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侧院里摆着满室的箱笼,其中大多是祁祯赏下的珠宝金器。

    玲珑是个俗气的姑娘,就爱这些漂亮的珠宝和亮眼的金器。祁祯这回不知怎的,在昨日便吩咐了管事往这侧院送了许多珠宝金器来。

    往日里,玲珑最喜欢珠宝金器,一瞧见便欢喜,可今日,这摆了满院的珠宝金器,却也没能换玲珑展颜。

    院子里候着一众奴才,玲珑刚一踏入院子,立在最前方的嬷嬷便先开口道:“奴婢青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娘娘想着姑娘身边没有年长的嬷嬷照料帮衬,特意挑了奴婢来伺候姑娘。”

    方才管事太监那句“殿下也知晓的”犹在玲珑脑海中回荡,她实在没心思说什么话,便只是勉强笑笑,应付这嬷嬷道:“青竹嬷嬷是吧,我知晓了,劳嬷嬷替我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一旁的落霞瞧她情绪格外不对,恐她头一日入东宫便出差错得罪人,忙打圆场道:“嬷嬷见谅,我家小姐昨日受了寒,如今脑子还晕乎乎的,身上不大舒服,便先入内室歇下了,这院中的一应安排还要劳烦青竹嬷嬷您先料理。”

    嬷嬷闻言瞧了眼说话的落霞,认出她是早年曾随宁安侯嫡女入宫的婢女,微凝了眉,有些纳闷这沈氏庶女的贴身婢女,怎的是沈家嫡女昔日的婢女。

    不过纳闷归纳闷,这嬷嬷倒也没多嘴去问,只笑着应道:“原是老奴该做的,哪里说的上劳烦,姑娘身子不适,可要尽早去房中歇着,免得吹了这外头的寒风,惹得风寒更重。”

    落霞点了点头,随即便示意扶着玲珑的秋水,一道往侧院内室里去。

    三人刚一踏进内室,落霞便阖上了门。

    木门吱呀阖上,挡去了外头的人声与寒气,可玲珑身上却并未暖上半分。

    扶着她的秋水察觉她双手冰凉,有些担忧问道:“姑娘这是怎的了,手怎的这般的凉?”

    玲珑低眸瞧了眼自己的手,掌心微攥了下,只道:“无事,身上有些发寒罢了。”

    一旁的落霞见状,忙倒了盏房中备着的热茶递到玲珑手边。

    “冬日天寒,姑娘暖暖身子。”落霞轻声道,好似怕将眼前人惊到。

    玲珑接过茶盏,握在掌心,抿了一小口。

    落霞瞧着她抿茶水时微蹙的眉心,心里轻叹,开口劝道:“小姐想开些,殿下不会不顾惜姑娘的。”

    这话一出口,一旁的秋水便有些听不惯,带着火气道:“殿下也是没良心,小姐待他这样好,他却要我们小姐做妾!”

    落霞闻言狠狠剜了秋水一眼,又同玲珑道:“此事未必是殿下的意思,依奴婢看,应当是宫里的帝后顾忌着姑娘的出身,这才让殿下不按正妻之礼迎小姐入东宫,小姐伴殿下在南苑三载,这份患难与共之情,殿下总是记得的。”

    玲珑抿唇低首,并未回话。

    落霞瞧她这模样,便知晓,这妻子变妾室之事,应当是在她心里系了个结。

    也是,哪个正经人家的小姑娘,会甘愿做心上人的妾室。

    落霞无声轻叹,柔声叮嘱玲珑:“小姐可一定记得,莫要因着今日之事同殿下闹腾,若此事是帝后之意,那便是殿下也不能违逆,小姐闹也是无用,倒不如忍下这委屈,还能换得殿下更多怜惜。”

    玲珑低眸不语,好半晌后抬首问道:“那,若是殿下的意思呢?”

    说这话时小姑娘眼眶红红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便是落霞瞧着也不免心生怜惜。

    落霞心道,若是殿下的意思,那这委屈,便只能生受,且来日,只怕还有更多的委屈等着她,可瞧着眼前玲珑可怜的模样,这话落霞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最后便只是哄她道:“姑娘放心,不会是殿下的意思。”

    玲珑闻言轻点了点头,声音小小:“不是便好。”

    “待殿下回来了,我想问一问他。”玲珑咬着下唇道,眉眼间带着股山野里自由洒脱之地方能养出的倔强。

    落霞无奈点头,心中却道,当真是个傻姑娘。

    问一问又能如何呢?祁祯不想让她知道的,自然不会告诉她,这些事情,祁祯想要骗过她瞒过她,轻而易举。

    偏偏玲珑无论祁祯说什么,都会信他。

    落霞心里清楚明白,却并未多嘴,只道:“那奴婢备些点心,待殿下回来,小姐给殿下送去。”

