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江鱼好不容易在墨寒辰的亲吻下逃过一劫,吃过早饭把人赶走之后,她便溜达着往外走。
结界范围其实不小,但大半个月以来,她早就把他寝屋周围的地方都走了个遍。
魔界实在荒凉得厉害,黑紫的土地上没有植被,一眼望去除了房屋和凌厉的山岩再无阻碍。日光像是被魔气剥掉了一层,落在地上打下模糊的光晕,倒是衬得这些土地不那么狰狞压抑。
她走到桃树下,看着被枝叶切碎的阳光,懒洋洋往上面靠——地上放了几张柔软的毯子,墨寒辰看她经常往这边来,后来有一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帮她放在这里用魔气护住的。
虽然他对她很好,也十足地纵容,可她一直没开口让他放她自己多出去走走,甚至她也没让他解开在她身上下的那个断开她沟通灵力的禁制。
他能为她的离开而走火入魔,甚至在她给过他留言的情况下始终控制不住心魔,足见他对这件事有多在意。
像那天那样轻飘飘地谈到她去了哪里这样的对话,之后几乎没有了,他不提,可她知道他想知道,只是没逼迫她说。
他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但那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且不能回头,她便不打算再提起。
反正他有时间的话,便可以带她出去溜一圈,去哪里都可以,所以解不解开禁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这几天她偶尔又会觉得她身体又变得轻盈了一些,这种感觉更近似错觉,毕竟她回来以后便每天都是这样一种灵力阻滞的状态,或许只是她出现幻觉,以为自己又能用灵力了。
江鱼靠在桃树下闭着眼,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见了有人在叫她。
她皱着眉睁眼,便见前面结界外立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身姿妖娆,长发微卷披在身后,身上穿得也不似她见过的修仙界众女子那般严密保守,她身上这套十足暴露,上衣极短,江鱼可以看到她的马甲线,她的长裙在旁边分了叉,隐隐可见大长腿。
身材真好诶。
江鱼挑着眉收回视线和她对视,却看见她神色复杂眸光冷淡,又闪着孤注一掷和志在必得的光。
来人不怀好意。
她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之后,便收住了步子站在结界内离她有十步的距离之外。
江鱼:“你叫我么?”
倪禾抬手抱在身前,语气不善道:“这里也没有别人。”
那还真是有,墨寒辰的鹰卫还有人在呢。
褚翎不知道去哪了,这两天换了人来看着她,还是一样的严肃话不多。
“你找我做什么,我不认识你。”
倪禾嘲讽地看着她,嘴角勾着冷笑:“我只是来看看,这样一只金丝雀,被圈在笼子里,要怎么活下去。”
她果然没什么好心,甚至眸光里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对她的嫉妒和怨恨。
可她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又何谈恩怨。
那便是因为墨寒辰了。
这个女人,十有八九喜欢她的小师弟。
江鱼看了她一眼,无所谓道:“承蒙你的夸奖和关心,我确实过得还不错。”
倪禾勾着眼尾妖魅道:“又是一个为色所惑、死心塌地的傻子,你或许不知道,这些年上过他床的有多少人……”
不过什么都没做就都被丢出去或弄死了。
她垂下长睫轻笑道:“你以为,他只有过你一个女人么,他碰过多少你又真的知道么,他衣橱里的衣服,有多少是我挑的,你大可以问他,看他如何回答。”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墨寒辰有一个衣橱,还知道里面有女子的服饰……她和他……
江鱼皱着眉,心下不知为何十分反感,看着她的眼神又冷了几分,她冷声道:“所以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么,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再说,我想知道的会问他,除了他我谁也不信。”
倪禾不以为意,她挑着眉尾继续道:“你真的确定你们是一路人么?”
“你究竟要说什么?”
