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到段允怀他们那处院子的时候,帮她开门的是夏木。

    见到他,江鱼居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千岐门一行最多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可居然让人恍惚至此。

    江鱼和他打了个招呼,夏木见她过来居然没开口呛她,别着眼故作漫不经心道:“你和小师弟好些了吗?”

    知道他是关心,江鱼弯着嘴角笑了一下,“小师弟还没醒,但我检查了,应该无碍,多亏了师父。”

    “那就好……”

    夏木嘀嘀咕咕说了一句什么,江鱼没听清楚,又想起段允怀的伤势,她忙问道:“大师兄如何了,他距离梦厄自爆的距离太近,我后来没看见他……”

    “他没事,”夏木摆了摆手,眉间带了不明显的笑意,继续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师父带你们三个回来的时候,他至少还醒着。”他说完便瞄了江鱼一眼,好像还带了些调侃和鄙视。

    他这话就差直接把“就你和小师弟两个那么没用,回来的时候还醒不过来”说出来了,然而江鱼觉得他那话说得也没错,她弱是弱了些,墨寒辰那是还没成长起来,他们比不上大师兄太正常。

    江鱼随口道了句“日后肯定勤加苦练不给你们丢脸”敷衍过去,问他:“师父和你们说什么了吗?在场那些弟子死伤如何,若是……”

    若是有人因此丧命,她脱不了关系。

    夏木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道:“师父简单提了一句,多亏你们将人都聚过去了,不然那魔物必将对所有弟子出手,届时大师兄一个人护不住他们,不可能有人能活下来。”

    “是么……”

    可梦厄自爆所造成的杀伤力也不小,那又有多少人死在那场自爆中?

    夏木懒洋洋道:“别胡思乱想了,若是你们做错了什么,那便不可能回到天剑宗养伤,若你还有什么问题便问师父,我又没去,没他们清楚啊。”

    他这就是不想再说的意思了,江鱼也不好强求,趁着精力恢复了一些,又把之前在脑子里滚过的念头考虑了一遍,届时好问沈之行要个答案。

    既然沈之行在,那肯定是要先去沈之行的居所找师父的,可夏木得知了她的想法之后,居然“噗嗤”一声没憋住笑了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便好笑道:“大师兄以养伤为借口,刚好师父又回来了,便把担子全抛回去给他,你要找师父不如去大师兄那里,走走走,带你看看这几百年来头一遭哈哈哈哈……”

    他笑得没心没肺还十分缺心眼儿,明明自己也是一个不帮忙的,一点自觉也没有,可江鱼还是没忍住弯了嘴角。

    她是知道沈之行生□□自由,这些杂事他要真是愿意做,段允怀这些年哪至于这么惨。

    他们很快便到了段允怀的院子,还没进门便听见沈之行语气苦恼道:“允怀啊,我们回来这么久了,你伤养好了么,为师我这几日头昏眼花,只怕力有不逮啊……”

    夏木“噗嗤”一声又笑出声来,捧着个肚子朝她挤眉弄眼,小声道:“听见没,师父这么大个人,还欺负大师兄,不害臊……”

    他话音未落两人便到了院子门前,江鱼抬眼便见沈之行坐在石桌前,刚好支着下颌看着他们,他笑意盈盈道:“你们来了啊,小木快来,你们大师兄还要养伤,刚巧给你机会练练手。”

    夏木嘴角抽搐了两下,把江鱼往他身前一拉,语速十分快:“师父我就不了,我把师妹送过来还要去修炼,她有事情要问你,我就不打扰了哈哈哈哈哈哈,师父再见!”

    江鱼:“……”

    这一个个懒成这样,也不知道该说是谁像谁。

    夏木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江鱼只得自己迈着步子进去,朝沈之行问了好之后,他便支着下颌点头让她坐下。

    “小鱼这些年进步很大嘛。”沈之行笑眯眯看着她道。

    江鱼本来还有些心虚,怕他看出自己不是他的弟子,听出他话里对弟子的亲昵关心,居然不知不觉卸下了防备,她将这几年闭关修炼的事和他说了,便问道:“大师兄还好吗,我那天见他好像受伤了。”

    “还好,”沈之行笑道,又扯着尾音提高声音道:“允怀啊,小鱼来看你了,快出来。”

    这回段允怀倒是出来了,他披散着头发看起来也没往日那副大师兄严谨的模样,朝江鱼笑道:“小鱼有心了,那时候多亏师父,我并无大碍。”

    江鱼点头,把自己打好腹稿的问题问出来了:“梦厄自爆之后,比试场可有人因此殒命?”

