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着暖光的粉末彻底被水流卷走，江鱼从水面收回视线。
走水下也有诸多顾虑。
现在可以确定这些幽冥蝶不会闯到水面以下，可他们在水下也不能呼吸，视线也极其模糊，若是冒个脑袋出来喘气，一时不查碰上在水面上守株待兔的幽冥蝶，直接就把它们吸食人魂魄的关键部位暴露在它们前面，几乎算是将自己的性命送到它们眼皮子底下。
况且，谁也不能保证水下就真的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这么幽暗的环境，这里还布满了有灵力的石块，虽然算不得灵石，但放在外面也十分稀少。
这里极有可能处在一条灵脉的内部。
江鱼收回视线，往众人身上一扫，又有近十名的弟子不慎吸入含磷粉的空气，倒在中间不省人事了。
他们还被护在中间，想来并未被幽冥蝶吸食心头血和魂魄，届时将人唤醒应该就无碍了。
这些磷粉细腻，几乎无孔不入。
江鱼指尖翻转，维持手中印结运转，便看了墨寒辰一眼。
他的状态十分不稳定，额角渗出细汗，眸色深沉，眼尾压抑得发红，小痣黯淡无光。
江鱼皱着眉往他身边挪了一些，墨寒辰察觉她的动作，眼睫眨了眨，一双黑眸像是泛了些水光，凌厉里透出些脆弱。
赤云剑自己在外面飞，江鱼忽然垂下一只手握住他的指尖。
他的手紧紧握着拳，察觉到她的触碰，下意识便松开了，江鱼的指尖钻进他的指缝，亲昵地抚了抚。
他的掌心发凉，带着细细的潮湿感——他的手从来都是温暖干燥的，握在手里感觉很舒服，江鱼一直喜欢和他牵手，除了喜欢和他的亲近，剩下的便是喜欢他掌心的触感。
可他的手，如今冷到这个地步，还渗出了这么多冷汗。
墨寒辰像是想起什么，掌心便想往外靠不贴着她，却又被她紧紧攥牢了。
江鱼借魔纹同他道：“是幽冥蝶出现之后，你便这样难受么？”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墨寒辰的魔气没有这么难以控制，发作时间也无这么频繁，明明在地道里还好好的，直到幽冥蝶出现，他才变得不对劲。
他没开口，却皱着眉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答案，江鱼看了眼他们所处的位置。
这么久了，他们几乎没有寸进，一直被困于此。
于公于私，她都不想继续这么耗下去。
与其力竭被幽冥蝶耗死，不如赌一把。
就赌，他们可以从水下离开。
江鱼另一只手操纵控制赤云剑的阵法，目光重新落回水面。
这几乎是盲目地下注。
赌注是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他们不能用灵识探查水下的情况——修士的灵识直接和魂魄勾连，若是她将灵识放出去探查水路里是否有别的凶物生存，第一时间就会被幽冥蝶察觉到，它们可以借着外放的灵识直接吞食他们体内的灵识，届时灵识残缺过多，直接牵连到魂魄，而一旦给了它们机会联系到体内的灵识和魂魄，它们根本不会收手，直到将人吸成傻子，成为没有魂魄的活尸。
可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水下再凶险，也非走不可。
江鱼思绪翻飞，若是从水里走，他们又该如何换气，如何避开那些落在水里的磷粉。
磷粉必须是吸入肺腑才能起效，它们的作用也只是麻痹人的意志，让人昏死过去，在水里不必呼吸，况且这些水流的速度不慢，若是他们潜得深一些，便不会和磷粉有直接的接触，如此看来，这个问题应当不大。
剩下的便是，他们换气的问题。
水道冗长，尽头不知在何处，他们既然往水里走，求得就是那一线的生机，不可能没死在幽冥蝶的围攻之下，反而被憋死在水里。
灵光一闪间，江鱼抓住了转瞬即逝的那道念头。
只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这个条件。
没有时间再纠结，江鱼看着又倒下的一名药师谷弟子，心下一凝。
若是药师谷的弟子都扛不住倒下了，届时这些吸入磷粉的人，他们根本就带不走。
所幸药师谷弟子还有几人。
江鱼当即对所有人传音道：“我观察过了，幽冥蝶不会深入到水面以下的地方，为今之计，我们只能从水里离开。”
