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出仙客来食肆,快速跟上前面的两个巡街吏。

    奚东流边走边问宗不器:“你有何好主意?”

    采薇紧张兮兮地试图阻止:“云筝妹妹、哥哥,咱们别掺和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筝握着她的手捏一捏,骄傲道:“采薇姐姐,你放心,我哥哥定会救下那男子,还能保证你兄妹二人毫发无损!”

    宗不器和奚东流低语了几句,一前一后越过巡街吏,又行了一段路。

    突然,奚东流指着宗不器急头白脸地吼:“你走路长不长眼啊!小爷这么大人你看不见?!”

    说完两人便动起手来,顷刻间在街当中打了个乱七八糟,不一会儿两人身边就围了很多看热闹的。

    那两个巡街吏走到近前,呵斥一声“住手”,举着长矛便上前拦架。

    奚东流早就想和宗不器比试一番,此时机会正好,于是拳脚相向,打得半真半假,一时令巡街吏也无法近身。

    过了几招之后,宗不器朝左前方扫了一眼,突然一个翻身,从奚东流的背后扭住了他的胳膊,奚东流皱着脸大呼:“痛痛痛,放开小爷!”

    巡街吏走到两人身边,喝道:“发生何事!为何当街斗殴!”

    奚东流恨恨道:“此人走路不长眼,把小爷的新鞋子踩脏了!”

    宗不器神色冷厉,闻言又要动手。

    巡街吏眉头一皱,斥道:“不许打了!跟我们走!”

    “去哪里?”

    “自然是上京府衙!”

    奚东流忙一脸堆笑:“别别!不至于的,我们不打了,本就是闹着玩儿的,”转身瞪着宗不器,“是吧这位兄台?”

    宗不器漠然抱臂站在一旁,转过头不理他。

    奚东流将其中一巡街吏拉向一旁,悄悄往他手中塞了一块碎银。

    那人将银子放进袖里,又和颜悦色地训了几句,便放过了二人,转身对围观路人道:“都散了散了!”

    突然,另一巡街吏急问:“那学子呢?!”

    云筝和采薇早已趁乱将那位陈文中拉走了。

    三人进了榆阳坊,采薇边走边道:“出了这坊便是汾河,那一片舟桥瓦肆十分热闹,便于这位公子藏身,若是想坐船出京也使得。”

    云筝一脸佩服:“姐姐聪慧!”

    陈文中神色愤慨:“二位小女郎今日救了在下,在下心中感激无以为报,但绝不会离开上京的!”

    采薇原本脚步匆匆在前领路,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没留神,和右侧行来的一人撞到了一起,顿时惊呼一声,倒退两步,吓得花容失色。

    那是一位身穿月白绣金暗纹锦袍的公子,看上去约有十六七岁。

    采薇等人尚且惊魂未定,却听那公子身旁的黑衣仆从喝道:“大胆!怎么走路的!”

    云筝蹭蹭几步上前,将采薇挡在身后,掐腰怼道:“无礼!你家公子撞了我姐姐,你们不先道歉,反倒斥责我们,是何道理?!”

    那锦衣公子抬手制止了仆从,拱手对采薇揖礼:“是在下莽撞,惊吓了姑娘,望姑娘不要见怪。”说完站直身体,偏首看向仆从,“息影,还不向两位姑娘赔罪。”

    叫息影的仆从立时跪地拱手,“属下知错!”继而转身对着云筝和采薇,“对不住二位姑娘,请见谅。”

    采薇被这阵势唬住了,抬头看一眼那锦衣公子,只见他面白如玉,眉眼温和,说话又有几分仁人君子之风,不由有些脸红,急忙避开视线,转头对息影道:“公子快起身,不值得行此大礼。”

    息影又看了看云筝,云筝皱了皱鼻子:“你快起来吧!我姐姐是大度之人,不与你计较!”

    云筝和采薇正要继续前行,宗不器和奚东流跟了上来。

    奚东流疾跑几步到近前,拱手对那锦衣公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云筝蹙眉,和采薇对视一眼,虽说在宫学读书已有三年,可至今也没见过太子殿下,二人皆一脸呆愣。

    奚东流忙扯着二人跪下行礼。

    太子纪承嗣温声道:“起来吧。本宫今日微服出来,未曾想还能遇见熟人。”

    奚东流将身边三人一一介绍了。

    纪承嗣点头:“你们为何在此?”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奚东流看了一眼陈文中,只见他激动得面色通红,突然“扑通”一声双膝下跪,额头触地叩首,喊道:“太子殿下!请为小民做主啊——”

    周围渐有路人围拢过来,惊疑不定地盯着纪承嗣,他微微皱眉,快速道:“跟我来。”说完转身先行离开。

    纪承嗣引他们来到榆阳坊的一座民宅,是纪承嗣生母——也就是先皇后入宫前的居所。听陈文中将了来龙去脉,皱眉沉思片刻道:“若你所言属实,本宫必帮你上达天听。但此事非同小可,邹卿乃当朝太尉,苏蒹又是他的女婿,不可能仅凭你一人之言便妄下决断。再有,父皇正在让人筹备行宫祭拜一事,此时上奏,败他兴致不说,恐怕还会适得其反。你且先在此住着,待本宫和云太傅商议后再说。切不可再如先前一般,当街疾呼、引人注目。”

    安顿好陈文中,离开宅院,纪承嗣边走边问云筝:“听闻云太傅这两日身体不适,不知可大好了?”

    云筝一愣,急问:“我爹爹生病了?!”顾不上等太子回答,也忘了行礼告退,提裙便往坊外跑去。

    马车一路向新昌坊疾驰。

    到云府门前,车还未停稳,云筝便急急跳下,三两步跨进府门,便跑边喊:“爹爹!”