    她到底还是在乎这件事,她从来不愿意欠人人情,尤其这件事还与性命相关。

    段允怀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暖,看透了她的不安:“那时候尚有许多长老留在下面,他们各自抗住了一些冲击,落在宗门聚集的弟子身上的伤害便小了,是以也没造成很大的伤亡。师父他们将梦厄的魔核处理之后,便将场内的魔气消除了个干净,有些太弱的弟子没抗住,但多数经修养会恢复的。”

    江鱼皱着眉,那这便是有人死了,她又听得段允怀道:“不必自责,此事是我们四人共同决定的,幸好你将他们都引过去了,我跟在梦厄身后除去他对少数弟子下的魔气都已经十分棘手。”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看来,若是那些弟子都留在屋子里,人数太多,届时身上魔气不除,可能自爆的就不是梦厄自己……”

    爆炸的便是被他下过魔气的那些不知情的弟子。

    如此一来,各宗门,尤其千岐门的损失只会更大。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情还是算不得有多好,呼出一口气继续道:“你们找到那个与梦厄勾结的人了吗?”

    这回是沈之行开的口,他弯着眼尾,手里一支灵笔歪歪握在手里点在桌上,“没有,回来之前所有人,包括掌门长老都检查过,没查出来,此时事关重大又不可胡乱猜测,只能先不了了之。”

    江鱼皱着眉道:“那时候我看见梦厄神状癫狂盯着一个方向,药……”

    她话未说完,便见沈之行将灵笔一抬,轻轻抵在唇上朝她摇头,嗓音温润笑道:“此事不是你该考虑的,对外也不必再说起,你们现在只需好好修炼,别的不要管太多。”

    他既然能明白她的意思,便说明他当时也注意到了。

    他把江鱼想知道的回答了,不知道的也简简单单交待了,江鱼一愣,他们这师父对弟子,可真是极好的,换了别人家的师父,估计得冷着脸让她闭嘴了。

    怪不得原主这么喜欢这个师父,沈之行懒是懒,但对待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身为长者和师父的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江鱼觉得十分温暖,便主动问道:“师父那时候在千岐门附近吗,太远了您估计看不见玄冥焰的。”

    沈之行懒懒点头,几根散落的发丝垂在身前,透着漫不经心地慵懒随意,他笑道:“在路上听说你们下山了,这不是这么久没见你们了么,所幸来得及。”

    究竟是来得及见到他们,还是来得及在危难时候救下他们,他没说,可仅这么一句话便足够让人感动。

    江鱼可真是知道为什么原主这么乖戾的性格,都舍得在沈之行面前装乖巧听话,说实话,她自己原来的那一生,几乎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或许这就是原主和她之间最大的幸与不幸吧。

    江鱼垂下眼睫遮掩了眸光里的思绪,便听得沈之行见段允怀出来又开始耍赖:“允怀啊,你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你看你什么时候……”

    他话未说完,江鱼便看着他们俩,只见她平常所见的大师兄居然幼稚得像个小孩儿,他捂着心口故作虚弱,另一手掩唇咳上两声,有气无力道:“师父,弟子估计还要再修养些时日,先劳烦您老人家了,门内事务并不太多,若是您有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这话太好笑了,师父不懂宗门内各项事宜还要问弟子,在别处肯定见不到,不对,路松时和他们掌门估计也能,但性质却是不一样的。

    别人家师父沉迷炼器修炼,他们家师父就是单纯的懒。

    江鱼憋着笑看着两个并不年幼的活宝互相推诿,最终还是沈之行妥协地握着灵笔轻轻往额头上敲了敲,“罢了罢了,哎……”

    他弯着眼角唉声叹气完,又问江鱼道:“既然你醒了,小寒怎么样了?”

