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什么了?”他压低声音漫不经心开口,嗓音低磁带着他不加掩饰的蛊惑和缱绻,尾音挂着勾,就等着她往上咬。

    他站在一边,手里魔气滚动,那团之前被他悬在空中一直没散的魔气也在轻微流动,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他发丝半束落在身后,青丝如瀑间穿着一根简单纯黑不起眼的发簪,眉眼低垂不经意般地看着她。

    江鱼垂着眼,尽量“闭了脑”,她低声道:“我不骗你,但我不想说。”

    墨寒辰居然没恼,他低笑出来,嗓音里透着满足和愉悦:“嗯。”

    江鱼迟疑地抬眸看了一眼,看他也不是真生气的样子,松了一口气坐在床上,手指不经意摸了一下手下的锦被,想起什么又纠结道:“这是你的房间,你把我留在这里,你睡哪里?”

    她这话一落,墨寒辰手间的魔气便顿了下来,片刻后,他挑着眉低语:“你说的有道理……”

    “什么?”江鱼不知道他云里雾里在说些什么,抬眸看着他,眸光里带了些她自己察觉不到的关心和认真。

    墨寒辰对上她的视线,眸色暗涌得厉害,他不动声色垂下眸,勾着嘴角轻笑:“没什么,过来吃饭。”

    江鱼目光里带着质疑,一张脸忽然就鲜活起来,再也不是那副木讷死板、厌恶害怕他的刺眼模样。

    墨寒辰看出了她的疑惑,抬手一挥,屋子里缓缓从各个角落亮起光来。

    这些光亮得突然,但足够缓慢柔和,江鱼没觉得刺眼,心情也随着光明亮起来,她顺着墨寒辰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房间极宽敞,视线的尽头摆了一张圆桌,扭头时余光里还看见屋子另外一边摆了一面梳妆镜,旁边的衣橱应该是檀木制的,纹饰简单,这么大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江鱼收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她身下纯黑的琉冰玉大床和地上她熟悉的织金的深色地毯——她在幻阵里就是趴在这张地毯上,毫无还手之力地和他斗智斗勇。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她还是被他囚禁在这里。

    不过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了。

    江鱼起身,跟在墨寒辰身后走近那边的圆桌,空中浮着的那团魔气跟着飘过来,他指尖一动,那两团魔气便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

    魔气散尽之后,江鱼便看清了里面是什么。

    居然是几道还冒着热气的菜。

    江鱼皱着眉,心里越发觉得古怪,他让她吃饭,就用魔气将饭菜变出来,可这东西一不管饱,二还和她的灵气相冲。

    她有理由怀疑墨寒辰想让她吃下去,随后爆体而亡。

    说好了不要她的命的。

    卑鄙……

    她还没腹诽完,就听得墨寒辰低声闷笑了起来,笑声从他的胸腔里共振,划过他的喉间落在她的耳膜上,激起一阵阵轻痒的颤栗。

    只听他哑着嗓音低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师姐心里所想,居然这么丰富。”

    江鱼瞪着一双眼看着他,神情又羞又恼,一时不知道该让他闭嘴还是该骂他偷“听”。

    墨寒辰勾着嘴角,扬着眼尾哑声道:“没有魔气,不必担心,说了不要你的命。”

    “哦……”江鱼尴尬地收回视线,随即又觉得她又没错,梗着脖子和他讨价还价:“你时时刻刻都在‘听’我想什么吗,那我岂不是没有隐私,这不公平。”

    “嗯,”墨寒辰弯着嘴角,丝毫不以为耻道:“想‘听’便‘听’,师姐有什么意见?”

    “……”江鱼气急,他这样不就是随时突击了么,那她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在偷听她想些什么。

    万一听见什么不该听的把她的小命交待出去了……

    迟早被他吓出心脏病!

    墨寒辰帮她盛了饭推到她面前,疑惑道:“心脏病是什么?”

    “……”江鱼扫了他一眼,在自以为足够气势汹汹又不会激怒他的范围内,低声愤愤道:“你不许偷听了!”

    墨寒辰轻笑了一声,勾着嘴角不退让,“好像不太行,我还等着你什么时候想跑,我又想亲你了。”

    江鱼被他这句话一噎,一张脸又青又红,颜色变化十分之精彩。

    脑子里一时忍不住大骂起来。

    狗东西墨寒辰,他现在怎么变成这么一副模样了,这种话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么?

