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琴盯着汪景坤的遗像哭了好久,才更咽着说道:“跟你期望的一样,孩子们都读了大学,老闺女东秋还考上了研究生。”
汪东秋哭出了声,站起来小声叫:“妈!”想走过去抱罗玉琴。汪景田摆摆手,汪东秋只好重新跪下。
罗玉琴喘了几口重气,平缓一下悲伤情绪,不再更咽,像平时唠嗑一样说道:“东春当了老师,你心里高兴,就犟着不说,你一见到外孙子就高兴得合不上嘴,连疼都忘了。”罗玉琴又喘了一口重气,继续说:“东铭跟你一样犟脾气,也在矿上上班,结婚时不要家里的一分钱。我比你有福气,过两个月就去带孙女了。”罗玉琴又哭出声来,但是很快又止住哭声,语气坚定地说:“东锋有大哥样,也有女朋友了,我也想通了,就听你的,只要条件够了,就让东锋结婚,不管孝期三年不三年的。”
站在一旁的汪景坤的二弟汪景远,流着眼泪承诺:“听我大哥的。”算是代表族人在全村人面前表了态。
罗玉琴接着哭诉:“你一辈子勤勤恳恳,吃苦受累,没做过一丁点儿对不起祖宗的事情,到了那边,我们的长辈会对你好的。”然后抽搐着对汪景田说:“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汪景田招手,同村的四名青壮男子走过来,把木棺的盖打开。汪景田引导汪东锋,把汪景坤的骨灰盒放入木棺中并固定住,引导汪东铭把各种摆件摆在相应的位置。
汪景田对众人说:“女眷,可以哭了。”
哭声响起的同时,四名青壮男子已把木棺的盖盖在木棺上,两个木工过来封盖。汪东春和汪东秋赶紧跑过来,跪在父亲的灵柩前大声哭喊:“爸。”“爸。”哭喊声越大,木工的动作越快,时间的秒针似乎还未来得及走一下,木工已封住棺盖。随着汪景田的一声:“起!”四个青壮男子抬起汪景坤的灵柩向院外走去。
汪东春和汪东秋起身向外追去,其他女眷把姐妹俩拉住。按着当地的习俗,姐妹俩就此止步,不能随汪东锋、汪东铭一起去安葬父亲。
汪东秋再也忍不住了,跑到罗玉琴身前,抱住母亲哭喊:“他们把我爸抬走了,让他们停下来!他们把我爸抬走了,让他们停下来!”罗玉琴把小女儿搂在怀里,泪水打湿了小女儿的头发。
四个青壮男子把汪景坤的灵柩放在一辆农用车上,用绳子固定住。汪景田让汪东峰、汪东铭站在汪景坤灵柩前端的两侧,汪东峰的两个堂弟站在汪景坤灵柩后端的两侧。
车子缓缓启动,另有三辆农用车跟着走在前面,高达山他们六辆车跟在后面。向北走了两公里的土路,到了一处山坡下,几辆农用车继续往山上走,高达山他们只能把车停下,步行跟着往坡上走。
汪东锋家的祖坟,在山坡的阳面,中间偏上的位置,汪东锋的唐伯王景保带人提前挖了墓穴。
古老的仪式后,四个青壮男子把汪景坤的灵柩放入墓穴。汪景田让汪东锋、汪东铭兄弟俩填第一锹土。
汪东锋填了一锹土,跪在地下不停地哭喊:“爸,我对不起你啊!”
汪东铭填了一锹土,跪在地下大声地哭喊:“爸,儿子不孝啊!”
汪景远劝解汪东铭:“你们哥俩在咱们汪家,是最孝顺的孩子。全村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说你们哥俩不孝敬我大哥大嫂的。”
王景保也在劝解汪东锋:“大伯知道你的心思,你以为你不念书,下地干活,就能帮着家里。但是你爸希望你念书,希望你妹妹你弟弟都念书,你们谁不好好念书你爸都不高兴,你们谁不去念书那才是对不起你爸,那才是不孝。你爸是高高兴兴走的,你不要在这埋怨自己,以后把你妈照顾好。”
村里来的男人轮番填土,他们要赶在正午之前把所有的活干完。
汪东锋对父亲的离世,过于悲痛,在父亲下葬的过程中,明显处于呆滞状态。汪东锋跟弟弟汪东铭一起,麻木地配合汪景田的呼唤,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后,汪东锋和汪东铭跪在父亲汪景坤的坟前,给父亲摆供品,倒酒,点香,烧纸,然后磕头。
所有仪式结束后,汪东锋坐在父亲的坟前不走。
汪东铭站在汪东峰的身边,小声问:“大哥?”
