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江鱼又和墨寒辰比试了一次。
江鱼这三个月下来学了不少，鱼菲教授的那些剑招她自己融会贯通，还觉得颇有成效，至少墨寒辰现在和她比试，放水没之前放得那么明显了，碰上她刁钻凌厉的剑气甚至还会被划开衣角。
他们方一收手，鱼菲便眉心微蹙，颇有些严厉道：“还是太慢了，秘境还有三个月时间就要关闭，届时你的修为仍然滞留在这个水平，即便将你们困在秘境里，我也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江鱼收了赤云剑，望了她一眼，对她这副严厉模样也适应了。
她总是觉得来不及，对待她要比对待墨寒辰严苛很多，最初的时候她还有些低落，但想想鱼老也是为了她好，她倾囊相授，自己若是不好好修炼还嫌弃这嫌弃那的，未免太不识好歹。
何况现在秘境之外是一个什么境况他们也不清楚，她的实力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在外面的诡谲风波里，护墨寒辰无虞。
江鱼躬身道：“弟子知晓，会更勤加修炼的。”
鱼菲闭眼缓了口气，又觉得把她逼得太过，可给她的时间显然不多了，她不过是一道残魂，江鱼如今就在她面前，她能勉强游离在外都是千年前自己下的禁制还没到时候，可这禁制如今愈发薄弱了。
若她不能更快地成长起来，届时接收她的记忆和残存的修为，她根本扛不住。
墨寒辰看着眼前这道和江鱼身形有八、九分像的身影，眉心微蹙，不动声色把江鱼垂在身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鱼菲摆手道：“回去吧。”
“是。”
江鱼被墨寒辰牵回了房间里，还没坐下便被他抱住了，他低声道：“师姐很厉害，不必因为她的一席话难过。”
她愣了愣，随即笑道：“没有难过，鱼老说的话在理，是我没达到她的期待，你也不必担心我。”
“嗯，”他在她耳边亲了一下，“不论如何，都有我呢。”
“好。”她笑着躲他，抬手轻轻推了一下，“不闹了，还要修炼，你的魔功修炼得如何了？”
和她的比试他都是用桃夭魔剑，他的剑术向来简单利落，剑气又纯粹，在江鱼修为突飞猛涨的这些时间里，他被荒废的剑术也被重新捡起来，进步也肉眼可见。
但他的魔功，三个人里除了他自己和会用灵力检查他修为的鱼菲，就她看不出个一二。
墨寒辰抱着她笑了两声，“还可以，但没有你进步得多。”
说罢他便松了手，拉着她回到她原来入定的地方坐下，单膝点在地上，看着她认真道：“不用着急，慢慢来便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嗯？”
江鱼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弯着嘴角“嗯”了一声。
墨寒辰歪着脑袋在她掌心里蹭了一下，没再耽误她的时间，拉下她的手，“你先开始吧。”
“好。”
江鱼很快便进了入定状态，调出灵识里鱼菲留下的功法，在内府迅速地开始了下一轮的修炼。
墨寒辰指尖按在她微皱的眉心上，轻柔地抚平她的焦虑，看了片刻才直回身子，身边魔气一卷，他当即出现在院子里。
抬步走到鱼菲的房间门前，便听见她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墨寒辰推开房门后没关，往前踏了两步行了一礼，尚未开口便听得她道：“我知道你所为何事。”
她笑了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你就知道她不愿意么？”
她若是不愿意，早就会在她第一次这么严厉对待他们的时候提出自己的想法了，哪里还需要他出面。
墨寒辰抿着唇，他自然是知道的。
江鱼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
她坚韧向上，温和包容，认定的事情便咬着牙也要做到，为此九死不悔不改其志。
越是和她相处，他便越是庆幸，庆幸他们重逢之时他管不住自己的坏脾气，却也只对她做了那几件事，若是他再过分，她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更不必提他们能有现在这样的关系。
他尚未收回思绪，只听她又道：“你或许觉得我强人所难……”
她的语气漫长，裹挟着沉重的时光感，一字一句敲在他的耳边，她定定望着他，那一眼里眸光十分复杂，像有思念缱绻又带着克制压抑和遗憾庆幸，她轻轻开口：“我只是，给她机会，让她在能有选择的时候，不至于因无力而后悔。”
墨寒辰的心间泛起密密麻麻的涩意。
