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头皮发麻。
他这副模样,和他们那天夜里他莫名其妙那样对她一模一样。
他的魔气不是控制住了么,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么一副模样。
等一下,等什么,等幽冥蝶冲上来,死在它们的围攻之下么。
褚翎一只手拉着荔枝飞在他们面前,等着他们离开,见墨寒辰这副模样,心间一寒,指尖不受控地收紧,陷进荔枝的皮肉里。
段允怀看着墨寒辰忽如其来的动作,皱着眉道:“小寒,带小鱼离开。”
墨寒辰像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弯着嘴角点头,可手下拉着她的力度不减,丝毫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幽冥蝶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按照它们的速度,几乎下一秒就能将他们包绕。
江鱼手下赤云剑翻转,无波无澜对他道:“你又想做什么,找死么。”
他捏着她腕骨的指用了些力气,留下一道道红印,他略偏开头,余光往身侧的幽冥蝶上落,明明那把嗓音还是一模一样,口里却吐出和平时完全不同的话,他哑笑着似赞同道:“你若是要这样说,也没错。”
“你对他做什么了。”
她是肯定句,对面的“墨寒辰”挑着眉回眸,疑惑又好奇道:“这么快就发现了么。”
江鱼不知道如今墨寒辰身上是一个什么情况,结合从前和眼下的一幕幕和他方才不否认她的那句“找死么”,握着赤云剑的手猛地收紧。
她忽视他方才的那句话,被他握着的手腕在他手心里翻转,将他的腕骨抓牢,她只道:“小师弟,快回来。”
墨寒辰眸中颜色极快地变化,深色忽隐忽现,却始终被那道暗红死死压了下去。
赤云剑被江鱼收回在手心,身后的幽冥蝶迅速靠拢,其余弟子都已经往下御空离开,只剩段允怀几人和路松时以及谷灵希。
江鱼那方始终没有动静,谷灵希指尖一动,刺耳尖锐的琴音当即播散朝着他们身后的幽冥蝶而去,偶尔她指法微变,轻柔和缓的琴音便落在了墨寒辰身上。
“墨寒辰”眸色深红,听到谷灵希的琴音,眉心暴戾地一蹙,抬手便挥出一道极浓郁的魔气打过去,路松时和谷灵希往身侧一偏,那道魔气居然转了个弯又追上了他们。
江鱼用力收紧了握着墨寒辰的手腕,嗓音低沉下去:“小师弟,快回来,收手。”
他的眸色翻涌,暗黑和深红交杂,身边的魔气不稳,追着谷灵希他们那道魔气没了他的控制,被段允怀几人介入彻底打散。
谷灵希躲着那道魔气,指尖的动作却未停,见他有松动,琴音一转,密集不断地朝他而去。
江鱼语气忽软,低声请求道:“小师弟,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墨寒辰”身边的魔气翻滚,神色极其痛苦,他挣扎片刻,忽然抬眸,深红眸光里是无边无际的杀意和恶毒,他蹙着眉冷眼扫过她,指尖松开用力一甩,却被江鱼抓住了。
没甩开她的手,他眸光里冷漠又带着狠厉,另一只手微抬,魔气当即席卷上她细白的颈间,“走什么,你……和这些人,一个也走不了。”
颈间是他不留手的力度,窒息带来的濒死感袭上心头,头皮和后背炸开一片鸡皮疙瘩,她居然还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破碎脆弱,却满带着对“他”的嘲弄鄙夷和对他的温柔期许,她握着赤云剑的手忽然抬起,朝着自己的腹部猛地扎下来。
瞳色变幻莫测,额心魔纹缭绕的魔气忽明忽灭,在赤云剑即将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一双手松开对她所有的桎梏,指尖握着剑身,不顾及伤痛停下了她不留力气的一击。
一双手鲜血淋漓,带着魔气的血顺着剑刃直淌而下。
赤云剑没带着烈焰,可剑气依旧锋锐,江鱼拂下他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松了手里的赤云剑,上前一步抱着他,低声道:“我带你离开。”
