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话音落在祁祯耳畔,他唇畔微抿,手中动作一滞。随即便将面色恢复如常,作出一副未曾听见玲珑话语的模样,仍握着药匙往玲珑口中喂着汤药。

    可昏睡中的玲珑却是不吃他这一套,晃着脑袋避开药匙,抵着祁祯的手腕往外推,喃喃着:“不要你,不要你喂,不要祁祯喂……”

    这话一出,祁祯再难装作听不明白。

    他手中端着汤药,脸色难看极了。

    一旁的落霞听见自家小姐这话,窥了窥祁祯神色,忙上前接过药碗,口中道:“小姐病着,难免闹人,殿下莫要放在心上,奴婢来喂吧。”

    祁祯抿唇起身,立在床榻一旁,将药碗递给了落霞。

    落霞接过药碗,缓身半跪在床榻旁,细致的给玲珑喂着药。

    果然,换了人喂后,玲珑乖乖喝了下去。

    祁祯瞧着玲珑眼下乖乖喝药的模样,想到自己喂她时她那百般不情愿的折腾,心里便起了股火气。可眼下玲珑病着,他便是再大的火气也无法可撒气,只能立在一旁瞧着她。

    婢女给玲珑喂过汤药后,玲珑便安静了下来,不再哭闹不再哼唧,抱着衾被窝成一团,瞧着乖巧极了。

    只是眉心依旧拧着,想来应当还是身上难受。

    玲珑在床榻上侧了侧身子,玉枕也跟着动了动,露出了枕下压着的一只锦囊。

    这只锦囊便是玲珑前些时日为祁祯绣的,那日祁祯并未收下,锦囊便一直被玲珑放在了枕下。

    祁祯视线落在那锦囊上,想起她因锦囊之事闹脾气的样子,心中倒也没了那时被她言语刺伤的气怒。

    玲珑这一病,倒是病软了祁祯的心肠。

    祁祯眉眼渐温,俯身低首,从玲珑枕下取出锦囊,摊在掌心打量着。

    这锦囊倒是绣的细致,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祁祯想,那日玲珑的一番言语,说到底不过是因着小姑娘家家的妒火罢了,他又何必同她计较这许多。

    况且她闹脾气使性子,纵然是善妒,可到底不也是因为心中有他,才会如此霸道。

    那句“恶心”,哪里当得了真。

    倒是自己气头上信了她的话。

    祁祯摇头轻笑,低眸瞧着睡梦中的玲珑,将锦囊收进了袖中。

    这一番动作,自然也落在了一旁的婢女眼中。

    落霞松了口气,开口道:“小姐是想着殿下的锦囊用旧了,这才为殿下绣了锦囊,这锦囊小姐用心绣了好一段时日呢。”

    其实落霞并不知晓祁祯心中属意的究竟是大小姐还是小姐,她只是想着,如今小姐已嫁入东宫,日后注定要仰仗太子殿下的恩宠而活,不愿让殿下对小姐生了不喜的心思,只盼着殿下能记着小姐待他的情意。

    落霞作为婢女,确实忠心为主,可惜,她不懂玲珑。

    这番话落,祁祯脸色也渐柔了许多。

    他妥帖收好锦囊后,吩咐房中候着的婢女道:“好生照顾你主子,孤书房还有些事,待明日再过来看她。”

    祁祯今日半夜未眠,除却因玲珑闹脾气的缘故外,还是为政事困扰。

    如今的朝廷,瞧着繁盛无比,可内里却是一片狼藉。

    国都地处金陵,江南地界烟柳画桥温香软枕,此处的皇帝大低也是被江南的烟雨泡的久了,全无备战之心。

    皇帝并非昏君,可他做了太久的升平之主,他怕战事,也不敢想战事。

    祁祯梦中的自己能领了旨意出战,也是因那时鞑靼已经南下,边疆数城尽失,眼瞅着就要亡国了,皇帝才下了决心让祁祯出征。

    纵使如此,皇帝也是存了求和之心,一心想着划长江而治,最后却落得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祁祯做了那场梦后,不是没有试图改变皇帝的心思,可皇帝始终没有多大变化,反倒因祁祯备战之事,屡屡对他生疑。