可她说这些话，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皱着眉心，十分不喜这种心绪受旁人影响的感觉，身边的气息冷下来，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的眸光里复杂得让他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十分奇怪，除了江鱼，再没有人能这样挑动他的情绪。
他收回视线，垂着眸颔首，嗓音疏远而淡漠：“我知道了，多谢鱼老对我们的指点。”
鱼菲轻笑了两声，闭着眼道：“你也回去吧，心法的修习不可断，这几日还需强化一番。”
“是。”
墨寒辰头也没回便离开了。
鱼菲眼睫颤了颤，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低低叹息：“子墨……”
一阵清风拂过，吹动她挡在面前的轻纱，绣了桃花蕊的白纱轻卷，隐隐约约露出下面一张清而艳的脸。
她居然长得同江鱼一模一样。
她闭着眼靠在床头，嘴角微弯，一滴闪着银光的水珠从她眼角滑落，坠在空中后又散于无形。
-
又一月。
褚翎和荔枝已经在魔界待了这么长时间，墨寒辰他们居然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那救走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不过能留这么长时间，想来他们的际遇不浅。
鹰卫折损太过严重，那时候他领着一小队鹰卫跟随墨寒辰去了秘境，进入秘境以后他便直接去找了墨寒辰和江鱼，那支小队便交给他的一名心腹。
可秘境凶险，他们没碰上像墨寒辰他们那样致命的危险，却也折损了一大半，所幸后面的时候得到妖界前辈的青睐，剩下的鹰卫便各自得了机缘，陆陆续续地在他们回来之前返回魔界。
修仙界短短四个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一直尖锐对准魔界的矛头，忽然方向一转，居然开始闹内讧。
魔界早被修仙界欺压得怨念颇深，见修仙界众人忙得焦头烂额，墨寒辰手下镇守魔界冥渊的倪禾居然领着数万魔军在边境蠢蠢欲动。
褚翎只觉得不妙。
墨寒辰这些年，从未主动进犯过修仙界分毫，若是倪禾真的出手，魔界和修仙界的矛盾只会更加难以调和，届时一切再无回转余地，墨寒辰和江鱼又要如何自处。
可鹰卫在魔界的范围里，只能以暗影的形式存在，他根本不便有所动作。
褚翎垂着眼眸看了一眼化了原型绕在他腕间的荔枝——他们回来以后，便不可避免地会见到他的下属，其中就有专门以蛇类为食的鹰种。
荔枝作为密境里的千年大妖怪，尤其还和他一起在秘境里得了前辈的指点，照理来说以她的实力，打他们一群都不在话下，可如今看来，她不仅蠢，胆子还小。
她嗅到那些天敌的气息，便蜷着身子往他衣襟里躲，褚翎冷着脸呵斥了几回，非但没将她骂出来，她反而还越躲越深，细长的尾巴一卷，攀住他的腰就是不放。
他在一众鹰卫面前的脸都被她败光了——这条蛇不仅不怕他，还以他为庇护，传出去他的脸又往哪儿放。
褚翎冷着脸警告了众人，告诉了荔枝的来历，免得有些鹰卫爪子痒便伤了她，到时候墨寒辰他们回来，他不好向江鱼交代。
屏退众人之后，他便咬着牙抬手，从衣服里把她抓了出来。
这条蛇一点男女大防的意识也没有，她居然就这么贴着他的皮肉把他卷了一圈，要是以前他还勉强可以容忍，可见过她人身以后，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这么无所谓就揭过去。
他铁青着脸把她丢在地上，力度也不大，何况她自己还有翅膀，根本就伤不着，可她还是炸毛了，嚷嚷着控诉他：“褚翎，你又这样对我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他们，我就躲一躲又怎么了，你真小气嘶！”
褚翎被她吵得脑瓜子生疼，额心突突地跳，他闭着眼咬牙道：“蠢蛇，你……”
他憋了半响，最后只憋出一句“不许那样躲在我衣服里”。
荔枝不干，她不知道这只臭鸟又撒什么疯，没什么比小命更重要的，她别着脑袋和他犟嘴：“我就要，除非你不见他们，否则我看见他们就要躲进去嘶！”
褚翎：“……！”
他一张脸青了又红，颜色变化十分之精彩，荔枝回头偷看他的时候便看见这么一幅画面，暴躁的小脾气散了大半，她偏着头偷笑。
就要气死他嘶！
最后还是她看见他的手腕骨，才贼兮兮地开口，仿佛开恩一般地道：“要是那样不行的话，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褚翎咬着牙，周身气息十分冷漠，片刻之后，却还是开口了：“什么。”