    “殿下回来应当会去书房,我现在便去书房等着,他一回来便能瞧见他了。”玲珑边摇头边说。

    玲珑此言一出,一旁的秋水便嘟囔道:“这样冷的天气,殿下人不在时,又不准旁人进书房,姑娘难不成在外头的雪地里冻着,这可不成。”

    落霞也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玲珑却道:“无碍的,我带上狐裘抱个小暖炉便不冷了。”

    见她如此,落霞心知拦不下她,只得勉强同意。

    过去书房时,院里的青竹嬷嬷眉头微拧,想拦下玲珑,落霞说自家小姐寻殿下有要事,这才搪塞了过去。

    东宫前院,是祁祯的居所,距离雪院很近,只几步的路便到了。

    落霞有心劝玲珑宽心,便在她身旁道。“这处小院应当是从前院单独辟出来的偏院,同殿下的前院很是相近,殿下特意为小姐安排这院落,想来也是费了心的。”

    秋水闻言,哼了声,明显是不赞同,却也没在外头多嘴。

    可嘴上不说,心里却道,什么费心,自家小姐住的离殿下近,也不过是方便了殿下罢了,小姐能落得什么好?

    依着秋水看,祁祯就没将玲珑作妻子看待,只是当个宠妾养着。

    这秋水虽莽撞,有时却误打误撞瞧得真切。

    前院里书房门外有株梨树,长得十分好。

    玲珑踏进前院第一眼便瞧见了那株梨树,腊月冬日里,满树梨花开,真是好生漂亮。

    秋水也顺着玲珑的视线望了过去,瞧见东宫殿下书房门外竟种了梨树,楞了一愣。

    沈玲珑最爱梨花树,秋水自小在她身边长大,最是清楚不过。

    在云州山野时,小丫头年岁的沈玲珑日日午后在梨花树下睡着,身上都带着梨花清甜香气,便是到了如今,身上的香囊也还是用的梨花香。

    “这株梨花树长得真好。”玲珑瞧着那满树梨花飘,情不自禁走近了去。

    冷风拂过树梢,簌簌梨花落下。

    树下的玲珑愣愣抬首瞧着落花,花瓣从她发间砸下,顺着衣襟飘落,只留满衣清香。

    刚从宫中会来的祁祯,立在院门前,被这眼前梨花如雪落的场景和景中的姑娘晃了眼。

    这株梨树,是他多年前做了场梦后种下,梦中这梨花树下也立着个姑娘,可他始终瞧不清梦中人的脸。

    如今玲珑立在眼前,祁祯竟觉得,她和这一树梨花,好生相衬。

    祁祯停步在院门出,望着树下的梨花和人儿,眉眼温柔。

    风停了,落花也停了,玲珑接了朵落花,从梨花香中回神。

    她掌心握着梨花花瓣,回首往院门望去,一抬眼,便见院门处立着的祁祯。

    “殿下回来了。”玲珑眉眼染笑提裙跑了过去,连身上系狐裘的带子散开都未察觉,好似也忘了她今日的委屈。

    祁祯低眸瞧着跑的面色泛着红意的玲珑,训了句:“好歹也是学过礼仪规矩的,怎的还这般没规没距的。”说是训斥,实则全无责备,眸中倒是蕴着显而易见的纵容,还抬手为她将散开的狐裘带子重又系好。

    祁祯嘴上训玲珑没规没距,心里却最是受用她瞧见自己时满眼欢喜的模样。

    因此他便是再重规矩礼仪,也不过嘴上训一训,从来不曾真罚过她。

    玲珑一到祁祯跟前,便瞧见了祁祯身后的管事太监,想到今日那管事太监的一句“殿下也是知晓的”,她难得在祁祯面前没了笑意。

    玲珑朝他跑过来时笑眼弯弯,却在看见他身后那管事太监时笑意渐褪,祁祯瞧她这神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缘由。

    他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抬步往书房走去,推门将要踏进去时,后头的玲珑仍寸步未行。

    祁祯无奈回首,沉声道:“还不过来。”

    玲珑这才跟了进去,不过眉眼间仍带着委屈。

    祁祯就立在房门处,待玲珑行至跟前时,抬手将她拉了进来,便阖上了房门。

    书房的房门被阖上,玲珑的婢女和跟着祁祯身后的管事太监都被拦在了门外,内室只祁祯与玲珑二人。

    祁祯将玲珑锁在身前,视线落在她脸上,沉声问:“闹什么?嗯?”

    玲珑低首避开他视线,想到那管事太监的言语,委屈便涌上心头,不肯回祁祯的话。

    见她这模样,祁祯眉头微拧,捏着她下巴迫她抬首,细细打量着她眉眼神情,又问了句:“嗯?今儿这是闹哪门子脾气呢?”

