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晏清像是被这个眼神烫到,一瞬间有些空白,无措地唤了他一声。

    可朝歌就像没有听到似的,漂亮的红色眼睛扬起,朝他露出了一个蛊惑般的笑容:“师兄,这次,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朝歌说完这句话,周围瞬间燃起大火,没来及逃掉的夜幽蝶融化在高温里,无声无息地坠落在地,随着火焰的侵袭,晏清几乎立刻感到了炽热的疼痛,朝歌整个人站在火焰中,可他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只怔怔的盯着晏清,那抹红色的水雾几乎要滴落,整个人带着一种绝望的释然。

    “阿朝!醒醒!”晏清有些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朝歌无论如何都没有反应,他低声道了一句得罪,忽然伸出手,隔着滚烫的火焰将人拥进了怀里。

    晏清四岁就入了太华山,其实并没有太多哄人的经验,只是一下一下抚摸着那修长柔顺的黑发:“没事了阿朝,别怕,没事了,不会有人杀你的,我在呢……”

    熟悉的松木香气透过体温传了过来,朝歌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刚被玉珩带回夕照宫,还没成为那个让整个天庭头疼不已的朝歌上神,玉珩将他带回来后就整日不知所踪,朝歌一个人乱逛时不小心迷了路,差点被灵兽苑跑出来的石斑虎踏碎在脚下,还是平乱的辰夜及时赶回,这才将他救了下来。

    朝歌躺在床上,小小的手紧紧攥着辰夜的衣袖:“师兄,我害怕,睡不着。”

    辰夜哄道:“不怕,师兄在呢。”

    “师兄不要走。”

    “不走,”辰夜俯下身来:“师兄给阿朝讲故事好不好?”

    朝歌点点头,辰夜清亮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他哪里会什么故事,搜肠刮肚也不过一些四神如何以己身平战乱,守护天下苍生的老套情节。可朝歌嗅着那淡淡的松木香,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那是三百年前,一切还没有发生,他和辰夜在诺大的夕照宫里相互依偎,那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他感受着晏清的怀抱,轻轻地蹭了蹭自己的脑袋,几乎下一秒就要叹息着说一句:师兄……我好累啊……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他已经低声下气过一次了,不会再允许自己有第二次。

    朝歌身体的颤抖的终于慢慢平复,眼中的红色也渐渐消散,直到神色彻底恢复清明,那滴覆在眼眸中清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他从晏清怀中抬起头,脸上带着还未干涸的泪痕,晏清强忍住想为他伸手拭去的冲动,只是道:“没事吧?”

    朝歌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感伤,晏清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不管那梦中如何惨烈悲戚,也不管朝歌口中的师兄到底做过什么,他与朝歌来说,终究只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两人默契的没有再提,只是沿着被烧毁的林子向前走了下去。

    渝州城内,端睿在巷子拐了几拐,终于成功甩掉身后一堆麻烦的师侄,赶紧拿出传音:“桃林那边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元琅和关山不知在做什么,答他的是洛湘:“没有剑尊相助,独自对上千年大妖,非死即残。”

    “那怎么办?”端睿捶胸顿足:“剑尊的初恋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放心,关山去给她送雪莲了。”

    端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你说的是那个开在极北之地摘时需要等待七七四十九天拿时需要全程以冰霜之力护着且最多只能维持四十八个时辰的天山雪莲?”

    “喏。”洛湘指了指关山传回的画面:“你自己看。”

    老实讲,不止端睿,秋月白本人也充满了不解,她在与斩杀狐妖之后就力竭昏迷了过去,等她醒来,发现这片身边这片春意盎然的土地上,居然长出了一朵冒着寒气的硕大雪莲,雪莲的身旁还蹲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和尚,见她睁眼,和尚便恶狠狠地开了口:“既然醒了,就把这花用了吧。”

    这语气,这态度,似乎秋月白不收,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端睿深深吸了口气,没忍住,于是破口大骂道:“关山你这个莽夫,能不能对我们未来的剑尊夫人客气一点,难怪你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你说话都不能加个请字吗,你的脸是被长白山的雪给冻住了吗……”

    端睿一讲话,关山条件反射性皱起眉头,然而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做了上百年的武君还是个纯情小处神,这件事是关山的死穴。这回肯跟着一起下浮生世,就是因为关山有一次不小心听到福禄和几位女仙闲谈,发现他和辰夜居然齐齐上了天地男子“最榜”榜首,只不过辰夜上的是“最想与之春风一度”榜,而关山上的则是“最不想在天庭见到的男人”榜。

    关山回去之后,看了看自己连一个女仙娥都没有的武君殿,深受打击,此番听说辰夜要渡情劫,立刻申请跟着过来,想看看这位“最想与之春风一度”榜首到底是怎么谈情说爱的。

    可惜,关山这个三句话就要拔刀的脑子,并不能很好的把握端睿话里的精髓,甚至因为太过用力的沉思而皱起了眉,以至于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关山紧皱着眉,瞪圆了眼睛,朝着秋月白龇牙咧嘴,声如洪钟道:“姑娘,请你收下吧!”