荔枝双翼一扇，便朝着他的手腕骨飞过去，绕了两圈盘住了，吐着蛇信子道：“那我在这里嘶，这样总可以了吧，小气鬼嘶。”
褚翎指尖动了动，感觉到她冰凉凉的鳞片贴在自己手腕上，这种感觉十分怪异，但她的鳞片确实是十分光滑舒服的。
想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闭着眼默认了。
于是便出现了现在这么一幅画面，褚翎垂着眼眸看着盘在他手腕骨上的荔枝。
她像是睡着了，双翼耷拉着，左一扇右一扇地没意识乱动，尾巴尖落在他手背上，她的血红纹路沿着她细长的身体蔓延，棕黑色的鳞片闪着微弱细碎的光。
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我要回妖界，你去么？”
他的手腕骨节明显，小臂线条分明，温度又刚刚好，荔枝卷着尾巴睡得舒服，被他粗暴地按醒了本来还有起床气，听见他的话又懵了一瞬，重复道：“妖界嘶嘶？”
“嗯，”他顿了顿解释道：“回我自己的地方，届时会有更多的鹰，你……”
她应该是不去的。
褚翎淡淡地想。
然而荔枝的答案真的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她纠结了片刻吐着蛇信子道：“非回不可吗？主人他们还没回来嘶。”
她居然没拒绝。
褚翎错愕地垂眸看了她一眼，转眼又平平淡淡地同她解释道：“魔界要有大动作了，留在这里行事不便，等他们回来再动手，有些事情就来不及了。”
荔枝蛇信子吐了吐，为难道：“我若是和你一起去妖界，你能保护我么嘶？”
褚翎不敢置信，她哪来的脸还要他保护她，没嫌弃她给他丢人就很不错了。
他垂着眼眸淡淡道：“不能。”
荔枝尾巴在他手背上点了点，垂落一边纠结地晃，现在这种形势，她一条蛇流落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认识的也就褚翎一只妖。
也不是说实力不够，不足以自己去闯荡，但她马上要到休眠期了，只怕又生事端。
且她自千年前被那人救下以后，便再不习惯孤身一条蛇了，虽然褚翎很讨厌，但她觉得勉强可以让这只臭鸟陪一下。
她的尾巴尖勾上了他的小指，吐着蛇信子：“那我还是和你一起，大不了我一直粘在你身上，你去哪也别想甩下我嘶！”
她的鳞片光滑温凉，比他的皮温要低很多，几乎是她的尾巴卷上他的指尖时他便察觉到了，她的尾巴尖还在不安地点，褚翎的小指不经意蜷了蜷。
有点痒。
可他到底没拉开她，垂着眸子思索片刻，略点头便道：“明日离开，届时到了妖界，不许乱跑，族里的长老有些很凶，离开我身边我未必护得住你。”
“嘶嘶。”
-
修仙界乱了。
段允怀方才踏出秘境，甚至还没抵达天剑宗，便在路上听闻了一些消息。
天剑宗和清岚宗两大宗门的宗主，居然下令通缉药师谷谷主方闻佑。
他心下巨震，简单听了几嘴路上的流言蜚语，便寻了一处无人的小径召出羽尘剑，全力往天剑宗赶。
方闻佑……
居然是他么，他们那时候在千歧门，和梦厄勾结的人……
只是，萧何和袁双又为什么会用这么大的阵仗来抓一个药师谷的谷主，以他们的实力，探查方闻佑的所在将其捉拿归案，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段允怀皱着眉心。
也不知道江鱼和墨寒辰他们如何了。
但愿一切无碍。
……
路松时和谷灵希终于从那处石室里出来，教授他们的前辈不知为何在结束所有的内容之后便不见了，不论他们如何问询，石道里一片阒寂，就连那些暗藏的机关阵法都像彻底被破坏，无论他们动静多大，都掀不起任何涟漪。
秘境一行到此结束，谷灵希松了口气。
他们没去找天剑宗先祖的那处传承，便被这位前辈二话不说截住了，她自己本来没什么所谓，届时袁双问起，她只如实相告便可，但路松时也是带着千歧门的任务的。
不过后来这位前辈也没打算放他们离开，得知他们想去那处大传承，笑了几声便不了了之。
这位前辈的传承十分适合他们两个，尤其这么几个月下来，他们的配合愈发天衣无缝，甚至对彼此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也更加深刻。
不知其他宗门的弟子如何了，但他们如今看不到别人，也不能在此多逗留，路松时笑了一声，模样端的是风流意气，他眼眸一转便艳气横生，夹杂在他冷冽的气质里，矛盾和谐得让人心惊。
谷灵希耳尖红了一瞬，便被他牵了手十指紧扣，他低笑道：“我们该回去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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