果。难道要告诉他们,我只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幽魂么?撇开他们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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