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匕首的果戈里、时钟、溅满血的屋子。

    有关囚笼的讨论、有关做法的观点、有关出路的探寻。

    果戈里糅合着欢喜与绝望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一样响起。

    “……自由也好,  独立也好,爱也好。这些都是囚笼,都是伪命题啊。”

    中岛敦猛地睁开眼睛。

    刚刚的场景仍旧在他眼前,  大概要过去很久才能随着时间慢慢褪色。他现在心跳得又急又重、似乎马上就要冲出胸膛,  心跳声震耳欲聋,  让人几乎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呼吸也难以控制。这种感觉有一点像是人在崩溃地大哭时会控制不住地抽气,中岛敦现在几乎无法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这让他的肢体稍微有些控制不住地在抽搐,强烈的濒死感几乎扼住了他的喉咙。

    接着心跳声潮水一般渐渐褪去,整个病房内陷入极端的死寂与沉默,  原本是静音设计的时钟里的秒针转动的声音竟然也变得有些清晰。

    嘀嗒,嘀嗒。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然而系统并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尊敬的玩家,您好!

    熟悉的机械音像他刚刚进入这个游戏时那样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欢迎您来到“美丽新世界”!这里是我们耗尽毕生心血打造的、没有异能者的、完美的游戏世界。但在这个游戏世界内部,  我们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美好。这里是您的出生地点,  也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出生地点——医院。您的身份是,  “普通病员”。

    您的任务是帮助一位普通人找到被神救赎的道路。

    请注意,  您被允许使用异能,  但异能力不得用于任何攻击行为,一旦违规,  我们将做出限制。

    与此同时,因为您上周目离开了医院,  但任务失败,所以记忆保留,  并根据您的任务失败程度为您等量级惩罚。

    您的惩罚内容是技能扣除2

    技能扣除为随机扣除,技能不足时我们将以您的异能、您的肢体等为顺序依次顺延。基于您的技能栏已经没有技能,  故我们将用您的异能[月下兽]及您的随机肢体部位作为惩罚扣除。

    惩罚开始。

    扣除肢体——中岛敦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却还是会忍不住为自己的倒霉而叹气。

    他的左腿被截断了,  准确一点说应该是他的左腿膝关节以下被截断了。四肢里面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失去腿,这会严重影响他的行动灵活程度、甚至影响他的行动范围。

    唯一稍微显得比较人性化的一点是,系统在移除他的左小腿的时候并没有把断肢会带来的痛觉一并保留,整个过程是安静而迅速的,他没有感觉到太多痛苦,现在也只是有些不太适应。

    但是,在这个到处都需要探索的地方,失去左小腿就等于他变成了镜花他们的负担。

    时针指向上午十一点,他还不能离开病房。

    坐在床上的、刚刚被系统变成残疾人中的一员的中岛咬了咬牙,将无处发泄的愤怒捏在手心,砸了被子几拳。

    刚刚的游戏经验似乎没有太多有用信息,他们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走向任务失败。

    怎样做才能存档?这里的规则是怎么回事?场景有没有别的意义?npc都在哪里、是否也有信息给他们?

    太多问题待解决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

    中岛敦咬着牙捂住脑袋,躺了回去。努力地深呼吸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镜花还有芥川龙之介现在和他都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他不能因为自己而拖累其他人!

    芥川龙之介站在婴儿房里,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一个问题。

    npc的时间流速和玩家不一样。

    且不说这么做会不会让整个游戏中的npc们感觉不对劲,比如流传出“为什么住在我隔壁那个人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像那个样子、我都有儿子了他还是那个样子”之类的都市怪谈,单论时间不一样,他就可以发现一个问题。

    ——既然npc的时间流速和他们不一样,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们的任务目标的出生点就在婴儿房?

    系统一开始就说明了,医院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出生地点”。现在他所在的婴儿房似乎就是在暗示他,目标就在这里。

    而且这么说的话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上一周目的时候,他每次离开婴儿房又回来后,婴儿的数量的位置都在变化——有可能在这数次的变化中间,他们的任务目标就已经被家人带回家了。

    芥川龙之介挨个儿排查了一边现在留在婴儿房的孩子,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找到一个白发金瞳的小家伙,但是他找到了另一个有着完整五官的婴儿。

    这是个男孩子,金发蓝眼,躺在保温箱里不哭不闹,甚至在芥川龙之介走过去的时候还会盯着他看。

    长相有些眼熟。

    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婴儿能做出来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个金发蓝眼的孩子也和其他婴儿、包括芥川龙之介自己一样穿着黑色衣服,手腕上戴着一个红色手环,芥川甚至想怀疑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不过这个孩子手上的红色手环颜色很深,几乎快要接近棕色了。芥川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正红色手环,记下了这一点。这里的小孩子手上的手环都是红色,但是颜色深浅都不太一致,不知道会不会是什么比较有用的信息。

