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东锋的家,在北方省响峰市朵泉县黑石沟乡石匠村。朵泉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工业落后,人均耕地面积全省倒数第一,常年少雨雪,十年九旱。境内有些煤炭资源,主要分布在黑石沟乡一带,黑石沟乡有一家国有煤矿黑石沟煤矿,煤质较差,是全县最大的煤矿。其它地方的煤炭储量小、煤层薄、煤质差,不适于大型开采,出现了十几家个人小型煤矿。
汪东锋放暑假回到家第二天便到煤矿干活,已经干了二十天,今天是第二十一天,中间一天也没有休息。
汪东锋干活的煤矿是个人小型煤矿,煤质不好。煤炭分类后,把碎面、杂质多的面煤低价卖给附近的村民,村民都是赶着马车来买面煤,少的买一百斤面煤,多的买三百斤面煤。汪东锋的工作是把分类后的面煤,用手推车推到面煤装车点,面煤装车点有一台机械台,把面煤卸在机械台秤旁。只有汪东锋一个人负责推面煤,生产出来多少面煤,汪东锋就要推多少面煤,往手推车上装面煤,往机械台秤旁卸面煤,都由汪东锋自己做,两点之间有五十米的距离,属于简单重复的体力工作。工作时间是从早晨八点到晚上五点,日工资六元,第二天下班前结算头一天的工资。
从石匠村到煤矿有十五里路,当地人习惯用多少里表述距离。从村口到公路有两里路,顺着公路走八里,再走五里煤矿自行修的土路,就到汪东锋干活的地方了。最难走的就是这五里土路,路面被各种车辆压得坑坑洼洼,经常有马车的轮子卡在坑里,需要过路的人帮忙推才能出来。
石匠村,村里的男人祖祖辈辈都会石匠手艺。到了汪东锋父辈这一代人,有了微小的变化,但多数男人还是学习了石匠手艺。汪东锋这一代人,基本没人学习石匠手艺了。汪东锋的爸爸汪景坤是个手艺好的石匠,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在院门口干石匠活,汪东锋上高中前还和弟弟汪东铭一起,推着父亲凿好的喂鸡鸭的石槽到集市上去卖。小型煤矿兴起,汪景坤便到小型煤矿干活,同样是出力气,在小型煤矿干活比干石匠活收入多。村里多数男人都放弃了干石匠活,转而去小型煤矿干活。汪景坤跟汪东锋在同一个煤矿干活,汪景坤是在井下干活,工作时间从早六点到晚六点,按月结算工资,一天也不休息的话,工资能过四百。
汪东锋家里只有一辆二八型自行车,父子俩早晨四点半起床,五点从家里出发,汪东锋骑自行车带着汪景坤,一直骑到去煤矿的土路口,两人再分开走。由于土路路况太差,两人骑一辆自行车根本走不了,汪景坤一个人骑自行车去煤矿,汪东锋步行去煤矿。
因为只有五里路的土路,离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汪东锋会放缓步行速度,以便恢复体力。走到矿上后,还有一段空闲时间,汪东锋会找个僻静处坚持朗读英语。
晚上下班,汪东锋还是走五里土路到土路口等汪景坤。汪景坤骑自行车从土路出来后,仍是汪东锋骑自行车带汪景坤回家。
汪东锋一边骑自行车,一边跟坐在后座的汪景坤聊天:“爸,矿上还在招人。”
汪景坤答应一声:“哦。”
汪东锋问王景坤:“爸,井下都干啥活呀?”
汪景坤说:“啥活都有。”
汪东锋问王景坤:“爸,我到井下能干啥活呀?”
汪景坤说:“啥也干不了。”
汪东锋问王景坤:“爸,我咋啥也干不了呢,有那么难吗?”
汪景坤说:“干什么活都需要熟练,你还没干熟练就又开学了,老板不能让你在井下磨洋工的。”
汪东锋央求汪景坤:“爸,你跟老板说说,我学得快,肯定不给老板耽误活,少给我点儿工资也行。”
汪景坤坚决反对:“不行,这事别再提了。”
汪东锋心里郁闷,但他不想跟爸爸顶嘴。
“停一下。”刚进村口,汪景坤就让汪东锋停下。汪东锋停下自行车,心里纳闷,今天又没下雨,可以直接骑到家门口,为啥在村口停下。汪景坤下了车,叮嘱汪东锋:“你想到井下干活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记住,千万不能当着你妈的面提。”汪景坤说完直接走着回家,汪东锋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爸爸。”汪东锋的二妹汪东秋站在家门口大声朝汪景坤喊,又朝院里喊:“妈妈,我爸爸和我大哥回来了。”然后跑到汪景坤身边,激动地告诉王景坤:“爸爸,我大姐考上大学了。”
汪景坤精神一震,说了一声:“是吗?”便疾步朝家门口走去。汪东锋的妈妈罗玉琴、大妹汪东春、二弟汪东铭都从院里来到家门口,在家门口等候汪景坤和汪东锋。
汪东春高兴地对汪景坤说:“爸,这是通知书,大修师范大学。”汪景坤把两个空饭盒递给罗玉琴,接过通知书大步朝屋里走去。
晚上八点,汪东锋一家六口围着桌子吃晚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家里跟过年过节一样欢乐。罗玉琴白天买了二斤肉,打了半斤酒,桌上有两大碗豆角土豆炖肉,锅里还有,一盘炒花生米,一盘韮菜炒鸡蛋,一盘糖拌西红柿,一盆蘸酱菜。
汪景坤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大口,吃一粒花生米,看着大家说:“都动筷吃呀,都早就饿了吧?”
