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大清早,明蔚听着清脆利落的油锅声醒来。
金素珍素来对吃食讲究,连早餐也从不马虎。按她的话说,人啊,无论贫富,目的都是为了吃饭睡觉,永远不要亏待自己的五脏庙。
如今全区正在修缮安装煤气管道,将来做饭比用蜂窝煤更方便。
平时蜂窝煤下到灶里,不烧饭时把灶台盖子露个孔,金素珍专门拿个锅焖烧小米粥和汤水。冬天时,明蔚喜欢搬个板凳墩儿坐在灶台旁,暖和和地看妈妈下厨。
每当锅烧热后,油倒上,再加入切好的葱姜蒜或者各种吃食,“滋啦滋啦”后,香气遍布整个厨房。
有时候金素珍忙着切菜,锅里的菜来不及搅拌,为避免受热不均,她会让女儿帮忙搅两下。明蔚会学着她的样子,高兴地掌握着锅铲,把自己想象成大厨。
长大后的明蔚,一听到“滋啦”声,dna里隐藏的快乐自然而然被唤醒。
简单洗漱完,明爱国正在客厅给移栽的滴水观音浇水。牛阿婆说叶子越大越好,镇宅。想到自己房间里那盆缺少阳光的向日葵,有点蔫蔫的。明蔚端出来,放在走廊窗户外晒太阳。
阳光明媚,空气凉爽宜人。父女俩嘻嘻哈哈在保养各自的植物,好不惬意。
吃完早饭,明蔚准时去隔壁敲门报到。
知女莫若母,金素珍知道明蔚宅家不是看漫画,就是听歌读小说。反正没到考试期火烧眉毛,她绝不会主动学习的。
吴迪玉又是一大早匆匆出门,小卖部要清空房间,重新刷墙,整理的工作自然落在齐泓光身上。
少年还未拆石膏,因此明蔚是现成最好的劳动力——金主任知人善任、人尽其才的卓绝人事安排,谁听了都说好。
于是一上午劳作后,把脏抹布放进水桶里投洗干净,明蔚双手支腰,心满意足地环顾焕然一新的小卖部。
齐泓光清理完墙外半枯萎的爬山虎,她已经动作麻利地收尾了。一袭红装的少女,给冷静的房屋带来一缕火焰,竟生出些来日方长的味道。
“齐小光,你刚刚在想什么?”某刺猬敏锐捕捉到少年的眼神变化。
“珍姨经常说你不打扫房间,我以为你”齐泓光嘴角微勾。
明蔚抢先道,“以为我不会干活,对吗?我不打扫房间是有理由的哦。”
齐泓光认真斟酌了下,怕被她揍,没说出那个“懒”字。
“哦豁!我看出你的口型了!”明蔚仰头,挑着眉眼,“实话告诉你吧,我可是乱室佳人!漂亮的姑娘是不需要收拾房间的。”
非常“明蔚”的理由。
听她轻快的语调,齐泓光轻轻仰起了唇角。
“诶?我刚才看到了什么?”明蔚好奇地打量了他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少年埋头干活。
“你快问问我嘛。”明蔚迫不及待想要说什么。
没等齐泓光“嗯”完,明蔚指着他脸颊,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你左边有个酒窝,右边没有。原来你也有笑容开关。”
齐泓光这人有时外冷内热,有时内外都冷,给人不易亲近的感觉。不像明蔚和李江河,心思明晃晃都在脸上。
明蔚和他一起长大,知道这是另一种方式的简单纯粹,坦坦荡荡。
这会儿他没笑,自然藏起了酒窝,又变成清正严谨的读书人模样。难怪幼儿园时李江河给他起了“夫子”这个外号,那时老师教他们三字经,只有齐泓光能全文背诵,跟小人书里的古代夫子一模一样。
“你知道吗?人假笑的时候,五官都有各自的想法,”明蔚煞有介事地分析,“但是小酒窝啊,像是喝醉了,藏不住的笑。”
“小光,你再笑一个,让我验证验证。”明蔚视线追着他的,一双眼眸出奇地明亮。
墙壁上两道灵动的身影你追我赶,默契万分。
空气里散发着肥皂的香味,淡雅中略带一点甜。不知是她洗手带的,还是少年衣服上的。
“刺猬姐姐,光哥哥,”妞妞站在门口,奶声奶气地问,“什么时候才有糖吃啊?”
小女孩站得笔直,老太太赶上来,“妞妞,等等阿婆”
“阿玉妹呢?”