    这个时候他是否要离开婴儿房其实是已经比较无所谓了,中岛敦和泉镜花知道他在这里,很快就会过来找他。如果他这个时候离开婴儿房或许还会刚好和这两个人错开。

    不过芥川龙之介可以肯定的是,镜花一定会先去中岛敦的病房和中岛汇合,现在是十一点,距离中岛敦可以出门还有半个小时,他可以先离开这里,出去看看。

    而且他留在这里守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小婴儿也没有什么用。他不可能通过阻止这个小孩子回到他应该回去的家中这一点来完成他的任务——难道这样就能被认为是得到救赎了吗?得到救赎的前提是身处困境、无法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救自己。

    同时,他也确实很想去一楼大厅。

    去试试看能不能再次遇见那位游戏中的“太宰先生”。

    被芥川惦记着的“太宰先生”本人此时正在思考着还有没有哪里是她可以留下信息的。

    在得到伊织的回复前,花部只能祈祷自家亲友没有倒霉到直接被扔到了最后一个场景。

    那个场景对伊织可不太友好——或者说,这个场景对谁都不太友好,对伊织更是有攻击力加成的buff。毕竟是压轴出场的场景,就算花部自己并不太喜欢很多经典恐怖片桥段和恐怖游戏套路,并且在有意识地规避这样的情节出现,但是这些片段的经典都是有原因的。

    剧情结束之前她没有办法离开医院大厅,所以也就只能站在医院大厅干等着三人组中任意一个人过来和她搭话。现在按照规则,中岛敦应该没有办法离开病房,花部猜测最先来的应该是芥川。

    她猜得没错。

    “啊、这一次也是你呢,”花部对着芥川挥挥手,笑着看着他,“这次记得我了?”

    而芥川带着他的保温箱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一点。

    “你有异能力吗。”他开门见山道。

    上一周目的时候芥川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异能失效是因为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所以保温箱才会砸到地上。

    但这件事情的疑点有二——一是异能力。系统从一开始就说了,这里是“没有异能者的游戏世界”,作为游戏世界中的npc的“太宰治”不应该有异能力,他当时可能只是被“太宰先生摸他头”这件事情吓到了。

    但是如果细细追究,没有异能力这件事情本身就经不起推敲,因为他们这些玩家是有异能力的。他现在就在用自己的异能力[罗生门]带着保温箱到处跑。

    第二个一点就是,为什么他把保温箱落到地上、发出巨大噪声后却没有受到惩罚。

    而花部也不惊讶,保持着笑容回答道“好问题,很有进步嘛。我的回答是,我曾经有异能力。”

    接着芥川就追问了他的第二个疑惑——关于惩罚的。

    花部笑眯眯地摇了摇头“第一个问题是对你的进步和你的敏锐的奖励,但是我不能一直无限制地回答你的问题哦,你要付出什么来换取我的回答?”

    “您想要什么?”芥川几乎是立刻就反问回来。

    用的是敬语啊。花部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削的青年,只是安静地保持微笑,没有说话。

    芥川握紧双拳站在她面前,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平静。花部猜测这是因为她目前的身份是太宰治,所以有“芥川龙之介特攻”这样的buff。

    总感觉像是占了人便宜。

    花部初奈决定浅浅地愧疚一下,然后就继续走剧情。她从病号服的衣兜里取出一份被对折过的文件一样的东西,递给了芥川龙之介。

    “阅读它,”她简洁道,“然后告诉我,这篇文章告诉了你什么样的信息。”

    芥川龙之介没有多少犹豫地接了过去,打开,开始阅读。

    时间不多。我颤抖着手推开门——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我的挚友已经在那里,披着一件黑色的宽大斗篷。幸好他已经在那里。

    我几步跨过去,拖出椅子坐下,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外套。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我找不到厚薄合适的衣物,只能在寒冷攀上我的指尖的时候将手揣到肚子前的衣服里去。

    我的挚友面带笑容、从容不迫地坐在我的面前,没有多余的问候,也不催促我说明邀约他的原因。

    最终我放弃了通过蜷缩成一团取暖的方式,忍着颤抖,仿佛努力地在冰冷的水里舒展身体。

    好冷。

    我试图用不那么僵硬的表情望着我的挚友。

    他还是笑,也只是笑,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等我开口。

    于是我哆嗦着吐出一口寒气,轻声说“……这真是太可怕了啊。”

    挚友非常配合地回答了我这个既突兀又懦弱的感叹,带着他一贯的轻微上挑又轻柔舒缓的语气“哦、是什么让您感到了恐惧呢?”

