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画屏近来心中有些焦躁不安。

    这些年凭着与公主交好,那些名门贵女都不敢再轻视她,她终于享受到了一个真正的太尉孙女应有的尊荣。谁知纪云照突然要和亲北羌,还马上就要离京,常日来往的姐妹明里暗里笑话她,应该陪公主一起去北羌,嫁个羌人王孙公子才是。

    邹画屏恼怒不已,如今家中已经在议亲了,她和宗不器还没有什么进展,在云筝那吃了数次闭门羹,如今连见宗不器一面也难,心里更是焦急。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注意到自己,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这事。

    今日一早,她到了云府附近,恰看见云筝和宗不器出来,本想上前搭话,转念又改了主意,悄悄跟在他们的马车之后到了暗香湖,看着云筝往北面去了,而宗不器却转身向南。她有些诧异,平日这兄妹俩总是形影不离,难得竟有分开的时候,岂不正是好机会。

    匆匆跟在宗不器身后,见他被一位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叫住说话。

    那男子在湖畔绿荫置了桌案,案旁还坐着一位锦装妇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这女子体态丰腴,面容有些熟悉,似乎是叫吕……慧姝,没错,那男子想必是她的父亲,太学博士吕凤竹了。

    吕博士满面笑容地打量宗不器,似乎想邀他入座,被他拒绝了。二人站着说了半晌话,吕慧姝时不时偷瞟一眼宗不器,羞态明显。

    宗不器面上则一派沉静,隐隐透着几分不耐烦,不熟悉他的人可能看不大出来。虽说邹画屏与他也不慎亲近,但到底比旁人了解一些。

    微微一笑,提裙走到近前,突然崴了一下脚,婢女不由轻呼一声,这不大不小的动静引得那桌人转头看过来。

    邹画屏眼含惊讶,对着宗不器施礼:“见过侯爷,方才令妹还在找您呢,不想竟在此处遇见了。”转头疑惑地看着吕凤竹,“这位大人……”

    宗不器眸光亮起,拱手对吕凤竹道:“晚辈先告辞了。”

    邹画屏也颔首施了一礼,和宗不器一同离开。

    “云筝在哪?”宗不器边走边问。

    邹画屏抿唇一笑:“小女未见到云筝,只是见侯爷似乎有些不自在……”话只说一半,轻轻递上一个理解的眼神儿。

    宗不器忽地顿住脚,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邹画屏看不懂,不知他为何突然沉了脸,似乎心情比方才还要差。心中惊疑,忙低头柔声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

    片刻后,对面之人丢下一句辨不出喜怒的话:“没错。”说完负手继续往南行。

    宗不器很难形容方才那一瞬的失落。

    被吕凤竹缠住说话,他看在云学林面上随口应付,脑子里却全都是云筝。她会和奚东流说什么,也会露出他见到过的那种可爱的羞态吗……想得心中酸胀难忍,正在这时,听闻云筝在找他,他顾不上失礼不失礼,匆匆摆脱吕凤竹。却又在下一刻得知,这只是邹画屏解救他的手段。

    还在妄想什么呢?她有了心上人,他也很快就要离开了。

    宗不器忽然感觉这里人多得让他烦躁,走到岸边随手招了一只乌篷船,抬腿跨到船上。

    艄公问:“郎君去哪?”

    “随便。”

    “好嘞。”艄公等宗不器在船头站稳了,便双手摇桨,往湖中心划去,边划边朝船篷里的人笑,“小娘子也坐稳了。”

    宗不器转过身,这才发现邹画屏也跟上了船,不由微微皱眉,欲开口说话,邹画屏却抢先道:“侯爷喝茶吗?”说着抬手斟了一盏茶。

    船已经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了。罢了,宗不器不再看邹画屏,转而望向北面的虹堤,烟柳画桥、游人如织,他已看不见云筝的身影。

    虹堤旁的柳树下。

    奚东流紧张得手足无措,满眼期待地看着云筝,片刻后不知从哪变出一簇花,递到她面前,红着脸道:“云筝,给你,我方才来的路上,看见这花长得甚美,像……像你。”

    葱茏的绿色枝叶上挂满洁白的小花,花瓣中心一簇黄蕊,娇俏可爱,风一吹,摇头晃脑地动起来,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云筝伸手接过,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轻声道:“奚东流,我喜欢你,是像对采薇姐姐那样的喜欢,并无……男女之情。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我回报不了,对不起……”

    奚东流就像踩着水秋千上荡到了半空,转瞬又从最高处被抛进了深水中。

    他盯着云筝的发顶,颤着声音道:“是不是事情太突然了,你还没想清楚……没关系,你再想想,我可以等。你和我在一起很自在,也许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我这个人还不错,就会喜欢上了……我可以等的,云筝。”

    云筝瞬间红了眼,拼命摇头:“我想清楚了。你很好,是我不好,我没有早发现你的心意,对不起奚东流……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但若是……我可以避开你。”

    奚东流失魂落魄,过了一会儿,忽然道:“云筝,你抬起头看看我。”

    云筝慢慢抬起头,看见奚东流那双眼的一瞬间,她忍不住想大哭一场,她害奚东流这么难过。

    奚东流确认了,她的眼中只有愧疚,没有其他。

    他仰着头,半晌,笑了一下,快速道:“没事。你别难过。我说出来就痛快了,不一定要你如何……你放心,小爷不是没人要,过段时间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说得很洒脱,云筝也笑了一下:“那就好。”

    两人呆站了一会儿,奚东流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回府了,家里有点忙。”

    “嗯。”

    奚东流离开了。

    他今日穿了一件簇新的蓝色锦袍,走得大步流星,袍角翻飞,云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转身沿着湖畔往南跑,她要去找哥哥,她难过极了,想抱抱他。

    云筝一口气跑到二人分别的地方,哥哥不在那里,继续往南跑,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四顾寻找,视线扫过湖面,蓦地定在了一只乌蓬船上,她看见哥哥负着双手,背对湖岸立在船头。

    云筝匆匆赁了一条小舟,站上去的一瞬间,脑子一阵眩晕,这一望无垠的水面,摇晃的木板,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可是她顾不得了,咬着牙吩咐艄公:“追上东面那条船!”