    江鱼收了笑道:“小师弟还没醒……”

    她想起那时候夏木对她说过的话,乌陌镇一行,那道进入墨寒辰体内至今无音讯的魔气迟迟未排解出来,便打算问问他。

    可段允怀还在这里,让他知道是否无碍……她如今十分确信他们大师兄是十分关心他们的,让他知晓他也会和她一起照看墨寒辰,应该是无害处的……

    还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沈之行似乎是看出她有所顾虑,轻笑了一声,把灵笔往桌上一丢,懒懒起身道:“我随你去看看吧,今日我还没去帮他疗伤,走吧。”

    江鱼不知道他是本打算要去的,还是看出她的纠结,可他既然帮她做出了选择,江鱼也松了一口气,当下又在心中感激了他一番,和段允怀告别后,便离开了。

    两人很快便回到了江鱼他们的竹间小院,进入墨寒辰的房间,见他依旧未醒。

    江鱼给沈之行拉了一张椅子,便对他道:“师父,此前我还与小师弟去过一处小镇,那里也有一只魔物,那时候有一道魔气钻进了小师弟体内,这些年来一直找不到。”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我不好告诉别人,就一直瞒了下来,夏木也知道。”

    她说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可沈之行听完之后只是勾着嘴角笑,抬手轻轻检查了一番墨寒辰体内的状况便收了手。

    他笑道:“我若告诉你,他天生如此呢。”

    “这是他命里的劫。”

    命里的劫?

    江鱼皱着眉十分不解,就听他继续开口道:“具体是什么我了解得还不甚明白,当初带他回来的时候,一方面因为他天赋异禀,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这个劫。”

    “造化如何,日后自见分晓,你不必忧心于此。”

    他这话说得让人云里雾里,可江鱼信他,便不再多问,只道:“那小师弟为何还未醒,他应该并无大碍了。”

    沈之行靠在椅背上懒懒阖上眼,勾着嘴角随口道:“不知,可能伤得太重了,又或许有心结,不过应该快了。”

    江鱼一愣,他说的心结,是他那处萌芽的心魔吗?

    他知道墨寒辰有心魔了。

    可他态度依旧,神色依旧——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或许只是她担心过多了,毕竟修士一生修炼,谁没有个心魔这种东西,这么些年来,或许是她过于小心谨慎,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了吧。

    江鱼缓缓松了口气,她这个师父,到底还是与世俗不同,不能以常理度之。

    沈之行从他腰间那个破破烂烂、极其朴素的锁灵囊里掏出了两个颜色不同的锁灵囊,递给她道:“这是为师这些年,在山下给你们搜集的,你一个,小寒一个。”

    江鱼知道沈之行每回回来都会给他们每人一个锁灵囊,里面或许还有别的锁灵囊,装的东西都是根据他们个人脾性和修为来的,当然还有很多琢磨不透用处的小玩意儿。

    这是他对弟子的一番心意,江鱼接过后便道:“多谢师父。”

    沈之行摆了摆手,懒洋洋起身,发丝落在身后,他笑道:“小鱼不必同师父客气,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大可告知于我,为师便先回去了,这几日批卷宗有些累了。”

    江鱼好笑,不过是几日而已,段允怀都干了这份差事上百年了,他得多累啊。

    她道:“好,师父慢走。”

    将沈之行送走之后,江鱼便依旧回了墨寒辰的屋子。

    她这个小师弟难得这么没防备地躺在床上,以前多数时候他都醒得比她早。

    说实话她也没怎么见过他睡觉的模样——反正人没醒,姑且算他是在睡觉吧。

    江鱼不由得想起梦厄自爆的时候,本来她要将他护在身后的,可他居然就这么顺势把她护在了怀里。

    现在想起那时候耳边的巨大动静,那些气浪带着魔气斩在身上该有多疼啊,可他就那么一声不响地替她受了。

    只是,他们之间,到底又算什么呢。

    情之一事,最难说得清楚。

    江鱼垂下眼眸,他尚且未挑明一切,就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欠他的情,估计是还不清了。

    她给不了的便算了,以后还是安安分分待在他身边别再想着乱跑了,能还一些便尽力还一些吧。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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