“这么不明显么,他是魔界的魔尊,你是天剑宗弟子,你以为你们能走到一起?更何况,你又真的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江鱼定定看着她,语气冷漠眸光笃定。
倪禾轻笑着继续道:“所以你知道他被正道之人追杀,反而设计将他们一锅端掉将他们挫骨扬灰,或者你知道他是如何狠戾地对付试图打入魔界的那些正道弟子么,包括天剑宗在内,他从来不手软。”
江鱼眉心狠狠皱着,她知道她今天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逼她主动离开,可她说的这些话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
她知道墨寒辰这些年不容易,从未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模样,他和修仙界那些人的对峙,比她所想的还要水深火热。
一旦背上人命,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只听倪禾压低了声音魅笑道:“你以为,他还是你记忆里的师弟么,魔界势力有多复杂想必你听说过,他入魔不过短短数年,能走到这个地步,你以为靠得是仁善么,那是你们修仙界才堂而皇之挂在嘴上的借口!”
“他能成为魔尊,势必踩着上一任的血,他将他的头颅割下来挂在大殿之上示威,将他的尸首搅碎丢入魔界乱葬岗喂魔兽,他心狠手辣,你注定不是站在他身边的人,你只会拖他的后腿!”
“所以你是?”江鱼气极反笑,勾着嘴角冰冷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妒忌,你们魔尊,知道你揣着这样的心思跟在他身边吗?”
倪禾眸光微闪,长睫轻垂继续笑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她忽然冷下脸,盯着她的眸光甚至可以说带了恶毒,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样追在魔尊身边,就不怕修仙界的人因为你迁怒他么?”
“什么意思?”
倪禾轻笑了两声,紧紧盯着她道:“你以为没人知道你在这里么,魔界忤逆魔尊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散了消息出去,加上你们以前的关系,你应该知道天剑宗会对他做些什么。”
“这些年,天剑宗可真是没少对魔尊出手啊!”
江鱼眉心狠狠一皱,面色复杂问道:“天剑宗做什么了?”
“哟,”倪禾挑着发尾嗤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就你这样的,凭什么心安理得留在他身边!”
江鱼冷下脸来,语气无波无澜道:“我留不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是不说就离开,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
倪禾轻嗤了一声,咬着字句缓缓道:“天剑宗掌门萧何,亲自杀入魔界来救你了。”
“掌门?”江鱼皱着眉,她知道他们掌门之前在闭关,以前他们也没见过,她自认她没重要到这个地步能劳烦他亲自出手。
倪禾继续道:“好大的阵仗呢,不过说来这也不算什么,更过分的他们不是没做过……”
江鱼冷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让你自己离开。”
“这不可能。”
江鱼冷着脸和她对视,垂在长袖里的手狠狠攥着衣角。
且不论她答应了墨寒辰一直留在他身边,就仅仅只是这一场对话,她也决不能落在下风。
江鱼冷着眉眼问道:“所以他今日离开,是和萧何对上了么?”
“难为你这样一颗满是情爱自私自利的脑袋,还想得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可真是不容易。”
江鱼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看着她忽然勾着嘴角道:“你今日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信,你若是嫉妒我,大可以自己争取,而我不信他会选择你。”
说罢,江鱼便转身朝桃树走回去。
靠坐下来的时候,余光看见倪禾还在原地恶狠狠瞪着她,她才松下一口气。
赌赢了。
她没有灵力傍身,她最后那一番话足够激怒她对她出手。
可她没有。
而且她恨她,却始终不敢踏进结界范围半步。
这个结界,一旦出现波动,很有可能直接被墨寒辰察觉到,是以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除了鹰卫,从未见过有人进来过。
余光里看到倪禾离开,江鱼皱着眉仰头靠在树干上。
墨寒辰……和萧何对上了……
他会受伤吗?