众人手上对付幽冥蝶的动作没停，闻言却都凝着眉思索起来。
段允怀扫了一眼水面，那边幽冥蝶的数量和围着他们的这些蝶浪相比，确实几乎可算作是没有。
江鱼的提议十足诱人。
他没多想，当即便把关键的问题抛出来，快速传音问她：“此行不知要走多远，若是解决不了换气问题，这个办法依旧不行。”
他只问这个，看来走水路这个方法他不是没想过。
幽冥蝶若是浮在水上以逸待劳，他们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江鱼对众人传音道：“千歧门弟子可炼器，不必复杂，我们只需每人一根三尺长管，借以呼吸便可。”
路松时指尖又是一排银针射出，甚至碰到幽冥蝶之后，还有一些银针炸开了火花，火焰直接将周围的幽冥蝶席卷进去，他挑眉道：“这件事我一人做便足矣，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水面以上的部分，若是不能处理干净……”
他话没说完便收了音，指尖一转，便射杀了几只要袭向一名药师谷弟子的幽冥蝶。
见他反应过来，江鱼也知道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他们依旧会吸入磷粉，届时在水里没了意识，最终还是会溺死其中，她便道：“我和谷道友联手便可。”
谷灵希像是没想到她会提到自己，反应过来，抿了唇角，压下不明显的弧度，对众人传音道：“可以。”
最主要的问题解决，段允怀当机立断：“烦请药师谷诸位想办法尽快让地上倒着的醒过来，但有所需尽管提，路松时你便在人醒过来之前将东西制出来，我替你们护法。”
路松时平时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这么明明白白就被他安排了也没恼，嘴角还勾出笑来，风流意气笑道：“好。”
他指尖又从腰间暗器腰带扫过，银针射出之后，他身形一跃，便往里靠了一些，掌心翻转，便生出一道紫色焰火，他从锁灵囊里掏了材料，便迅速开始动手。
药师谷弟子蹲守在地上倒着的弟子身边，仔细查看他们的状态，不断从腰间锁灵囊里掏出各色的丹药喂进他们口中，还在那些弟子身后运气，加速他们的苏醒。
眼见众人都没有异议还立即行动起来，江鱼松了一口气。
她紧了紧握着墨寒辰的指尖，安抚地蹭了蹭，见他神色依旧不轻松，没再和他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将他魔气护着的地方接过手来，尽可能减轻他操控魔气的压力。
墨寒辰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神色紧绷下居然还哑着嗓子低低笑了一声。
江鱼指尖的动作不停，赤云剑穿梭的速度甚至愈发快，她弯着眉眼回视他，借魔纹想道：“师姐保护你，不担心，有机会便好好调息。”
他点头，眸色柔软下来。
幽冥蝶蝶浪依旧汹涌而来，但他们把计划说明白之后，行动起来也愈发利落，即便灵力比之前少了许多，却因为前路有了盼头又鼓起劲来。
倒在地上的众人很快便陆续苏醒，路松时手里的紫焰上同时烧灼着数根黑色管状物，他神态依旧轻松，却吸引了几名千岐门弟子的目光。
那些弟子眸光闪烁着艳羡求知和引以为傲，不过就几眼，他们又收回视线，继续抵挡汹涌而来的蝶浪。
路松时手里的东西尽数落在一边，他掌中的紫焰消敛，对众人道：“好了。”
一行人便往他那里看过去。
江鱼挑了眉，这么短时间，他制出来的东西居然也不简陋，她明明只要长管，他还在上面加了些东西。
加了什么不重要，只是这些管状物，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至少这长度就不对，这东西只有巴掌长，哪里够他们下潜的。
路松时看出他们的疑惑，解释道：“这样方便行路，长度可自行变化，一丈以内都无妨碍。”
还是加强版的。
挺不赖。
江鱼收回视线，扫了一眼药师谷弟子帮忙救治的那边，还有一名弟子迟迟未醒。
速度应该快了，江鱼没担心，操纵赤云剑将众人护得严丝合缝，不给幽冥蝶见缝插针的机会。
却听一名药师谷弟子突然出声道：“诸位，这名弟子，好像不一样……我们明明都用的一样的药物，同时辅以运气，但他迟迟不醒……”
江鱼眉心一跳，猝然回眸去望，便见路松时先他们一步靠近了那名不醒的清岚宗弟子。
