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祯派去书阁的是东宫的暗卫, 他的心腹。
那暗卫并未回来,一旁的奴才往外望了眼,隐隐好似瞧见书房门外主院院落里, 立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
隔得远些, 奴才瞧不清楚人, 便没多想, 只回了祁祯的话道:“回殿下,暗卫还未回来。”
祁祯闻言神色微微染上焦灼, 心底隐隐有几分不妙的预感。
好在不一会儿后,那去了书阁的暗卫,便赶回来了。
暗卫擅轻功, 脚程极快, 压根就没从东宫的书房正门进来,而是一路踩着飞檐跳了进来。
东宫的奴才只往门外望,自是没瞧见他。
暗卫踏入书房,悄悄窥了眼祁祯的脸色,心头有些战战兢兢, 垂首如实禀道:“殿下, 属下按着您的吩咐赶去了书阁后,便和书阁的人一并将书阁寻了个彻底,并未寻见人。”
暗卫回话的声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道话音。
“寻人?寻什么人?”
这声音入耳, 祁祯当即便抬眸望了过去。
他眼睛虽瞧不见, 这道声音却还是听的出来的。
这声音,是皇后的话音。
祁祯虽下意识抬眼望去, 可他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压根望不见皇后。
倒是书房里的暗卫和奴才们, 瞧清楚了皇后。
那奴才心道, 原来方才院子里穿着宫装的女子,是皇后娘娘。
皇后人在书房门槛处,神色担忧。
她在宫中听闻太医院的太医有许多被传到了东宫,那些太医们去了一批又一批,却没一个回来的,皇后很是担忧,心中实在难安,便急急赶来了东宫。
她人刚进东宫主院,便见跪了一地的太医,心中更是惊惧忧恐,便在外头询问太医们是出了何事。
可她在外问着,却无一人敢答。
皇后惊惶不已,以为是祁祯受了那危及性命的重伤,顾不得逼问太医,急忙便往书房里来了。
她还在书房门外时,隔着书房的门,远远瞧见了祁祯好端端坐在那儿,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往书房内走。
脚步刚踏到书房门槛处,便听到了暗卫回的那句“未曾寻到人”,于是便问了句——“寻的何人?”
边问着,边踏进了书房的门槛。
这一进来,望向祁祯,头一眼便瞧见太医正为祁祯包扎着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皇后原本稍稍松了的那口气,登时便又提了起了来。
“祯儿,你、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她神色惊慌担忧,急急往祁祯这边走来。
祁祯攥了攥手,并不愿让母后知晓自己和玲珑之间的事。
下意识回道:“儿臣无事,皮肉伤罢了。”
皇后疾步到祁祯跟前,瞧着他血肉模糊的手,眼看着那刀口深可见骨,满心的担忧。
又听的祁祯这句“无事,皮外伤罢了”,心头是既怜又怒,抬首冷瞪着祁祯,骂道:“你这孩子,这刀口深可见骨,还说无事!谁这般大胆,竟敢对你下这样的毒手!”