    她清清冷冷小师弟到哪里去了……

    救命……

    墨寒辰眸色翻涌,长睫垂下去,片刻才轻笑道:“别救命了,别说你没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没人救得了你,好好吃饭吧。”

    他拿着筷子替她夹了一些菜在碗里,继续道:“你体内灵力用不了,现在不能辟谷,我看师姐求生欲望十分强烈,应该不想做这世间第一个饿死的修士……”

    他话没说完,又被江鱼瞪了一眼,只见她拿起筷子夹着米饭喂到嘴里,恶狠狠地嚼了嚼咽下去。

    墨寒辰弯着嘴角笑得灿烂。

    她小心翼翼探出爪子,张牙舞爪地恐吓他,非但没将他逼退,反而勾得他一颗心澎湃得愈发汹涌,只想把她藏起来,做他一个人的太阳。

    江鱼口里嚼得用力,连带着胸腔里对他要发又发不出的气,腮帮子鼓得像贪食的松鼠,眼眸还偶尔凶巴巴盯他一眼。

    墨寒辰忍俊不禁,低低笑道:“师姐,你不必这么用力,若是嘴角的伤再崩裂了,我是不介意再帮你上药,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要。”

    江鱼嚼着饭,想起他给她上药做的那些事,一张脸登时染上热气,恶狠狠盯了他一眼,便垂着眼安分吃饭了。

    这么多天没吃东西,忽然进食她也吃不了多少。墨寒辰做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她说不准他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的。

    可他这样对她,禁锢她的自由,就注定她不可能对他生出感激。

    一顿饭吃完,江鱼随口问了他现在是什么时候,得知还是正午,她便没什么要问的了。

    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这才几天,她就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再这么待下去,迟早有一天得疯。

    江鱼越想越气,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片刻,墨寒辰也没再和她说什么话。他的眸色深沉,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和她在幻阵里看见了什么有关,毕竟她出来以后咬了他一口,又或者在想要怎么处置她,才能把他那些年受的屈辱痛苦还回来。

    可他想得再多,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江鱼磨了磨牙,那时候还遗憾后悔过在他肩上咬了那么大个口子,如今只觉得痛快。

    姑且算是提前报仇了。

    又担心被他“听”见自己在想些什么,江鱼坐了片刻,便往床上一滚,卷了被子睡午觉去了。

    墨寒辰看着她这毫不客气不把他当外人的模样,勾着嘴角气笑了。

    他做得这么明显,她居然还对他这么没防备,他还没走,她就自顾自睡着了。

    但凡再早个几天,他未必会放过她。

    盯着床上那隆起的一小坨身形,墨寒辰的眸色渐渐暖了起来,又想到她垂着眉眼对他说的:我不骗你,但我不想说。

    说不失望是假的,她在幻境里遇到的一切或许就和她对他的态度有关。

    他从未对她说过要杀她,至多也只是最初气上头的时候莽撞了些,可她固执地以为他不会放过她。这样根深蒂固的偏见,要说没有来由,他根本不信。

    她趴在他肩上从幻阵中哭着醒来,她咬着他不松口,醒来后见了他以后极力克制的憎恨和恐怖,她对他忽然的冷漠和没来由的疏离,都起自那一场幻境。

    甚至他们的重逢,她见到了他只想逃。

    她害怕堕魔的他。

    可他那时候还是笑了。

    他不强迫她,愿意说不愿意说,都是她的自由,她可以沉默隐瞒,但他不允许欺骗。

    墨寒辰离开了寝屋,踏出大门的一刻,他低声唤道:“褚翎。”

    “在。”

    他垂着眉眼,顿了顿还是道:“带她在外面走走,不可以离开结界范围。”

    “是。”

    “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么?”

    “混虚秘境大约在三个月后开放,届时修仙界五大宗门都会有弟子前往,里面有一处大传承,若是落在他们手中,对你不利,我会继续派人盯着。”

    “嗯,有异动便立即告诉我。”

    “是。”

    -

    江鱼吃饱喝足,也确认自己短时间内性命无虞,这一觉便睡得十分安然——她自来到这里之后几乎夜夜失眠,睡梦中还胆战心惊提防着墨寒辰,估计再这么下去,她都要精神衰弱了。

    她下床倒了杯水喝,才反应过来她嘴角不疼了,抬手摸了摸也没什么痛感。

    墨寒辰给她用的不知道是什么药,居然好得这么快。

    只是这伤的位置实在尴尬,饶是她早知道墨寒辰对她心怀不轨,也没想到他居然一句话也不说就直接亲上来。

    那哪是亲啊,她怀疑他想把她的嘴唇扯下来吃下去。

    ……太恐怖了!

