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蔚和李江河回到大院,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路灯亮起,孩子们在争分夺秒地享受晚饭前的片刻欢愉。

    四十一大队家属区的布局呈“口”字型,向着雁山路的北面是正门。两扇大铁门,平时只开其中一边门。常驻传达室里的是上了年纪的余大爷,子女都在地质队一线工作,极少在家。

    明蔚往传达室黑板上的收件人看一眼,甜甜地跟门卫大爷打招呼,李江河不自然地躲在她身后,拽着她袖子不让进传达室。

    少女挑眉,觉察到他无声的抗拒,怎么了?

    “他有狗。”李江河照实说,反正什么也瞒不住明蔚。

    余大爷在路边垃圾堆里捡了只刚满月的小狗,从此养在大队里。圆咕隆咚的小奶狗,皮毛柔软顺滑,见谁都猛摇尾巴。

    幸亏前段时间给明蔚送报纸时还没这只狗,李江河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怕狗。毕竟他的人设是厉害的武学少年。

    “这样啊——”明蔚拖长声音,“那你今天下午跟我去的地方必须保密哦,不然我把你怕狗的秘密写在黑板报上。”

    “不是尿炕吗?”李江河自动闭嘴,可恶,又被狡猾的刺猬拿捏了。

    明蔚已经笑吟吟跑进院子里。

    葡萄藤下的石桌旁,几个小孩在玩抓石子。五个小石子散在地上,排兵布阵一样,挑出其中一颗,抛向空中,抓住地上第二颗石子的同时,接住抛出的石子。第一次抓一颗,第二次抓两颗,以此类推。

    明蔚和李江河围观了一个回合就转移阵地。她手掌小,以前玩抓石子胜算不大,也不怎么感兴趣。

    李江河则认为这个游戏太小儿科了,作为中学生,和小屁孩们站在一起玩,画面不太好看。虽然他挺想参与玩一把。

    宽敞空地上,有两张用砖头砌成的乒乓球台子,被另一群小孩占据着打画片。把掌心大的画片死命往地上摔,摔得对方的反面了就算赢。当然获胜的代价是,回到家发现手都是麻的。

    乒乓球台对面立着一副单杠和双杠,三两小孩坐在双杠上,正津津有味地看女生们跳皮筋。

    院子里已飘起了饭菜的香气。

    明蔚问他,“今晚你在我家吃饭吗?”

    “吃啊。我要吃银箫大鱼丸。”

    “那帮我把书包带上楼。”明蔚把书包塞李江河怀里,转身跑了。

    “算我一个。”明蔚轻松加入跳皮筋小分队。

    皮筋是用橡胶制成的有弹性的细绳,跳皮筋由两个人分立两边,套在腿上撑着橡皮绳。跳的人根据高度——从低到高过关。

    第一关最简单,皮筋撑在脚踝处,一踩一跳,轻松过关。

    第二关高度提到腿肚子,稍微用些弹跳力,也能踩绳过关。

    第三关起,就到了膝盖弯的地方,明蔚腿长,脚尖将皮筋勾至地面踩住,边跳边念,“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到了第四关,皮筋高度抵达腰间。有人拌了脚,闯关失败,就得替换去站着撑皮筋。

    明蔚是后加入的“老鼠精”,不用受惩罚。等待对手出错,换出她所在的那队就行。

    “老鼠精”相当于自由人,在同组队友中途跳错或没勾好皮筋时,“老鼠精”有一次拯救队友的机会,只有技艺高超的选手才能担任这个身份。

    李江河也没急着上楼,单肩挎着她的书包,看明蔚冲击第五关。

    第五关的高度在胳肢窝儿地方,明蔚脱掉鞋子,一个助跑,燕子般的轻盈身姿飞到皮筋上,脚下翻着花样,得意念道,“小河流水哗啦啦,我和姐姐去采花,姐姐采了三斤半,我只采了一朵花。”

    抓石子的那伙小孩安静了,也开始围观“老鼠精”放大招。

    第六关在脖子处,如果明蔚闯过,那就能冲击“珠穆朗玛峰”了。难处在于她得带上两位队友一起闯过,才能独自挑战最后一关。

    这回明蔚没助跑,长腿抬到半空,险险踩住一边皮筋,后面两位女生赶紧踩好,等待明蔚挑战另一边皮筋。有了“老鼠精”保驾护航,从没有赢过第六关的女生们激动地嗷嗷叫。

    最后一关“珠穆朗玛峰”是双手举高的绝对高度。队友们扶着明蔚,让她用脚腕将超过头高的皮筋勾下,另一脚迈过皮筋,用脚面把皮筋踢起来。明蔚有些累了,差点一脚踩空。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诶——”的惊呼,见她重新踏稳,身体触着皮筋,脚尖交替地向左向右转动。最后一跳时高举双手,像体操运动员标准落地,等待观众的掌声。

    李江河身边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毕竟大院里已经很久没人打破珠穆朗玛峰的记录了。上一次记录保持者,是明蔚自己。

    唯一不乐意的是对方选手,“你们有老鼠精,我们没有!”