祁祯闻言,心头微涩,却并不肯与皇后道出实言。
他低垂了眼眸,喉头微动,回道:“是遇了刺客,并无大碍。”
皇后只觉自己这个儿子,当真是不顾身体,这样的伤,还说无碍!她心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着斥他几句,却突然发现了祁祯神色的不对劲。
眼前的祁祯,眸光实在太过空洞。
皇后愣了愣,抬手在祁祯眼前晃着,颤声唤着:“祯儿……”
祁祯微微凝眉,低声应了句,眸中仍是空洞。
皇后见状心中大惊,颤声问道:“祯儿……你的眼睛……”
话还未落,祁祯神色微凝,抿唇回道:“刺客下毒伤了儿臣,并无大碍,不日便能治愈,母后不必忧心。”
祁祯不愿让皇后为他忧心,于是同她说不日便能治愈。
皇后闻言却是怔了怔,有些怀疑。
可她是知晓自己儿子的性子的,他既如此说了,便是情况不如他话中所言,想来他也是铁了心不会将真实情况告知自己了。
皇后攥了攥手,试探着问道:“那你方才与暗卫说的寻人?也是寻那刺客。”
祁祯闻言,低了低眼帘,抿唇回道:“是。”
皇后神色担忧焦灼,瞧着祁祯眼睛道:“那刺客敢如此伤你,待抓到了那贼人,定要将其治罪问斩。”
祁祯闻言,却是眉目微冷,开口道:“母后,儿臣的确没有大碍,母后不必太过忧心。”
话落,又接着道:“东宫今日来了许多太医,您也突然赶了过来,这样大的动静,怕是旁人当真以为儿臣命不久矣了,况且如今父皇不在京城,宫中还需得您坐镇。”
祁祯话中意思是要皇后尽早回宫去,越早越好,她在东宫呆的时间越短,旁人越会觉得,祁祯虽遇了刺,却伤的不重。可她若是在东宫久呆,怕是旁人便要以为,祁祯这回,是真的出大事了。
皇后明白他的意思,却难免也忧心他的伤。
“当真无大碍?”她神色担忧的问。
祁祯点了点头,回道:“确无大碍。”
皇后见他如此,虽心里并不信他的话,却也只得照着他的话做了。
遂道:“好,你记得让太医务必尽快医治好的你的眼睛,手上的外伤,也不能轻忽。”
祁祯温声回道:“儿臣记下了。”
皇后无法,只得出了东宫书房,往外走去。
她人刚出主院时,回首看了眼院落里跪了一地的太医,心中明白,只怕祁祯的伤,远不是他说的那般简单。
“去寻东宫的管事太监,让他今日便入宫去见本宫,本宫有要事问他。”
话落,才抬步离开东宫,踏上了回宫的马车。
皇后身影踏出了主院,书房内,太医为祁祯包扎好了他手上的伤口,祁祯抬了抬仍泛着痛意的手,吩咐那太医先退下吧。
待太医退了出去后,祁祯又问那去了书阁的暗卫道:“你人到书阁时是什么时辰,距离我吩咐你过去时,有多久?”
暗卫略一思量,回道:“属下赶过去,约莫是半刻钟。”
从书房的暗道入口到书阁,按着常人脚程,若是不用轻功,需得半个时辰。
依着暗卫的说法,算着时辰,他到书阁时,玲珑也不过是将将刚到书阁,绝不可能在暗卫到书阁前便离开书阁。
不对劲。祁祯眉心紧拧。
暗卫去时,她一定是还在书阁。
“你确定你搜遍了书阁?”祁祯问道。
暗卫坚定回道:“属下确信,属下和书阁的人,一道搜遍了书阁,确实未曾见过沈姑娘。”
祁祯派去书阁寻人的暗卫,是他的心腹亲信,不可能骗他。
可那就不对了,按着时间算,玲珑那时候,绝对是逃不出去的。
祁祯扶额,沉声道:“吩咐书阁的人手,把那段时间进出书阁的人,都查一查,看看哪个是曾经和玲珑有过接触的。”
其实祁祯的推算是正确的,暗卫身负轻功,脚程极快,赶到书阁时玲珑人的确还未从书阁里逃出来,若不是藏在那轮椅机关内,原是定然会被寻见捉了回来的。
可她人藏在轮椅机关暗格中,哪个能想到那看似寻常的轮椅下,竟还藏了人。
这暗卫在书阁里搜人时,还瞧见了轮椅上的二皇子从书阁里出去,都未曾往这上头想。
况且,明面上,二皇子祁墨可是和玲珑毫无干系,暗卫自然想不到是他出手将玲珑从东宫带了出去。
吩咐完暗卫这话后,祁祯眉心紧拧,想了想,又启唇吩咐到:“传令下去,封城戒严。”
若非不得已,祁祯并不想下封城戒严之令,此令一出,莫说是朝廷官员了,便是街市百姓都能猜出是出了事。
祁祯最初时只吩咐人去书阁堵人,也是想着玲珑大抵那个时辰还在书阁,猜测能正好堵了她,不必封城戒严。
如今在书阁里未能寻到人,这封城搜人,却是不得不做了。
暗卫听了祁祯这句封城的吩咐,犹豫了番问道:“可是要在封城后,将沈姑娘的画像张贴与城墙市坊,让京城守卫一并搜人?”