    玲珑冷哼了声,带着气扭头,全然忘了落霞的叮嘱。

    她不肯让祁祯碰她,话中也是气性儿满满道:“殿下明知故问。”

    祁祯闻言却笑出了声,双手捏着玲珑两边脸颊上的白净面皮,将她的脸箍在自己眼前。

    “你不说,孤自然不知晓,哪来的明知故问。”

    他怎会不知晓呢,眼前的小姑娘性子单纯天真,他只一眼便能望到底儿,她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他明明知晓,却还是恶劣的逼着她为他袒露情意为他委屈不满。

    这般做派,当真是可恶极了。

    可玲珑这傻姑娘,连祁祯口中这般拙劣的话都信。

    听了他这句后,便拉着他衣袖问了出来那委屈。

    “殿下为何要我住偏院,我明明、明明是你的妻子。”玲珑紧咬下唇,一只手攥着他衣袖,委屈巴巴道。

    小姑娘只一心浸在自己的委屈中,全然没有留意,她提及妻子一词时,眼前人眸光微冷。

    “日后会有太子妃入府,你住正院不合适,自然要住偏院。”祁祯话音如常,好似根本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他这话落在玲珑耳畔,却让她脸色瞬时苍白。

    玲珑愣愣望着祁祯,未从他神色中读出半分玩笑。

    他这话是认真的。

    玲珑明白过来,下意识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怔怔后退,试图挣开他手上力道,挣扎间,甚至失手砸了书房的茶水杯盏。

    青瓷杯盏砸在地上,一阵劈里啪啦。

    外头的太监婢女们慌了神色,秋水落霞甚至以为,这是里头闹起来殿下生怒动手砸了物件。

    “殿下!”落霞拉住了急急要冲进去的秋水,扬声喊道,唯恐祁祯动手伤了玲珑。

    书房里头,祁祯眉眼泛起寒意,沉声回道:“无事,退下。”

    说话时,他手上力道松了几分,玲珑便使劲挣脱了他的控制。

    “殿下知道的,你知道的,你知道玲珑想做你的妻子,不想做妾。”玲珑委屈极了,眼眶尽是泪意,强撑着才没落下。

    祁祯当然知道,可知道又能如何呢?

    玲珑望着他,头一回觉得这般难过,她抹去眼眶湿意,问他:“是玲珑哪里做的不好吗?所以做不得殿下的妻子。”

    “玲珑,太子妃的身份,不是宁安侯庶女撑得起的。况且,父皇和母后,不可能接受一个庶女出身的太子妃。”祁祯难得认真同她道。

    他希望她明白,他的太子妃,会是今后的一国之母,需得母仪天下需得擅心机通谋略,需得是个适合坐在后位上的人。

    而玲珑的性子,如今在祁祯心中,便只是个适合娇养在身边的妾室,只需讨他欢心便足以。

    玲珑哭的厉害,祁祯抬手捏了捏眉心,压下心头烦躁,欲将玲珑揽到跟前,可刚一伸出手臂,便被她推开。

    “殿下,只是皇上皇后不能接受一个庶女出身的太子妃吗?”玲珑脸上挂着泪,眸光微颤问他。言下之意也是在问祁祯,他呢?抛开皇帝皇后,他能不能接受一个庶女出身的太子妃?

    祁祯手指微滞,面上却未流露出丝毫不同。

    他低叹了声,指腹轻抚过玲珑眉眼,为她拭去泪珠,温声道:“不然呢?”

    他只说了句不然呢,实则什么都不曾说透。

    可单单是这一句,便换得玲珑信他不曾轻视自己。

    眼瞧着玲珑身上尖刺消弭,祁祯将人抱在膝上,心头那股子躁意,也跟着散去。

    玲珑身子娇小,整个人都伏在祁祯怀中。

    她下巴抵在祁祯肩头,一滴一滴的泪珠儿砸在他脖颈。那泪珠儿温热,顺着衣襟往他心口淌去。

    玲珑哭的抽噎,口中却还不断喃喃着:“夫君,玲珑想做你的妻子,玲珑只想做你的妻子……”一声声娇娇怨怨,当真是哭到了祁祯的心坎上。

    “现下又娇滴滴的唤起了夫君,不是你方才闹性子,一口一声冷冰冰的殿下了?嗯?”祁祯抱着人往身上紧了紧,哑着声音道。

    玲珑听了祁祯的话,却不回他,只是哼哼唧唧的,侧首在他脸颊亲了下。

    祁祯心里叹息,暗道自己当初怎就沾了这妖精。

    午后阳光正盛,祁祯抱着人往内里走去,借里头悬着的一幅幅圣人训言的书法遮去外头明亮阳光。

    书房内光影时隐时现,里头软榻之上交颈缠绵。

    浓情至极时,姑娘家娇颤带哭嗓的声音落在祁祯耳畔。

    “若是哪一日夫君能做主,可会让玲珑做你的妻?”话音娇怯,情意绵绵。

    怀中软玉温香,祁祯垂眸瞧着玲珑水意涟涟的眼眸,不知怎得,鬼使神差答了句:“会。”

    这短短一个字,脱口其实轻而易举,可玲珑却欢喜极了。

    姑娘家为情痴傻,却不知晓,男人床上的话,最是信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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