    “明蔚刚才要玩时,你们自己说人够了,她才做了我们队的老鼠精。张娜,你不服气,也找个老鼠精啊。”

    “我表姐也能跳珠穆拉玛峰,你们等着!”张娜气鼓鼓跑开。

    “吃饭吃饭——吃饭喽!”走廊里的金素珍朝楼下喊,“晚了就没肉吃哈。”

    天色暗得毫不客气,孩子们也瞬间作鸟兽散,各回各家。

    以前吃晚饭时很热闹,尤其在夏天,大人小孩端着碗筷在大院吃。大人们说说笑笑侃大山,孩子们则聚一起看电视,夹一筷子尝尝别家的菜,喝一口别家的汤。天南地北的菜式大荟萃,跟过年一样。

    后来电视不再那么金贵,邻里街坊都有了电视,小孩们也不用聚集到谁家一起看动画片。再也不会出现看《非凡的公主希瑞》的默契一幕:希瑞手一举,明蔚和伙伴们一起跟着喊:“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晚饭渐渐变成了最平常普通的事,只和家人围着饭桌吃东西。

    今晚李江河加入,让她重温了一遍热闹的过去。

    饭后明爱国泡茶喝,沸水一过,热气从杯里升起,茶叶还滴溜溜地打着转,清澈的水就染上了碧色。醇厚的茶香紧接着而来,充斥了整间房间。明蔚只尝了一口,咂咂嘴,不喜欢苦不拉唧的水。

    “这不是苦,是甘。”李江河呷一口茶,学着爷爷的话,“刺猬妹,清茶滤心尘。”

    什么绿星辰的,明蔚朝他做了个鬼脸。

    “明蔚——”金素珍喊她,“你朋友找你。”

    齐泓光回来了?他怎么不直接进来呢?明蔚好奇,走到门口,眼前是两个女生:一位与她年纪相仿,另一位是下午一起跳橡皮筋的张娜。

    “明蔚,你好。”

    明蔚见她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你是?”

    “我表姐,李小蓉。”张娜扬起下巴。

    李小蓉显然是被表妹临时拉上来的,自我介绍,“我也在初一(3)班。”

    原来是班上那位转学生啊。

    “你也住我们大院吗?”明蔚立刻亲热招呼,马尾随动作晃来晃去。

    少女的友好让人倍觉亲近。

    “李小龙?”李江河惊叹,主动问,“你叫‘李小龙’?李小龙的龙?”

    李小蓉认真道,“出水芙蓉的蓉。”

    李江河心想:出水金龙,那不还是李小龙喽

    他出生时,李爷爷想让他叫李小龙。是江文丽坚持没叫这个名,他觉得特别可惜。

    “你是哪里人?”明蔚问。

    “茂名。”

    “那离平州好远哦。”听说大巴车从早开到晚才能到。

    三言两语,明蔚和李小蓉已经热络起来,张娜挠挠头,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拉着表姐上楼了,来替她“报仇”的。

    “我表姐跳皮筋也超厉害哦!”

    明蔚又打量一眼新认识的姑娘,身材高挑,腿长手长,一看运动就很好。

    “那太好了,我们下次一起玩啊。”明蔚盛情邀约,李小蓉腼腆笑了笑,“好。”

    张娜:???

    “这样你们也有老鼠精了。”

    张娜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明蔚像阵春风,一下子把她肚子里那股莫名其妙的火灭了。

    李小蓉示意妹妹该回家了,毕竟贸贸然上来挺没礼貌的。

    李江河显然对“李小龙”充满好奇心,拎着书包也随表姐妹一起下楼回家了。

    夜已深,明蔚收起漫画书,带着没写完的物理作业出了门。

    秋天的蚊子没夏天生猛,齐泓光房间亮着灯,窗户也大大敞开。

    少年正在书桌旁拿笔记本写着什么。

    明蔚双肘撑在窗台前,笑吟吟看他,如愿等到某人目光。

    “今天我又跳出了一个珠穆朗玛峰。”

    齐泓光扬起嘴角弧度,听她继续说,“这次没有你帮忙,两个人扶我,差点够不着,幸亏我柔韧性还可以,嘿嘿嘿。”

    少年合上书本。

    “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李小蓉,你知道她吗?”

    齐泓光颔首。

    “她就是张娜的表姐,她父母以前是国土管理的,现在转到了四十一大队。听说跳橡皮筋很厉害。哦对了,你没回来时,班上几次小测都是第一名,比戴文婷分数还厉害。”

    明蔚视线落在他看的书上:《人性的弱点》,书脊贴了「平州图书馆」的标签。

    作者叫卡耐基,原来他在看外文书。

    齐泓光把书递给她看,明蔚念:“howtowinfriendsandin什么people?”

    “influence,影响,这本书叫《如何赢取友谊和影响他人》。”

    “小光,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明蔚坚定道。

    她小刺猬的哥们儿,怎么能沦落到通过看书来交朋友呢?

    齐泓光知道明蔚的用意,和她在一起,总是听她说得多。现在,他忽然生出了跟她说些什么的念头。

    “这本是经管励志书,我想看看对营销大作战有什么帮助。”

    齐泓光给她看自己的摘抄:

    「思考时,要像一位智者;但讲话时,要像一位普通人——戴尔·卡耐基」

    「努力接近那些了解你,信任你,鼓励你的人,这对于你日后的成功具有莫大的影响。」

    这些话明蔚一看就懂,可是里面有什么玄机吗?她没看出来。

    齐泓光食指点点纸面:

    「培养自信的方法,那就是做你所怕做的事,去获得一次成功经验的记录。」

    「世界上唯一能影响他人的方法,就是谈论他所要的,而且还要告诉他,如何才能得到他所要的。」

    “小刺猬,光明小卖部不需要刻意去证明自己如何,只需要满足其他人的需求就行。比说一万次自己多厉害还管用。”

    她在齐泓光脸上看到了眉目生辉的光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瞬间生动起来。

    明蔚恍然大悟,忽然浑身是劲,她想带齐泓光认识多点新朋友,让大家知道经她认证的、比她跳皮筋还厉害的人是齐泓光。

    “明天下午,我们去跳皮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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