    是什么让我感到了恐惧?这真是个好问题。

    事实上我只是度过了平凡普通得如同将过去的任何一日照搬过来的一天,我提着自己的躯体四处晃荡、做着不该做的事情、放着我正应当处理的问题不去考虑。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是什么让我感到了恐惧?

    “是我,”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对这样不堪的我自己感到了恐惧——于是我在脑内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要给这具丑陋而无法被救赎的躯体怎样的苦痛、我要怎样把被强制给予的生命从其中抽出来。这些使我几乎无法自拔,以至于整日整日地沉浸在幻想之中。我因为对自己的厌恶而沉浸在虚幻之中、无法接受现实,成为了另一种我所厌恶的人。”

    不对、不对,我忽然停了下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应该不是这个。可是我甚至不记得我到底要说一些什么。我在慢慢失去对自己的身体的掌控能力、并且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掌握自己的生活的能力。

    这是理所应当的、可又像是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正常且没有被恐怖的疾病纠缠的人身上的。

    对,我分明是个正常的人,可却在自我认知上逐渐变成了怪物。

    而我的挚友只是叹息着说“我亲爱的朋友,您只是被痛苦蒙住了眼睛、拖住了手脚。这些无处不在又从不轻易将人放过的小东西的爪子可锋利、他们尖叫、哭嚎、直到将人拖入地狱。”

    “地狱?”我问他,“这里不就是地狱吗?”

    他摇头“这就要看您对地狱的认知是什么了——我想,我们可以将地狱这个名词的含义简单地概括为神明惩罚罪人的囚牢与刑场。可是我的朋友、我亲爱的朋友,是谁来审判一个人是否有罪的呢?如果是神明,祂又为何要审判人类呢?又为何在基督教之中,现世的受苦反而是为了死去之后上天堂呢?”

    “您是想说,人间不过是神明的相较于地狱之外的另一个审判庭,”我缓缓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忍下肺部的尖锐刺痛,“我赞同这一点。但我更加认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明——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别人。人们只会在这世上看到自己。”

    我的挚友轻声笑起来,拍着手掌,似乎是感到有趣“非常奇妙的想法。人在认识世界的时候总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的,所以他们看到的都是自己——或者说,自己的投影。这个投影喜欢、那个不喜欢,由此划分了人群。接着他们会用骨子里带着的冷漠与傲慢审视着周围的一切,无视他们的苦痛与疯狂,高高在上地要求着受苦难者学会忍耐、学会坚强,直到刀剑落到他们的身上。是的,世界上向来没有别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的朋友,”我低声说,“您是想告诉我,我的痛苦全部来源于自身吗?您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的朋友晃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不,您并不需要询问我。您已经知道全部的答案了,您在提问的时候没有犹豫、提出观点的时候没有语无伦次——您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这个时候我说什么、我认为事实是怎么样的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是的、是的。事实有的时候并不重要。我想,对于绝境中的人来说,或者我们更切合现状一点、对于身处地狱中的人来说,周围的环境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他或者她为何来到这个牢笼中来也不再重要。

    唯一重要的就是如何离开地狱。

    靠神明的救赎吗?不,我觉得不会如此。

    我想,这个无时无刻不被荒诞滑稽充斥着的人间正是神明打造的地狱、打造的流放之地,因为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苦难、到处都有人在受苦,他们紧紧地攥紧拳头试图捏住那一点仿佛冬日里的热气一样,很快就要消散的爱与希望,就好像这么用力就能把谭恩留下来一样。

    所以神明不会拯救我们。让我们换一句话说——如果你是一位强大的神明,你又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渺小又脆弱的生命付出你的时间与精力?为了展示博爱吗?为了展示力量吗?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吗?

    如果真的有足够强大的神明,我想祂大概什么都不会做。

    而我们这些人类想要离开地狱,就只能苦苦挣扎,要么期盼着能有一根蛛丝从天堂垂下来,要么就自己奋力一搏,对着命运挥出拳头。

    而期盼会落空,拳头会落空、甚至是落回自己的身上。

    人们在地狱中越陷越深,很有可能正是因为自己的挣扎。

    我的挚友坐在一旁望着我,没有说话。我想,我应该走了,于是我向他点点头,带着一颗仍旧在惶恐不安的心走了出了这里。

    门没有关上,门后是半张桌子,一把椅子,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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