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样子太过古怪,身上的伤又来得莫名其妙,李长歌本能地觉得,他将要说出的话对于她来说,或许并不是想听到的。

    于是她自顾自抢先开了口:“我刚才说谎了,那天和你说的那些话,并不完全都是胡话,我……”她迟疑了一下,才终于鼓足勇气说出口,“我信任你,还有……我希望你能一直像之前那样,陪着我经历……这些事情。”

    前世今生,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开口,向一个男人表达自己的心意。

    心里仿佛有鼓点在催促着她,如果再不说出来,就来不及了。虽然说不清原因,她还是遵从了内心的声音。

    说出这番话后,长歌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仿佛也被自己的勇气所震惊了。如果他像刚才那样,什么都不说就把她拥入怀中就好了,她现在真的,真的很需要一个依靠。她天生是喜欢冒险的人,所以,尽管姬少重今夜的表现有些异样,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出了自己的筹码,等待命运揭开骰盅,告诉她答案。

    姬少重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有些发抖,他握紧了拳头,声音竟有些迷茫:“或许,我和你有着同样的心意,但是……”

    说出那个“但是“的瞬间,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听完我要坦白的话,然后再决定,要怎样对待我。“

    姬少重走向她的床榻,轻轻从枕下抽出一样东西来。

    月光照亮了那黑黝黝的箭头,以及后面穿着的缨络穗子,他温柔地拉起她的手,把那枚见证了他们多年前相识的箭头放到她的手里。

    “你……怎么会知道它放在哪里?”李长歌茫然问道。

    姬少重的笑容仍然充满苦涩,他能说自从与她重逢后,他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在她寝殿外的树上度过的吗?他能说她的每一次呓语,在梦中每一次的叹息,他都曾亲眼目睹吗?

    真的很想把这些话都告诉她,或许他会说,但……那是要在他说完心底埋藏的这个秘密之后的事了。如果那个时候,她还愿意听他说话的话。

    “或许,听完我说的话后,你会觉得它能派上点用场。”他淡淡道。

    长歌握紧了手中的箭头,知道他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说了,于是只微微颔首:“你说。”

    姬少重抬起眼眸凝视着她,终于抬手缓缓解开前襟的扣子,并将渗透着血水的绷带扯下,露出刚要开始愈合的伤口给她看。

    “这样的伤痕,你应该很熟悉吧?”他轻声问道。

    李长歌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的伤处,只伸到一半就收回了手。但是不用碰也知道,那样的伤口是被人用三棱剑造成了,且三棱剑的剑身上有放血的倒钩和回路,因此伤口才会呈现这样的形状和纠结状态。

    而且出手的人臂力很大,几乎将他的身躯贯穿,幸好是在紧贴着锁骨的地方,如果再向下移少许,大约就会贯穿心脏。

    是非常要命的伤口,愈合起来也会很慢,然而李长歌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担忧感觉,心底只余一片冰冷。

    因为那样的伤口,她太熟悉了,更因为那样的三棱剑,是她亲自让工匠打造的。而这件兵器的蓝本,是她前世里在皇宫里见过的,那是从海外蛮夷之国进贡来的,中土并无这样的样式。

    而送这么一件古怪兵器给赵蟠,也是她临时起意,想要选择一件适合那个好武成痴的人的礼物。

    这么说,姬少重之前就和赵蟠交过手了,而且还被他伤了。

    想来也是,赵蟠的武功和臂力都是一流的,姬少重虽然身手也很是敏捷,但在弓马骑射的工夫上要好些,远战胜于近身。

    然而,这个表象下面隐藏的真实含义,远远比姬少重身上的伤口要更为狰狞。

    看伤口愈合的程度,他受伤应该是不久前的事,那么,赵蟠和别人交手的机会只有一次……就是在她策划让芸儿和他离开京城的那夜,也是发生惨剧的那夜。

    接下来的事,她已经不敢想了,然而姬少重却沉稳出声:“对,那天中途加入的人,是我。”

    听闻此言,李长歌的身子陡然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踉跄向后退了一步,他却步步紧逼。“是我带人在半路拦截他们,然后和你那位义兄交手负伤,只可惜他逃走心切,没有再补上一剑结果我的性命,然后……”

    “你不要说了。”长歌继续后退,低垂的目光几乎是在地上拖曳。

    姬少重却跟过来扣住了她的肩膀:“你一定要听完这些,然后告诉我,你是否后悔说了之前的话。”

    “我不想听!”她的声音已近乎是尖叫。

    但他的声音却仿佛魔音灌耳一般,能穿透她内心筑起的屏障,直击深处。

    “也是我准备好了雷火弹丢进马车里,杀了那个神志不清的姑娘。”他坚持着把话说完,全然不顾长歌已然变得惨白的脸色。

    “我要说的事实都已经说完了,你怎么说?”他不仅在行动上步步紧逼,在言语上也一再逼问。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似于疯狂的光:“如果因为这件事真的那么恨我,就杀了我!”

    “姬少重!”长歌叫出他的名字,抬眸间眼底已是红色一片。

    “是我杀了你的亲人,就算是你杀了我,我也自认活该。”他握住她的手,眼底神情坚决。

    长歌手中的铁箭箭头已经被掌心温度暖热,面对他的一再逼近,她惶然摇头:“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是要以后都不再见到我吗?”姬少重竟然勾起一抹笑意,“不,我不接受那样的结果,如果是因为我欠了她一条命,那么我就拿命来还,还清之后你和我一切依旧。”

    “你……”这是什么逻辑,长歌混乱的头脑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事实上,她甚至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满眼晃动的只是他坚定的脸容和那夜的血色记忆……终于,她扬起手,将箭头狠狠刺进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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