他的嗓音含糊而轻哑,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滞涩言语,轻“嗯”了一声,不反抗地被她抱进怀里。
身后的幽冥蝶蜂拥而上,谷灵希时刻看着他们身边的异动,她的指尖被琴弦割出血来,动作却没有丝毫减慢。
众人尽可能打出所有的攻击,荔枝看得心急如焚,扭着身子就想挣开褚翎,又被他拉了回去:“你要去添乱么,若是他们逃出来,还要顾忌着救你,你想害死他们么。”
荔枝皱着眉看他,又知道他说得没错,她什么也做不了,怨气没地方发泄,指尖掐在他胳膊上越拧越紧,褚翎却没反抗,像是没了知觉一样,纵容她动手动脚。
赤云剑和桃夭自行护住,在他们身边将靠近的幽冥蝶尽数斩杀。
可它们的动作再快,攻势再猛,都改变不了他们已经错失最好的逃离时机这一事实。
幽冥蝶将他们里里外外层层包裹。
感受到周围幽冥蝶将他们收拢包围,赤云剑和桃夭拼尽全力地出手,江鱼紧了紧抱着他的手,一时想笑,又觉得此时她应该是想哭的。
她开口,嗓音嘶哑,“这下,可真是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了……”
“师姐……对不起,我……”他的手落在身侧没敢抱她,低哑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颤抖。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不想那样的。”
磷粉铺散在狭小的空间里,墨寒辰看着发光的粉末,抬手用手背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
段允怀一直在外面结剑阵帮他们抵挡,可幽冥蝶数量如此庞大,杀了一群又是一群,死死地围着墨寒辰和江鱼,他就差把人丢下去自己操控着羽尘剑冲上去救人了,他红着眼哑声道:“你们自己离开。”
他将人丢给路松时,也不管他带不带得动,身形一闪便靠近江鱼他们在的地方。
被幽冥蝶包围成球的那团光晕里,忽然爆发出更刺目的强光,那道光芒刺破幽冥蝶对他们的桎梏,传出一道温柔又不容置疑的女声,对外面的人道:“下去吧,你们的机缘都在下面等着,他们两人无碍,我便带走了……”
说罢,光芒消敛,先前蜂拥包裹着江鱼他们的幽冥蝶像是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生机,周身的光芒消散,露出它们原本灰暗狰狞的面目,双翅无力垂落,随着高空气流一卷,飘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段允怀的动作在那团光芒出现的时候便被它定住了,直到现在才回神,他眼眶通红,皱着眉回眸问道:“你们看见了么。”
夏木愣愣地“嗯”了一声。
“狗屁的机缘,”申皋大骂出声,要不是他太弱,被段允怀施了术法拦在外面,他第一个就要回去救人,此时江鱼和墨寒辰不见了,脾气愈发暴躁,“谁要那劳什子机缘,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谷灵希指尖现在才停下来,一双手血水弥漫,染红了无念琴,此时力竭,彻底晕死过去。
还是苏璃月最先回神,她松了松握剑的指尖,冷静道:“那些幽冥蝶都死了,那个人应当不是骗我们,想来他们无碍,不论去了哪里,只要在幽冥蝶攻击之下活下来,都是最好的结果。”
段允怀握着羽尘剑,闭着眼恢复思绪,睁眼时,先前的暴躁急促消失不见,只是眸色却很深,他沉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别的之后再议。”
“好。”
一行人御空往下走,段允怀落在最后,回眸看了一眼江鱼他们消失的地方,一颗心沉了又沉。
荔枝恨得牙痒痒,心里不舒服也不想见人,她也不是怨这些人不救江鱼他们,他们做出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可江鱼护了他们一路,临到她被困的时候,这些人居然没一个能用的,她瞪了褚翎一眼,身形一变就化了原型,双翼扇了扇,便钻进他的怀里生闷气。
这些人怎么这么弱嘶嘶!