平时的晚饭,分为两拨,罗玉琴跟三个孩子先吃,汪景坤和汪东锋到家后一起吃。汪景坤和汪东锋晚上回到家,洗漱完八点吃饭,九点睡觉。第二天早晨四点半起床吃早饭,五点出发上班。
汪景坤又吃了一粒花生米,问汪东锋:“你喝点儿不?”
汪东锋嘴里嚼着一块土豆说:“爸,我不喝。”
汪景坤往一个空杯里倒了半杯酒,递给罗玉琴说:“今天高兴,你也喝点儿。”
罗玉琴接过酒杯说:“太多了。”罗玉琴往汪景坤的酒杯里倒了一半,接着给汪景坤的碗里夹了两块肉,劝王景坤:“别只顾喝酒,多吃点儿菜。”
汪景坤心里高兴,喝酒吃菜吃饭都特别香,但话说得少。跟平时一样,汪景坤很快吃完了饭,笑呵呵地离开饭桌。
汪景坤虽然心里高兴,但是还是想快一点儿离开饭桌,一是需要早睡早起,二是怕孩子们提上学费用的事。王景坤不想跟孩子们讨论上学费用的事,更不想由此把话题转到自己在井下干活上。有些话题没有实际意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把轻松的气氛搞沉闷了,自己吃饱饭,踏踏实实地睡觉,明天按部就班地干活,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早晨五点三十五分,汪东锋骑自行车带着王景坤准点到达去煤矿的土路口。路口停着一辆面包车,车门和车窗都开着,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三个人。面包车上有个人把胳膊伸出窗外,向汪景坤招手,汪景坤走近面包车,那个人小声跟汪景坤说了几句话,汪景坤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才返回汪东锋身边。王景坤从汪东锋手里接过自行车,告诉汪东锋:“煤矿被封了,我先去领工资,你就在这等着我。其它的事,等我回到这再说。”
汪东锋被惊到了,没有说话,看着爸爸骑着自行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向煤矿赶去,背影渐行渐远,在土路的起伏处消失。汪东锋的眼睛一直盯着去煤矿的土路,心里烦闷,表情显得有些无助,那些跟汪景坤一样在井下干活的矿工,陆陆续续地从汪东锋身旁经过。去煤矿的土路又渐渐静了下来,路口只有汪东锋和那辆面包车。
汪东锋心里有疑问,没听说煤矿有违规的事情,怎么就被封了呢?多年后,汪东锋的二弟汪东铭从矿业学院毕业,到响峰市矿业公司工作,才对当时朵泉县小煤矿的井下工作环境有了深刻了解,汪景坤在井下的工作除了非常辛苦外,还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
汪东锋慢慢冷静下来,作了一个深呼吸,平复一下烦躁的情绪,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有二十几天假期,得尽快找到事做。汪东锋认真琢磨着应对的办法,如果去其它煤矿干活,离家太远,需要吃住在煤矿,剩不下几个钱了;如果像去年暑假那样,在采石场干活,一天只有四块钱,优点是离家近、花销少;再就是去黑石沟给学生补课,家里有自行车,每天多跑几十里路没问题,只是招生是个难题,如果一个星期招不到学生,还不如直接去采石场干活了。
汪东锋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汪景坤骑着自行车颠簸着回到土路口。“爸,你回来了。”汪东锋已经等着急了。
汪景坤把自行车交给汪东锋,又把领到的工资交给汪东锋,叮嘱汪东锋:“把钱交给你妈,告诉你妈我去三家沟煤矿干活了。你也快开学了,别出去找活了,时间短不好找,回家帮你妈在地里干活就行了。”汪景坤说完便上了面包车,对仍站在原地的汪东锋大声说道:“去吧,到矿上领了钱就回家。”
汪东锋骑着自行车回到土路口时,面包车已经开走了。
剩下的二十几天暑假,汪东锋在采石场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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