路松时指尖在那名弟子身上快速点了几下，便见那名弟子的心口处居然诡异地凹陷下去。
江鱼蹙眉，眸色复杂。
这名清岚宗弟子，已经……
路松时却还未收手，指尖掐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掀开他的眼皮，黑瞳尽失，里面是一片纯粹的白。
他的指尖从那名弟子下颌和眼睫处挪到他的天灵盖上，指尖迅速滑动，复又从腰间取下一柄泛着寒芒的小刻刀，眨眼间他便将那名弟子天灵盖正中的长发剃了个干净——
那名弟子脑颅之上，赫然有着数道青黑贯穿下去的黑色小孔。
他被幽冥蝶吸食心头血和魂魄了！
他们这么多人，都是各宗的佼佼者，手段频出用以对付这些幽冥蝶，却依旧有人丧命于此。
这名弟子的魂魄，是生生被这些幽冥蝶吞食殆尽的！
他甚至没有机会呼救，更没有机会继续投胎往生、再世为人。
江鱼闭了眼。
赤云剑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和暗藏的愤怒，斩杀幽冥蝶的动作愈发迅疾猛烈，那些幽冥蝶如今看见了赤云剑只想跑，但速度又够不上，只能被赤云剑的剑气灼成灰烬。
她再睁眼时，只见路松时眉目冷凝，动作有条不紊，已经将那名清岚宗弟子一只袖子截断下来露出他的胳膊。
那条胳膊□□地袒露在众人眼前，江鱼只觉得心惊——那名弟子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被幽冥蝶寄居了如此之多的蝶卵，那些蝶卵在他皮肉里，甚至有些埋藏于浅面的皮下，密密麻麻往外突出，形成一些亮着光的疙瘩。
恶心得让人头皮发麻。
江鱼撇开视线，墨寒辰握着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江鱼抬眸望了他一眼，便见他神色隐忍却依旧云淡风轻地朝她眨眼。
翻涌上来的呕吐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压了下去，江鱼咬着牙强忍不再回头去看那边。
心里五味杂陈，酸涩可惜同情后怕一同席卷而来，江鱼看着还在外面撒泼乱滚的赤云剑，哑着嗓子道：“若是……你们需要我，我可以出手。”
谷灵希清冷无波澜的嗓音传来，她言辞间听不出失落难过，“那便请江道友将他的尸首焚毁吧。”
路松时直起身，掌心拍了拍，收回视线回到谷灵希身边。
赤云剑从汹涌的蝶浪里冲出来，转一个弯便往人群里穿过，下一瞬便猛地扎上了那名弟子的心口。
金红色的烈焰瞬时蔓延开，火舌吞吐间，便将那名弟子的尸首尽数吞没。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绝地从他身上传出来，回音混响在空旷密闭的环境里，无死角地往每个人耳里钻，赤云剑烧了那一把火之后，便迅速抽身，更加疯狂地在蝶浪里穿梭，火焰炸响声层出不穷。
路松时将他炼制的东西发放到每个人手里，谷灵希看着那团燃烧的烈焰，眸色没有起伏，手下隔空拨挑无念琴的速度却不自觉快了起来，琴音低沉压抑，带着不明显的悲伤吟诵，像是为那名弟子送葬。
方才还高昂着的气氛一时低迷起来，尤其是那些晕倒过的弟子，脸色十分难看。
烈焰焚烧，只剩一捧余烬。
谷灵希指尖一扬，便将那些骨灰收敛起来，琴音拂荡而过，那些骨灰霎时便被冻结其中，冰晶在暖芒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时辰以前，冰晶包绕的余灰里，居然是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只不过这么短暂的一瞬，便归于黄土。
谷灵希将那块冰晶用一个盒子装好收进锁灵囊里，望了众人一眼，平静道：“该出发了。”
江鱼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世事变迁，生出一些难言的涩意，可她自己的情绪尚不表露，她又有什么立场说些什么，只得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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