    江鱼后知后觉感觉羞耻,她的初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墨寒辰这狗东西,想亲就亲,还不许她反驳。

    现在这么看来,她这日子也没比被他虐待折磨好多少,指不定哪天醒来清白都没了。

    救命……!

    有些事不能想,越想越心惊。

    江鱼抬手拍了拍发热的脸,视线往屋里一扫——房间里的光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居然可以随着她的心念变化而变明变暗。

    估计和墨寒辰那个魔纹在她身下落下的烙印有关。

    她抬着手摸着自己的额心,抬步走向那边的梳妆镜。

    镜中女子一双杏眼,鼻尖小巧精致,唇色艳得厉害,嘴角还有一些深色——都是墨寒辰咬出来的伤。

    江鱼越看越觉得羞耻,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她应该是很生气的。

    磨了磨后牙槽,江鱼又看了眼镜子里的人,发丝凌乱,左一戳右一戳地支棱出来,看起来毛茸茸的,反正不太整洁。

    她抬手便将发丝解开了,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首饰盒里,好奇心作祟,也不知道墨寒辰什么时候这么注重自己的容貌,还立了一张梳妆镜在屋里。

    他以前从来不要这种东西的。

    反正他没来,他把她自己放在这里,就得做好被她动东西的心理准备。

    江鱼纠结了半秒便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躺着他从前束发的青丝带。

    可这厚度和大小又不像只有一条。

    心跳忽然加快,江鱼屏着气抬手将盒子里的青色发带取出来,拉开了以后,才发现居然有两条。

    发带末端各自绣着两个人的名字——天剑宗弟子自在长明殿里点燃命灯后,便能从执事堂处领到专属于自己的发带,绣名字的水云丝线为天剑宗所特有,若是假冒一看便知。这些发带便代表了他们的身份,甚至有些弟子死后化作黄土或清风,便借由这些发带在后山墓冢立衣冠冢,可见发带的重要性。

    而她所见的这两条,是他和她的。

    他把它们绑在一起了。

    像是被那两条丝带烫伤了手,江鱼猛地松开了指尖,发带便落在了她腿上。

    她那一条,若是她没记错,应该是落在后山温泉里了,泉水流动,早不知道被卷到了哪里去,她那时候还随口道是被树枝刮掉了。

    他居然去后山找回来了。

    那处温泉那样隐蔽,盲目地找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力,甚至她自己都以为她的发带被水带走了。

    他哪里是去找发带的,他是去找她了。

    心里梗涩得厉害,江鱼匆忙把发带捡起来重新塞进那个盒子里。

    胡乱梳了两下头发束好之后,江鱼便起身离开了那边。

    她才想起来,她到这里这么久,从来没问过他,他为什么会堕魔。

    江鱼心绪复杂,坐在椅子里垂着眸思索。

    忽然传来敲门声,江鱼抬起眼睫,也猜到了外面的是谁——墨寒辰进来是不可能和她打招呼的。

    “进来。”

    果然是褚翎。

    江鱼收回思绪,看着他道:“有什么事吗,墨寒辰又叫你来做什么?”

    褚翎略躬身,直回身子后神色严肃道:“尊主吩咐,姑娘可以在外面走走,但必须由我陪同。”

    他这话来得及时,几乎是瞬间,江鱼就把她刚刚想的那些沉重的念头抛到了脑后,她立即起身,眼里闪着光道:“那便有劳了,我们走吧。”

    她话音一落,褚翎的身形当即一变化了原型——他居然是一只海东青。

    他的原型身姿笔挺,鸟喙尖锐,眸光锐利,长羽柔顺发亮。

    这是她过来以后第一次见到活的妖,不免有些新奇,她还没回神,便听得他道:“出发吧,我这样跟在姑娘身边更方便。”

    也是,鹰卫的存在根本就不能轻易为外人知晓,否则墨寒辰不至于隐瞒这么多年。

    褚翎飞得不高,江鱼在他的带领下在附近转了几圈。

    她这才发现墨寒辰的寝屋外面还是比较宽敞的,而且应该没有别的人,偌大一个地方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的寝屋旁边还有一些房间,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但这么来看,墨寒辰这几日应该就是住在这里面,离她还很近。

    江鱼下意识抖了抖,他离她这么近,要是之前什么时候想要来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所幸他没对她动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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