    福叔迎面走来,喜道:“哎呦我的小姐!总算是回来了。少爷呢?”

    “哥哥在后面。福叔,爹爹在哪?他生了什么病?”

    “老爷在书房……”

    话未说完,云筝已跑远了。

    云学林正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云筝一把推开门冲进去:“爹爹!”

    “慢点筝儿……”云学林睁开眼睛,“你哥哥呢?”

    云筝噔噔噔跑到桌案后,小手捂在他额头上,急声问:“爹爹病了吗?”

    云学林正待答话,宗不器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叔父。”

    云学林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待会儿让阿福带你回房休息。”

    云筝在一旁晃他胳膊,追问:“爹爹,你到底如何了?”

    “没事,着了点凉,有些咳喘之症,不严重。”云学林道。

    云筝松了口气,转瞬又皱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训道:“爹爹真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政事哪有处理完的时候?再有下次,我就让忘尘伯伯将你关在长秋寺。”

    云学林忍俊不禁:“你如今倒是不怕忘尘伯伯了。”

    提到忘尘,云学林又问起了宗不器的考校。

    云筝添油加醋地讲述一遍,无非是哥哥如何勇猛,自己又如何机智,末了还得意道:“我们今日还救了一个上京告状的学子呢!”

    “怎么回事?”云学林皱眉。

    宗不器将今日之事说了,云学林听完,沉思了片刻,对两人说:“此事我心中有数了。你二人先回房休息,待歇好了,明日随我出门。”

    云筝一听要出门,兴奋了:“爹爹,我们去哪?”

    “磐螭行宫。”

    日暮时分,宗不器回到冰泉阁。

    这里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陈设温馨雅致、处处纤尘不染,让久居寺院禅房的他一时有些不适,呆坐片刻,起身出了屋子。

    少顷,云筝来唤他吃饭,没见到人,便问东来:“东来哥哥,我哥哥呢?”

    “少爷往东边去了,不让小的跟着。”

    云府东面是祠堂,再往东是一片空旷之地,因地方偏僻,平日少有人去。

    云筝一路往东走,路过祠堂,绕过假山,眼前出现一大片池塘。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水汽将这片区域浸得清清凉凉。云筝打眼望去,见宗不器正一个人屈膝坐在池边。

    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猛地扑到他背上,咯咯笑着喊了声“哥哥”。

    宗不器眼中闪过笑意,他在云筝刚靠近这里时便察觉了,故意没出声,等着她过来吓自己。

    “你为何一个人坐在这里?”

    云筝圈着他的脖颈,前后晃动,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宗不器手中的东西问:“这是何物?”

    “陶埙。”

    那是一个瓷白的六孔埙,小巧玲珑,上面刻着飞鹰状暗纹,似乎有些年头了。

    “哥哥会吹埙吗?”

    “吹不好,”宗不器笑了一下,“我阿爹吹得很好,小时候他曾教过我,我只学了一首曲子,后来嫌太无趣,便丢下了。”

    “那哥哥小时候喜欢做什么?”

    “骑马、射箭、下海捞鱼……”

    那时候他是东越最尊贵的世子,柴辛部鹰族中的孩子王,常常带族中子弟四处去野,深觉天高海阔,无处不可去,人间繁华,无物不可得。

    云筝从未听宗不器提过这些事,接着又问:“海是什么模样?”

    “一望无垠的靛蓝色,远处和天连起来,很是壮阔。”宗不器陷入了回忆中,唇角微微扬起。

    云筝一脸神往:“我也想看!”

    宗不器垂首沉默。

    云筝莫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从他的背上下来,乖乖蹲在身侧,怯怯道:“哥哥,我也没那么想看……上京也有许多游玩的好去处,以后我带你去看。”

    宗不器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发顶:“闭上眼睛,带你看看海。”

    “此处吗?”云筝虽然疑惑,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少顷,耳边传来乐曲声。

    起始时断断续续,似不甚熟练,渐渐地越来越顺畅。曲声悠扬婉转,初闻仿佛置身花间小径,凝神细听,又有一股蓬勃浑厚之感,令人心潮澎湃,仿佛真看见了一望无垠的靛蓝深处,海天相接。

    云筝的心魂都深深地陷入了埙曲中,泪水从紧闭的眼中流下,埙声呜呜咽咽停了下来,她睁开了眼,扁着嘴抽泣,哽咽道:“哥哥,你是想家……想爹爹和嬢嬢了吗?”

    宗不器握紧陶埙,偏头笑她:“哭什么!”

    云筝将眼泪蹭在他衣袖上,忽然从地上站起身,说了声“哥哥跟我来”,转身便跑。

    夜色渐浓,宗不器看着前方的小身影,扬声喊:“你慢些!”

    云筝穿过垂花门,遇见了福叔,未等他开口问,便急急道:“福叔我和哥哥出门了,晚饭先不用了!”

    云筝带宗不器去了舟桥夜市,买了两盏莲花灯,又拉着他来到汾水边蹲下,指着河里的星子说:“哥哥,你找一找爹爹嬢嬢变的星星,将想说的话告诉花灯,放进河中,他们就会听到了。”说着将花灯递到宗不器手中,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你放心,我不偷听的。”

    那一晚,宗不器坐在汾水边说了很久的话,云筝一直坐在他身旁不远处,捂着耳朵陪着。

    回去的路上,云筝走累了,伏在他背上,悄声在他的耳边说:“哥哥,日后云府也是你家,爹爹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过会儿又补了一句,“我也是。”

    宗不器轻轻“嗯”了一声:“我们回家。”

    翌日一早,云府大门前,青棚马车辘辘起行,宗不器骑马行在车左。

    车内,云筝睁着困惑的大眼睛,问云学林:“爹爹,我们为什么要去拜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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