她自己也还是太弱了嘶,若是她以前好好修炼,不天天记着爬树掏鸟,今天就能救主人了嘶嘶。
可真是烦死蛇了嘶嘶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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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鱼被墨寒辰按着脑袋闷在怀里,避免吸进那些带着幽冥蝶磷粉的气体,是以也没感觉到周围光线的变化。
墨寒辰长睫微阖,鼻息间是那些发光的磷粉,赤云剑和桃夭还在他们身边疯狂斩杀识图靠近他们的幽冥蝶。
身体愈发疲软,意识逐渐迷离,在一片不知为何出现的光华里,墨寒辰的眼睑无力地耷拉下来,落在她身后的手忽而垂落。
江鱼尚未来得及担心墨寒辰的状况,便感觉他们周围的空间一变,赤云剑和桃夭察觉到他们的离开,倏忽回到各自主人身上,和他们一道消失在原地。
他们去到了哪里江鱼没心思管,她扶着墨寒辰疲软的身子,心下慌张抬手触上他的心口,没摸到什么异样,还想再检查一番他天灵盖上是否有幽冥蝶留下的印记。
手还未抬起,便听见一道旷古遥远又近在耳畔的女声响起,温柔对她道:“他无碍,只是吸入了些幽冥蝶的磷粉,休息片刻便好。”
这道女声陌生又熟悉,可她分明从未听过这样一道声音,江鱼搀着墨寒辰,终于将视线落在周围,他们所处的地方说简单又不简单,浩如烟海的卷轴秘籍散落,可除了摆放它们的高高耸立的书架和旁边一张案几和蒲团便几乎再无它物。
他们脱离险境了。
想也知道就是这名女子救了他们二人,江鱼看不见她在哪里,扶着墨寒辰不好躬身却还是略微垂首,感激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弟子出自天剑宗,不知前辈是?”
秘境里留下残魂的,都是千年前和魔族一战陨落的大能,不论哪一个,他们都值得受后辈的大礼,何况这位前辈能在那样千钧一发之际救他们于危难时刻,还用残留的修为灵识将他们瞬移过来,她生前的实力势必不容小觑,是以江鱼不敢冒犯。
厉害的人往往脾气都不太好,若是她做错了什么,激怒这位前辈,他们在秘境里剩下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且他们还要去找那处大传承,届时还要同这位前辈拜别,若是与她交恶,到时候就不好做了。
一息之间她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墨寒辰此时没了意识,疲软地靠在她身上,她紧了紧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落在他腰间的手收拢了一个度。
那位前辈许久没有说话,这里是她的地盘,江鱼不好擅自将墨寒辰放下来,不论如何,总要得到她的首肯才能有所动作。
正在她纠结着是否再开口询问一番之时,便听得一阵悠长的叹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她的声音轻柔,叹息里似乎带了些遗憾又像是释然,穿过千年的光阴抵达她的耳畔。
江鱼一愣,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明白她那一声叹息里夹杂的复杂绵长又不息不止的纠结情绪,心间一涩,尚未来得及思索,便听她柔声道:“你将那位小友带至案几旁的屏风后,那里有一张床可供他休息。”
“不必……”
“不必客气,秘境里许多年都无人来,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去吧。”
既然她这么说了,若是她再拒绝,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她便道:“多谢前辈……我该如何称呼你?”
“唤我鱼老便可。”
江鱼下意识便“嗯”了一声,避免她的话落空。
应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鱼老?
记忆在脑海里飞速运转,她从未听说过有一位姓氏为“鱼”的前辈,毕竟她自己名字里就有这么一个字,平日里若是听说过,她必然会有所印象。
可是没有,不论是在修仙界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亦或是她看这本小说之时,都从未提到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她扶着墨寒辰往那面山水屏风后走,脑海中还在思索:原书里谷灵希前往大传承受那位前辈的指点之时,曾经提到那处传承就是他们天剑宗开宗的那位前辈,他应该是是名男子,修仙界众人都称之为“玄都先祖”,如此一来,他们应该只是被这位前辈好心搭救,届时等墨寒辰恢复过来,他们便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江鱼揽着墨寒辰缓步前行,眸光一抬,便落在了那张屏风之上。
她看这里这么多卷轴书册,且鱼老同她说话的时候十分温柔,听不出半分作为前辈拿腔拿调的语气,便以为鱼老是位意趣高雅为人温润的女子,屏风上大抵是描绘着山水虫鱼又或者闲云野鹤一类的东西,可她仅看了这一眼,便挪不开视线了。
屏风上绘就的,居然是漫山遍野盛放的桃花和山间流泉,鸟雀振翅而跃,白云散漫铺就,一颗巨大的桃树上懒懒卧着一名女子,树下一名黑衣少年仰头望着她。
这副画,居然和她在虚空里所见的那些模糊的画面有九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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