    艄公见客人面色惶急,满眼的泪,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两把桨摇得飞快,不到半刻就靠近了宗不器的船。

    视线里他的身影更清晰,连衣服上的花纹都依稀可见了,云筝扁了扁嘴,正要张嘴喊哥哥,突然,那乌篷船中走出一个女子,女子穿一身浅青色齐胸襦裙,在摇摇晃晃的船上走得分花拂柳,那身姿再熟悉不过,是邹画屏。

    云筝霎时感觉心脏冻住了,手中的花掉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邹画屏,只见她端着一杯茶,走到宗不器身边,忽然站立不稳,身形猛地晃了晃,被宗不器扶了一下胳膊。

    茶水洒到了他身上,邹画屏懊恼地掏出绢帕给他擦拭……

    此时云筝所乘的小舟,舟头和宗不器的船尾不过一臂之距。邹画屏那副柔婉亲密的姿态清晰落在她眼中,登时将她心中的怒火掀起一丈高,猛地跳到乌篷船上,扬声斥道:“你住手!”

    船上二人循声转头,宗不器敛容凝眸,邹画屏满眼惊愕,举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云筝的神色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脚步却像踩着一路的炮仗,顷刻就冲到了二人中间,一把推开了邹画屏。

    这乌篷船承载了云筝的无边怒火,原本就摇摇晃晃,邹画屏被她一推,顿时站立不稳,惊呼一声就往水里翻。

    宗不器来不及说话,倏地飞身跃出船头,在邹画屏的衣裙沾水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拎着她飞回了船上。

    邹画屏瘫坐在地上,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宗不器则沉着脸,喝道:“云筝!”

    云筝被他一喝,又委屈又害怕,眼圈霎时红了,心中的怒火还乱窜,有些不管不顾了,一把抱住宗不器的胳膊,叫嚷道:“你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不够抚平她连日来的委屈,又将脸埋在他胸前,抓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扯,带着哭腔道:“哥哥,你抱抱我,抱抱我……我好难过啊!”说着眼泪奔涌而出,瞬间倾泻了满脸。

    宗不器仿佛被定住了,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她……是因为他难过吗?她为什么会来?奚东流呢?他们在一起了吗……

    他的心里一霎闪过震惊、狂喜、犹疑种种情绪。

    云筝还在呜咽着叫嚷,手臂圈得死紧,让他的理智稍稍回笼。

    宗不器手握成拳,静了一瞬,将云筝安顿在一旁,伸手扶起邹画屏,淡声道:“我代云筝向你道歉。”朝旁边那只小舟招了招手,艄公伶俐地点头,摇着桨靠近,宗不器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扔过去,“送这位姑娘回去。”

    邹画屏心有不甘,楚楚可怜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今日是我失礼了,还请侯爷不要怪罪。”说完转身上了旁边的小舟。

    宗不器听着身后的啜泣声,垂首站了片刻,转过身来,拉着云筝坐进船蓬里。

    “说吧,发生了何事?”表情和语气一如往常她犯了错时那样。

    云筝此刻已冷静不少,自知理亏,低着头抽泣,一言不发。然而心中又满是酸涩,于是梗着脖子,半晌才抬起头,水波盈盈的杏眼中满是怨愤,瞪着他兴师问罪:“哥哥明知我不喜欢邹画屏,为何与她同乘一舟!”

    “所以你就要推她下水?”

    “对!我讨厌她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云筝!”

    宗不器的疾言厉色吓到了云筝,她涨红着脸不停地喘气,倔强地瞪着他,泪水含在眼眶里,不肯落下。

    “少时她害你差点落水,今日你也要成为那样心思歹毒、轻视旁人性命之人吗!”

    这句话说得云筝羞愧又难过,她瘪着嘴,死死睁大眼睛,仿佛下一瞬就会崩溃。

    宗不器终于不忍再骂她,放轻了声音:“知错了吗?”

    云筝眨巴一下眼,泪珠吧嗒吧嗒掉下来,猛地扑倒宗不器怀里,大哭道:“哥哥,我知错了,我没想害她落水,我只是……讨厌她碰你,我想让她离你远点……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好不好……我今日拒绝了奚东流,心里好难过,就想让你抱抱我,你很久都没有抱我了……”

    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他神魂俱碎。

    什么都不必问,他已听懂了她的心。

    失而复得,原来是这种感觉。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什么都想给,可是,他给得起吗……

    喉间哽了哽,手在她身后试探着,良久,终于落下去,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轻声道:“云筝,我是哥哥……”

    云筝的哭声停了一下,抽泣着,抬起红红的泪眼,仰头看着他。

    他的神色太过复杂,她有些看不懂,却莫名感到恐惧。

    这种慌乱无措的心情太折磨人了,压过了她所有的犹豫和猜疑,消解了她所有的盘算和理智,她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推动着,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你不是我哥哥,是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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