那个女人刚刚所说的话信息太多太复杂。
她将一个她陌生又熟悉的墨寒辰血淋淋地摆在她的眼前,告诉她成为魔尊的他有多心狠手辣,心思有多复杂诡谲。
她还说,衣橱里的衣服有她挑选的。
她说她每天躺着的床有别人睡过。
握在掌心的指尖狠狠往下掐。
她不信。
她知道墨寒辰一直是喜欢自己的,他一直在等她回来。
可如果,他没有她想得那样喜欢自己……
更何况,她不告而别,是她对不起他,有什么资格强求这些……
她自私地离开,现在居然还不受控地自私地想霸占他的心……
一颗心在胸腔里绞得发疼,她一时不知道这种绵长无休止的痛到底是出自对他的担心,或者对他这些年所作所为的失望亦或是心疼,还是他可能真的在等她回来的时候喜欢过别人……
可他说他只亲过她一个人的。
江鱼闭着眼捂着胸口喘息,许久才压下来那些复杂的心绪。
她相信的她的小师弟,所有的一切她要听他亲口告诉她。
她想他平安回来。
江鱼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拉了一张薄毯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闭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缩在桃树下,枝叶切碎的光由温暖到寒凉,风刮过树梢,发出让人安心的簌簌声响。
江鱼脸颊贴在软毯上,皱着眉睡得不安心。
梦里初见时,他披着月色缓缓而来,像勾魂夺魄的妖魅;
他抱着她红着眼眶,委屈巴巴让她留下来;
他们牵着手走过乌陌镇的小巷和金岐城的长街;
桃花翻卷而落的时候他们在树下练剑;
他生死无畏在那场巨大的震荡里保护她;
他们重逢时他眼神炽热偏执,咬着她的唇不放;
她一次次在他怀里安心温暖地醒过来……
她想,她是很喜欢她的小师弟的。
可她明白的好像太晚了。
她让他们两个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她让他腹背受敌成为天下人不耻的魔尊。
一滴热泪从眼角滚下来,梦里画面一转,是无边的绿野和漫山的桃花,一个黑色身影立于桃树下望着躺在高大树枝上的娇俏身影,他的眸光带着无限的喜爱和眷恋,唇角带着比春风更温暖的笑意,他低低的嗓音从风里传出来飘荡在青空下,哑而缱绻:“师姐。”
她落在了一个熟悉带草木香的怀抱里。
“师姐。”
两道声音穿过无边的梦境重合在一起,江鱼颤抖着眼睫睁开双眼,便看见墨寒辰蹲下身将她揽在怀中。
她眼角还挂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愣愣地看着他。
墨寒辰俯首,薄唇落在她的眼角,他低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天没见,这么想我么?”
“嗯……”梦境里的一切压抑得让人心惊,那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淡去,缓缓成了他的模样。
江鱼忽然抬手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眼角的热泪滚烫,她嗓音沙哑低低道:“我很想你。”
他的身体一颤,眸光闪烁暗潮汹涌,他扯着嘴角低笑了一声,抬手护在她脊背上轻轻地顺,哑着嗓音在她耳边轻柔地问:“想我什么?”
江鱼闷着脸埋在他肩上,泪水渗进他的衣裳,她没有回答。
她想起他们经历的一切,或许从前的每一次心跳,都是她喜欢上他的开始。
她自以为很薄情,盲目地将自己对他所有的异样和纵容,归之于对美好的喜爱和她对他像对待弟弟一样的亲昵。
可原来,根本不是那样的。
她原来也会贪求留在他身边的温暖。
墨寒辰没有催促她,肩膀上传来湿热的触感,他顺着她脊背的手愈发轻缓,像是怕惊动了她。
许久,他才低哑地轻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了……师姐,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嗯。”
墨寒辰拢住她的膝盖,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进怀里,垂眸看了她一眼,她无知无觉趴在他肩上,像只脆弱的小兽。
抱着她起身,却见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仓促地抬眸,惊惶道:“你没事吗,我自己走,你放下我吧!”
墨寒辰勾着嘴角看了她一眼,语气散漫带了调侃,他不正经道:“有事啊,你眼泪好烫,师姐帮我吹一吹。”
知道他在笑话自己,江鱼红着眼眶瞪他,听见他低低的笑,她垂下头掩下不受控滚出来的泪水,往他肩上一趴,闷闷道:“你受伤了吗?”
墨寒辰的脚步不明显地一顿,“你知道了?”
“知道,你受伤了吗?”
她执着得厉害,一定要得到答案,墨寒辰抱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哑声道:“没有。”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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