汪东锋劝汪东铭:“你先回去陪妈,我在这坐一会儿。”
汪景远走到刘铁涛、高达山、赵志军身边,客气地说:“你们兄弟几个,陪陪东锋?”
刘铁涛答应:“二叔,我们在这陪东锋。您回去忙吧,让东锋在这坐一会儿,我们几个一起回去。”
汪景远客气地说:“麻烦你们兄弟几个了。”
刘铁涛说:“叔,不麻烦。”
高达山和赵志军也跟着说:“不麻烦。”“不麻烦。”
汪东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父亲坟前,内心却是剧痛。他不相信父亲已经走了,但父亲又实实在在地埋在这里,从此自己与父亲生死两隔,只能在梦里相见。汪家的祖坟,汪东锋来了很多次,每当逢年过节,父亲都领着自己和东铭来这里祭奠祖先,今年清明,父亲还撑着病重的身体,跟自己和东铭一起给爷爷奶奶的坟填了土。汪东锋望着爷爷奶奶的坟,红肿的眼睛再次流下了苦涩的泪水,爷爷奶奶仿佛来到了眼前,慈祥的爷爷奶奶坐在老式的黑漆木椅上,跟家里的老照片一模一样。汪东锋心里跟爷爷奶奶对话:“爷爷奶奶,不孝的孙子把我爸送来了,您们看到您们的儿子了吗?”爷爷奶奶坐在老式的黑漆木椅上,慈祥地看着汪东峰,没有回答。汪东峰仿佛看见,父亲站在爷爷奶奶的身后,同样慈祥地看着自己,还说了话:“照顾好自己。”汪东锋泪崩了,这是父亲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当时父亲的情况危急,汪东锋在父亲的耳边更咽着保证:“爸,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我妈。”父亲艰难地说了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汪东锋站起来,面向父亲的新坟,从今天开始父亲就住在这里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用他不算长的一生,持续地付出,鼓励和帮助孩子们追求新生活,当然这也是这位父亲追求的生活。父亲用他的平凡,诠释了“父亲”这个词的伟大,繁衍生息,呵护家庭,身体力行,创造文明。汪东锋收拾一下破碎的心情,把悲痛和怀念藏在心里,把责任和期望记在心里,转身朝他的三个好朋友走去。
汪东锋四人步行下山,几个人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是汪东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被一股又一股的暖流抚慰着,伤痛的心逐渐变得坚强起来。
当看到山坡下,只停了两辆汽车时,汪东锋问刘铁涛:“贺总他们走了?”
刘铁涛说:“是,贺总他们走了,志国他们几个,跟贺总他们一起走的,中午回到朵泉陪贺总他们吃个饭,贺总他们下午五点,能回到大修。”
汪东锋歉意地说:“这几天你忙前忙后,耽误了不少工作。”
刘铁涛安慰汪东锋:“东锋,你的事跟我自己的事一样,必须得办好,耽误的工作,加加班就能补回来。我正想跟你说,我下午三点有个会,我想直接回朵泉。”
“回去吧,见到宁老师,帮我带个话,谢谢宁老师在我父亲病重的时候,去医院看望我父亲,我星期天再当面向宁老师致谢。”汪东锋没有留刘铁涛吃午饭,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再耽误刘铁涛的工作了。
“我一定把话带到。”刘铁涛挽留高达山和赵志军:“你俩今天回大修太赶时间了,在朵泉住一晚,明天再回大修?”
赵志军问高达山:“老高,你看?”
高达山说:“今晚住村里吧,明天再回大修。”
“谢谢兄弟,我俩今晚住村里。”赵志军还是对刘铁涛说出了感谢的话。
“那好,二位,再见!”刘铁涛分别与高达山和赵志军握手,先行开车离开。
高达山开车,拉着汪东锋和赵志军回了石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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