祁祯闻言却是捏着眉心,回道:“孤是要你吩咐下去封了京城,然后让东宫的暗卫在暗中寻人。”
祁祯到底还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寻玲珑。
东宫的姬妾失踪,一旦传了出去,便是将玲珑寻了回来,她日后,也是难在东宫立足了。
祁祯想到此处,抿唇又道:“将雪院的奴才们也暂时扣着,让他们都把口舌闭严实了。沈玲珑失踪的消息,不能传出东宫。”
暗卫闻言略有诧异的抬眸,心中思量了祁祯如此安排的用意,随即便低首应道:“属下明白了。”
暗卫领命退下,祁祯扶额低叹了声。
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之前,祁祯本还以为,玲珑至多是让那药暂时伤了他的眼,或许过些时辰,他的眼盲之症,便和中毒后周身的痛意一般,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自然好转。
可眼下过了这般久的时辰,祁祯的眼睛却仍是丝毫也不能视物。
这般久的时间,眼前仍是一片漆黑,祁祯也就明白了,玲珑给他下的这毒的药效,或许并不是暂时性要他看不见。
若无其解,许是真会彻底瞎了。
祁祯捏着眉心,强压着心头的火气,问身旁伺候的奴才道:“太医们怎么说,孤中的毒,可有解?”
书房里伺候的奴才,往外头跪了一地的太医们那处看了眼,回话道:“太医们说,应是有解,只是配出解药,或许需要些时日。”
虽是如此答着话,可看着外头太医们束手无策的模样,这奴才却觉得,这话多半是托词。
祁祯闻言,抬手遮了遮自己望不见半分光亮的眼眸,启唇道:“送诸位太医回宫去吧,让他们暂时留在宫中,孤的眼疾何日痊愈,他们何日下值回府。顺道提醒下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应当心中明白。”
皇帝和贵妃人在扬州,如今金陵是太子监国,祁祯身系京城安危,无论如何,他伤了眼的事都得瞒下去。
一旦这事传了出去,皇帝知晓祁祯盲了双眼,起不起换太子的心思还是其次,单朝廷内外的动荡,便是一场剧变。
祁祯先是吩咐将今日看诊的太医悉数困在宫中,紧接着又是提醒这些太医们守紧了嘴,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东宫的太监按着祁祯的吩咐,往外头同诸位太医交代了他的话,紧接着便将诸位太医一道送回了宫中。
书房里,祁祯捏着眉心,吩咐书房里余下的奴才道:“孤此刻不用伺候,都退下吧。”
书房里原本候着的,皆是祁祯心腹,闻言都退了出去。
内室里,仅余祁祯一人。
他眉心疲倦,卸去了强撑着的情绪,仰躺在软榻上,眼眸空洞看着上方。
手上血肉被利刃剜过的痛意仍在在,那痛一遍遍的提醒着他,沈玲珑,是如何的狠心。
痛昏过去时最后听见的那暗道入口处的墙壁轰隆声,也不住的在他耳边盘旋,一次次的告诉他,曾经给沈玲珑的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如何的可笑。
他恐时局不问,担忧她的安危,才将暗道之事告诉了她,她便是这样回报他的。
走的毫不犹豫,半点也不曾顾念过他。
可真是没良心的小骗子。
祁祯想,别让他抓到她,若是找到了她,定要她好生为今日之事长个教训,磨一磨她的心气儿。
封城之令极快传到金陵城门处,素来人来人往的金陵城门闭了起来。
寻常百姓和城门守卫皆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封了城,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着。
负责传令的东宫守卫,立于城门前,口中道:“太子有令,城门暂闭,诸位若要出城,可稍侯几日,待封城令解之后再行出城。”
金陵城门内,距离城门不远处,一驾马车里,玲珑和秋水听到这句话,皆是心中一凉。
玲珑抿了抿唇,心中着实有些后悔方才耽搁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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