“我妈去找我爸了,听工友说有新消息。”齐泓光问需要什么,他可以去仓库拿。
“我带妞妞四周围逛逛。能重新开业是好事,叫玉妹得闲了来找我。我帮她拣日子。”
“谢谢牛阿婆。”
“人啊,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完的福,”老太太安慰,“掐指一算,往后都是好日子。”
齐泓光很真诚,“借您吉言。”
少年说这话时,语气诚挚,脸上有浅浅的微笑,明蔚望向那影子,凉浸浸,带着一丝丝温度。
妞妞待不住,又想去看蚂蚁搬家。老太太没能多说几句,追孙女去了。
光明小卖部坐落在雁山路的十字路口,子弟学校离得很近,步行五分钟就到。在小卖部里能听到子弟学校的下课铃声。
“我去趟学校。”齐泓光想去看一眼齐天。
他也是头一回当人家大哥,不知道教育的方法是否正确。只好悄悄地去瞧一眼,齐天大圣在学堂到底老不老实。
地板还没干透,明蔚打算再拖一遍,“我在这儿等你。”
两人约好,等齐泓光回来。
明蔚打开收音机,一边干活一边等齐泓光,兴致来了跟着哼两声。
不远处利丰音像店开始播放音乐,明蔚关掉收音机,听了听,是她会唱的歌曲,张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会让握花的手在风中颤抖”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明蔚把手里的抹布精准抛回水桶里。
“哟,我就说今天小卖部怎么开门迎客,原来是妹妹在啊!”
门口进来一位花衬衫小青年,模仿港星打摩丝的造型,头发故意拨得凌乱。
明蔚瞥一眼,是眼熟的小混混。以前来小卖部买烟,齐勋章见他年纪小,不肯卖给他。他还闹过一回。
雁山路这片区不大,大伙儿对小混混基本有个面熟。
“今天不营业,另行通知。”明蔚拿起正在晾干的拖把。
“我就是口渴,来讨口水喝。”
大家都知道光明小卖部提供免费凉茶喝,但没开店,哪里来的凉茶。
“好妹妹,哥哥快要中暑了。”小混混双手抱肩靠在门框前,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明蔚。
“大秋天的,你还在过哪个国家的时令?”身为金素珍的女儿,小刺猬的口才不能输,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出口成章。
“齐勋章呢?你又不是老板,逞什么能耐?”
明蔚竖起眉毛,眼风像刀一样,隔空挥舞拖把,“那也轮不到是你的,齐泓光马上就回来了,不想被揍,赶紧走。”
小混混靠近,眼睛咕噜噜一转,嘴脸显得刻薄乖张,反咬一口,“你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明蔚握紧手中拖把,制止对方再往前走。
“你这什么服务态度!我去大队里举报你啊!”小混混嘴上骂骂咧咧,倒没敢再往前。店里大门敞开,临近放学时间,人来人往渐渐多起来。
“我就是来喝口茶,至于挨打么?你这是小卖部?还是拳击馆?我倒要看看光明小卖部里藏了什么宝贝?”
小混混拔腿准备往后院仓库冲,不料迎面泼来一道水,淋得他半边袖子都湿了。
明蔚高举舀水用的葫芦瓢,瞪着他,“洗地的凉茶,够不够祛你的暑气?不够还有。”
“真有你的,你是那个倒栽葱明蔚吧?死扑街!果然摔成癫婆娘!”
小混混上前抢明蔚手里的葫芦瓢,没想到眼前的少女不但没后退,竟然迎面而上,一手怪力,三两下就挣脱了钳制,当头又给他浇了一头洗地水。
年轻小伙反而被她撞得一趔趄,脚下拌蒜。
“丢你、你老母好男不跟女斗,你胡爷从不打女人,”被激怒的年青人死鸭子嘴硬,目露凶光。
门口陆陆续续有人走过。听到屋里动静,有人往里面探头看。
“你小心,以后别被我碰到!”小混混冲明蔚比了个挑衅手势,撂下一句狠话。
明蔚举着葫芦瓢追到门口,大喊,“见你一次打一次!记住姑奶奶叫大力王!”
有她守护这方土地,谁也不许做坏事!
少女气呼呼挥舞手臂,张牙舞爪威慑一番,才觉得这口恶气出了。
终于沉下气来,发现马路对面有四道熟悉的身影,并排一列,满脸疑惑望着她。
明蔚心跳蓦然一滞,仿佛被人一把攫住心脏。
双方静静相望,现场回归一片安宁祥和。
尤其与齐泓光目光对上的瞬间,明蔚在心头翻转了九百九十九个理由,各种念头活蹦乱跳:反正不能再给他增添负担。
确定对方没看到她驱赶小混混的一幕,明蔚立刻勾起笑容,眉眼弯弯,声音180度大转弯的甜美,“哎呦喂~你们回来啦!”
齐心的心思单纯得很,先出声,“大圣大圣,刺猬姐姐,她在跳舞!”
齐天扯了扯嘴角,刚才的舞好像野人舞,配上这神情更像是一只斗胜了的孔雀。
李江河偏了偏脑袋,细声咕哝,“咦?明刺猬,你是在欢迎我们吗?”
明蔚装作懵懂,反手捧住葫芦瓢,扮演西子捧心,“你们快回来,我干了一上午活,差点饿扁喽。”
齐泓光脸色肃穆,目光沉了沉,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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