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小说消失得彻底,一点踪迹也寻不到,就连团团也无能为力,江鱼便放弃了挣扎。
忽然又很想笑,这回是真真切切没有退路,也不能提前做好准备了——在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或许都将变得不可知,结局的走向也扑朔迷离。
所以,她能逃过惨死的命运吗?
江鱼咬着牙,这个问题一钻进脑海便开始无限循环,她不信按照墨寒辰和她这么多年的相处,还依旧会对她下杀手,何况他应该也不会入魔,这件事情应该不会发生的。
她在户外走了一夜,天光乍亮的时候,她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怎么说也是要去参加自己的葬礼,可能也是全世界独一份的体验,能体面还是要体面的。
她给自己找了一身柔软鲜活的浅粉色穿在身上,上了个简单的妆,用她最喜欢的头绳把头发扎好,略微做了个简单的发型。
她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觉得这套打扮十足精神,便满意地笑了。
她为自己送葬。
她希望,她的离开,她的新生,她的重来一世,能够有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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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寒辰猛地吐出一口血,鲜血绽放在他身前的锁灵囊和竹蜻蜓上,他一双长睫颤了颤,双眸睁开的瞬间,闪过一道刺目暴戾的红光。
她又骗他。
她不告而别,没有任何的言语和理由,甚至她和段允怀打过招呼,都不曾和他提过一句她要走。
她说她在后山不小心弄失的发带落在林间,她承诺绝不离开,她对他欲言又止。
他又算什么呢。
这五个月里,他的心魔疯狂滋长,道心不稳修为尽损,从前用来压制心结的念想成了催化心魔的毒,它在夜里刺破他的心啃噬他的骨,恶念滋长,而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恨她擅自而来又悄然地走。
他在梦厄幻阵里看到的噩梦重现。
墨寒辰勾着嘴角轻狂地笑,指腹擦过嘴角,抹下妖冶的红。
他周身的气息忽然开始变化,灵力纠缠着离他越来越远,他体内钻出丝丝缕缕的魔气往他额心钻,一道如鬼魅般潋滟又冰冷的魔纹缓缓成型。
天剑宗剑冢下的镇魂冢内恶魔争鸣,力竭声嘶咆哮着冲破剑冢的压制,两颗黑得透彻的珠子在暗处受到牵引缓缓靠近,魔气将他们彻底包裹将其合二为一。
一颗小而不起眼的魔核从那些魔气里露出来,闪过一道冰冷的光后便朝墨寒辰的方向疾速而去,它猛地往他的心口一钉,血水喷涌而出,魔核化在他的体内后,他心口的伤便在缭绕的魔气下迅速愈合。
剑冢的压制被突破,镇魂冢的妖魔尖啸着在天剑宗里乱蹿,护门大阵像被人打了个巨大的破口,对这些妖魔视而不见任其作乱。
墨寒辰额心的魔纹愈发地深刻瑰丽,他勾着肆意的笑缓缓起身,随手把她留在屋子里的锁灵囊和竹蜻蜓往地上一丢,周身魔气缭绕,张扬轻狂至极。
他根本不怕天剑宗有人来杀他。
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他低垂着眉眼回眸望了一眼,指尖一扬,一道至黑至纯的魔气便往屋里一卷,那个锁灵囊和竹蜻蜓便被他收入了自己的界。
他踏步行至繁茂的桃树下,扯着嘴角嗤笑了一声,指尖魔气一凝,将它连根拔起往地上猛地一摔,落叶纷飞,巨大的动静惊起尘埃阵阵。
“小师弟。”段允怀负手站在他们院子外,隔着一扇门凝眸看着他,语气沉重面色复杂:“你……”
“你是来……杀我的么?”墨寒辰眼尾绯红,他吐出的血洒在天剑宗白色宗服上,青竹白云被浸染上刺目的红,他额心的魔纹冒出丝丝缕缕的魔气将他包绕其中。
他笑得肆意无谓,他不惧生死。
段允怀皱着眉,神色凝重:“你何必……”
何必念念不忘,又何必折磨自己。
看他这幅模样,段允怀改了口,劝解道:“她同我说过她会回来,她也说会亲自解释,只是我不知她为何提前离开,或许她有难言之隐……”
“所以呢?”墨寒辰抬手,掌心蕴着一道至纯的魔气,他指尖轻转,魔气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流动,他低笑道:“所以这就是她一再欺骗我,而我必须原谅她的理由么?”