    诚然,作为君父,皇帝待祁祯这个儿子,待他治下的百姓,都算不得是残暴昏君,甚至可称一句“仁善”。

    可他太过仁儒,又生了偏安一隅的心思,若是来日开战,只怕又是要如前世一般,因一心求和,延误战机。

    祁祯踏出雪院内室后,往书房走去,一路上都在思虑着这事。

    今日夜半时分,郑国公府的世子送来东宫了一道从军需处寄的密折。折子里说皇帝对西北备战之事已有不满,现下已然断了西北扩军的银响,欲在扬州修一座行宫。

    祁祯看到密折时,心中情绪着实复杂。

    祁祯心里清楚,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储君罢了。

    储君,储君,只是个被暂时确定为继承人选的太子罢了,实则并不能掌握皇权,也无法全然控制朝廷内外。

    便是监国又能如何?皇帝一道谕旨下来,他所有费心筹谋,都可能只是一场空,最后白费功夫,仍旧无法改变什么。

    可若是真要对皇帝动手,祁祯自问还没有那么狠心。

    他未曾想过谋逆,更做不下弑父夺位之事。

    皇帝便是有罪过有不是,可他到底是个不差的父亲,也不是个残暴不仁的帝王。

    若真是让祁祯摊上个狠绝的父皇,他当年深陷谋逆案时,便已保不住性命。

    可慈爱仁儒的君主,唯有在升平盛世,方能做个守成之君。

    一旦到了乱世,帝王若是学不来狠绝的手段,只怕是要将万里河山拱手于人了。

    祁祯心绪愈加复杂,待行至书房门口,仍是无法做出决断,无奈低叹了声。

    他推门入内,缓步踏入书房。

    此刻书房内,正候着个男子。

    这人便是今日来送密折的郑国公世子,名唤郑经宴。

    郑经宴听的推门声,瞧见祁祯进来,口中道:“殿下可算是回来了,臣还以为要等到明日一早呢?那沈家二小姐身子怎么样了?病的可要紧?”

    祁祯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心,回道:“染了风寒发热罢了,无甚大碍。”

    郑经宴闻言却笑了,口中调侃祁祯道:“无甚大碍?无甚大碍你却这般着急的就赶了过去,可见这沈家二小姐在殿下心中分量不轻啊,只是不知,比起她那姐姐,谁要更重一些。”

    祁祯本就冷淡的神色,愈加泛凉,瞥了那人一眼,逐道:“你怎的还不走?”

    郑经宴听了祁祯的逐令,面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仍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瞧不出半点起身的意思。

    “我家阿湘说了,让我带着儿子滚,我怎么着也得让她着急着急,今夜定是不回府的。”他说着给自己倒了盏茶仰头饮尽,有些吊儿郎当道。

    姿态同话语虽吊儿郎当,眸中却还是隐隐有些落寞。

    这人口中的阿湘,便是秦湘。玲珑和沈沁柳的表姐,唤宁安侯夫人作姑母。

    玲珑外出时在胭脂铺子里遇见的那位表姐,就是秦湘。

    郑经宴今日来送折子时,也是夜半了,今日秦湘刚刚得知他给一个青楼歌女赎了身养在外面,同他大吵了一架。

    若不是郑经宴死皮赖脸,借着照顾儿子的理由,非要留在妻子房中,早被秦湘赶了出去。

    他夜里得了军需处的迷信,当即便要往东宫给祁祯送来,却更惹了家里妻子生怒,以为他是夜里要去见那养在外头的什么外室,当即便让他带了儿子滚。

    郑经宴话落,祁祯眉心微蹙,不赞成道:“妇人悍妒便该辖制,你一个大男人却被家中妻子赶了出来,说出去也不怕朝中同僚笑话。”

    听了他的话,郑经宴却只是摇头笑了笑,无奈道:“殿下自是不懂臣的苦处,不说了不说了。”

    祁祯想起他离开书房时,这人还抱着孩子呢,现下却不见那孩子了。

    有些纳闷,问道:“你儿子呢?”

    郑经宴闻言神色微顿,随即讪讪笑道:“他睡下了,我便将他放在了你内室榻上……”

    话还未说完,祁祯脸色便阴沉的能滴水了。

    祁祯爱洁,最不喜旁人碰他床榻。

    可那孩子不过几岁稚童,祁祯总不能与孩童计较,只得压着火气儿吩咐东宫的太监去收拾出个院落来,让郑经宴抱了他儿子出去歇息。

    郑经宴瞧着祁祯神色,嘟囔道:“怎的都成过一回亲了,这不喜旁人碰你床榻的怪癖还没改?难不成那沈二姑娘也睡不得你的床?回回之后都得自行到人自己床榻上歇息不成?”

    祁祯听他这话心里火气更大,冷声骂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出去。”

    郑经宴暗瞧着他那怒火,心道,定是在那沈二姑娘处受了气,才这般大的邪火。

    他有些忧心自家儿子被祁祯的骂声闹醒,忙往祁祯床榻里走去。

    好在那小娃娃睡得沉,没被两人的话语吵醒,仍好端端的睡着。

    郑经宴抱了孩子起来,口中道:“这便走了,催什么催。”

    这讨人嫌的人抱了孩子出了书房后,书房内总算是又恢复了安静。

    祁祯捏着眉心立在书房床榻旁,既烦躁又疲倦,吩咐太监换上一床被褥。

    另一处院落里,抱了孩子过去的郑经宴刚将孩子放在被衾中,不经意瞧见了孩子手中抓着的一个坠子。

    他拧了眉头,低眸细看,口中道:“这是什么东西?”

    待细细一看后,才瞧清楚了是个玲珑骰子做的的坠子。

    见不是什么锋利危险的物件,他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匆匆洗漱过后,便躺在孩子身侧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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