他掌心的魔气浓郁纯正得让他心惊,这么多年,他下山除魔从未见过这么高品级的魔气,墨寒辰他……
段允怀狠狠皱着眉道:“剑冢嗡鸣,镇魂冢内镇压的妖魔尽数逃了出来,你此番闹出的动静太大,不可能活着离开天剑宗。”
墨寒辰勾着嘴角无所谓道:“那便试试。”
段允怀看着他:“小师弟,适可而止。”
墨寒辰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让他收手,让他镇住天剑宗内流蹿的妖邪,让他伏诛。
可是,凭什么。
他轻而缓地笑,掌间的魔气忽然往那棵倒落在地的桃树卷过去,魔气带起黑色的烈焰,将那棵桃树烧了个一干二净,烧了个彻彻底底。
他忽然闪身靠近段允怀,掌心一抬便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沉下脸,语气阴寒狠戾:“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这样的情况下,他如此狼狈如此不堪,没有任何作为大师兄的尊严,可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他不还手,定定地看着墨寒辰,从喉咙里挤出一段破碎而坚定的话:“小寒,小鱼知道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会难过的。”
墨寒辰额心的魔纹钻出一股浓郁的魔气,他眸色暗沉泛着红光,掐着他的手缓缓收紧,许久才猛地把他往旁边一扔,他哑着嗓子阴狠道:“你别在我面前提她!”
段允怀扶着门框缓缓起身,眸色复杂看着他——他到底松了手。
他垂下眼眸,内心挣扎道:“我帮你离开,师父还在魔界,你去找他。”
墨寒辰冷着的眉眼不经意狠狠一颤,不动声色垂下眼眸低嗤了一声:“找他做什么,送死么?”
“你知道他不会。”段允怀靠在门框上,轻咳了一声,继续道:“你离开之后,便将天剑宗内的魔物压制住,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墨寒辰勾着嘴角,绯色的眼尾上挑,眸色深沉翻涌,指尖打出一道魔气钻进他的身体,他张狂低笑道:“若是你敢耍花招,我第一个要你的命。”
段允怀点头,弯着嘴角笑,依旧是一幅如沐春风的模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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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鱼站在最后面,看着落葬师封穴,看着她的骨灰盒被埋入地底,江海洋和唐青各自站在两边,仿佛不共戴天的仇人。
也真是难为他们还要为了她的丧事聚在一起,怪可笑的。
江海洋一脸肥膘,假模假样鞠了个躬便转身走了,好像她的死没在他的心里掀起一丝波澜,她甚至怀疑,他薄情如此,真的是她的亲生父亲么。
可他确实是,多荒谬。
他和她擦肩而过,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江鱼心里十分平静,淡定得近乎冷漠,她收回视线,看向另一边的唐青。
她好久没见她这个妈妈了。
上次在梦厄的幻阵里,她看见她那样心疼后怕地抱着小时候的自己的时候,忽然就不恨她了。
她有她的人生,有她的选择,有她的身不由己。
可也只是仅此而已。
她真真切切地离开了她的生活,让她彻底沉进黑暗的世界里不见天日。
她遇人不淑识人不善,她生下她,却没能给她一个至少是能够平安健康活下去的生活环境。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罢了……往事不可追,也不必追。
唐青站在她的墓前,握着皮包的指节攥得发白,她眼眶通红,一张不显年纪的脸绷得发紧。
她忽然垂下眼睫,双肩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她喃喃自语,带着几乎听不见的哭腔,“小鱼,对不起……”
江鱼别开眼,她没想到她和她的再见,会是在这样一种阴阳两隔的情况下。
若是她真的不在了呢。
她这番忏悔,谁能听得到。
可这样就够了吧。
足够了。
江鱼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许久才离开。
唐青走的时候眼眶发红,她之前站的地面前有深色的印记——她哭了。
江鱼咬着牙闭眼,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她们没有做母女的缘分。
她将她归还人海,从此无悲无喜,两不相欠。
江鱼站在自己的墓前,从中午到黄昏,直到日落,天边挂上漆黑的幕布,星子闪烁,蝉鸣阵阵。
她抬步走到自己的墓碑前,上面没有墓志铭,没有“谁之女”,只落了两个简简单单的小字——江鱼。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那两个字和她自己的照片,嘴角勾着笑,眼神留恋而温柔。
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属于江鱼的印记。
她转过身,懒懒飘到墓碑上坐下,忽然觉得很累。
她这一生,活得可谓是悲惨极了。
寻常人家的父慈子孝、阖家欢乐,她从来不曾拥有,甚至连想想都觉得是奢望。朋友三两个,却也并不深交,甚至连死了这么多天,除了并不要她的父母,再也无人知晓。
她活在阴暗里,抬头不见天光。
有时候装作自己什么都无所谓,见人便笑上三分,可心里到底是卑微的。
她时常想,命运为什么这样捉弄她,甚至连反手抗争的机会都没有,就草草结束了她这平淡无澜的一生。
可笑又无奈。
江鱼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晃了晃脚尖,嘲弄地笑了两声,最后压抑不住,彻底大笑开来。
眼角笑出生理性泪花,最终越滚越大,砸落在墓碑上。
原来人生,不过如此。
若是她还有机会,她不会再过这样的一生。
想要的自己争取,得不到的就释怀,她不欠任何人,就该坦荡自由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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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鱼在陵园里又待了两天两夜,她保持那个动作几乎没有变过,终于在团团又一次呼唤下,她颤了颤眼睫,从墓碑上飘落下来滑坐在旁边。
“小鱼鱼,你……还好吗?”
江鱼唇角微扬,轻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把过去的自己送走了。”
“你别这样说……好坏都是过去了,何况过去也并非你看得那般不堪,不然你如何能在那边照顾墨寒辰还赚了这么多好感值,是吧?”
江鱼抿了抿唇,觉得他这番话既对又不对,可最终只懒懒道:“我没精力和你辩论……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算来有三天了,你出去走走吧。”
“好。”
江鱼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她自己的墓,随后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也根本回不了头了。
“我还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
“目前看来还有几天时间,你看你是尽早回去还是再留几天?”
“再缓两天吧,那边我处理过的,该发生的估计已经发生了,何不借此机会多留几天,毕竟,以后也回不来了。”
“好,我明白了,你若是想提前离开,告诉我便可。”
“嗯。”
之后两三天,江鱼抓住机会去了一趟游乐园,又去了海族馆和鬼屋之类的,她把以前想去而没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最后去了一趟家附近的大超市。
买东西是没可能的,她就是想去过过瘾,看得到摸不到也不影响她看见那些好吃的就心情愉悦。
回家以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她便让团团把她的电脑也改变了一下,随后她便找了好多做美食的视频来看,还强迫团团都记下来,到时候她在那边偶尔嘴馋,也可以做出来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或许墨寒辰也会喜欢的。
江鱼趴在床上,两条腿在身后惬意地晃着,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收了电脑,对团团道:“是不是该回去了?”
“是差不多了,走吗?”
江鱼最后仔仔细细将她的房间打量了一遍,抱着手机心里十分遗憾,她闭着眼轻轻道:“我们走吧。”
“好。”
又是那阵熟悉的撕裂感和眩晕感,江鱼一张脸憋得苍白,时间在痛苦中被无限延长,直到她觉得自己身体轻盈下来,那窒息感消失之后,江鱼才睁开眼——她回来了。
她回到了那处保存她身体的虚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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