    秋月白:……

    端睿:……

    城郊,朝歌和晏清走了不久,就在林子尽头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周围杂草丛生,独独碑上写着“梦还”二字。

    朝歌顺着石碑的位置抬头看,不远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梦还山?”

    “也许是,”晏清皱眉:“但我并未在渝州的地志上看到过。”

    “那个破蝴蝶又是个什么东西?”

    “异妖志记载,夜幽蝶身有萤彩,昼伏夜出,善织梦,善造镜,因其以天地灵气为生,故半灵半妖,隐于不归之境,不现世间。”

    “不现世间,可这不是出来了吗?”朝歌身为魔君,刚被几个蝴蝶给摆了一道,此刻心情并不是很好,语气自然也不怎么客气:

    “这位朋友,”朝歌的手放在石碑上,连带着整个山谷都热了起来:“我们都到这了,不出来见一面吗?”

    他掌心慢慢涌出火焰,下一秒,无数蝴蝶从那座石碑中飞出,晏清这次留了个心眼,在被蝴蝶淹没之前,紧紧地抓住了朝歌的手腕。

    他们转瞬来到一个小镇,镇口挂着一个木字招牌,上面写着“桃蹊”二字,镇外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此人浑身浴血,一身白衣上早已布满了猩红。

    晏清望着他袖口的制纹,有些疑惑地拧紧了眉:“他是……太华山的人?”两人正打算上前看个究竟,一个女子就直直地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走向了那个人,晏清这才低头看向自己,他的双手呈现透明之色,看起来,似乎并不能触碰到这里的人。

    只见那名女子将人带回了镇里,随后,晏清的全身忽然被一阵大力吸引,回过神来,周围的场景已然发生了变化。他们来到一间屋子内,看装饰,房间的主人应当是一名女子,可那张床上,却躺着刚刚倒在镇外的男子。

    那名男子睁开眼,打量了一圈周围,就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许是听到屋内的声音,刚刚的那名女子很快走了进来,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公子,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下床。”

    “这里是哪里?姑娘又是何人?”

    “这里是桃蹊镇,我叫云霓,你晕倒在镇子前,我就把你带了回来。公子放心,我们这个镇子外人一般不怎么来,公子可以养好伤再走。”

    “云霓姑娘,”男子拱了拱手:“在下太华山方书鸿,多谢。”

    “原来是太华山的仙长,那仙长您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煎药,就在前面的院子里,仙长若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云霓说完这番话就走了出去,方书鸿靠在床前闭目休息。晏清将房间四周打量一番,沉声道:“看来刚刚那座石碑,用的应是烂柯石。”

    “烂柯?”

    “烂柯山下石磐新,锦洞秋花落绣茵。行尽深林归竟晚,却疑身作烂柯人。烂柯一棋,光阴不定,夜幽蝶织就幻境,正是以烂柯石为媒,所以梦中时间流逝,地点变化,全看造梦者心意。”

    当然,这种法术,对于修为越高之人,就越难起作用,此刻晏清的剑已经拿在手中:“要出去吗?”

    “不必。”朝歌摇头:“来都来了,且看看这是个什么梦。”

    这个世界本就是个浮生镜所织的一个幻境,朝歌在三界招摇这么些年,倒是少见有幻境中还能再织梦的,这个浮生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又与当年那人……有什么关系?

    “公子,喝药了。”云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女子端着一碗药来到床边,方书鸿正打算接过,云霓手一滑,那药就顺着衣领撒进了方书鸿的胸口。

    “对不起公子。”云霓情急之下,一只手已然按在了他的胸膛:“没烫到吧?”

    云霓的手又细又软,白皙的指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方书鸿忽然觉得云霓吹凉的药似乎又变得滚烫了起来,他有些不自在的偏了过头,云霓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姿势,两抹微红迅速爬上脸颊:“公子,我去给你找换洗衣物。”

    说完就飞快地跑了出去关上了门。

    朝歌不动声色地看完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点评道:“想来这世间所以情不知所起,大抵也只是美色惑人。”

    朝歌说完这话,又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晏清,惑人的眼睛勾起,故意问:“你说是吗,哥哥?”

    “咳咳咳……”晏清像是被呛到,咳得耳朵都红了,避而不言道:“可我记得师父说过,方师叔一声光明磊落,最后死在与妖王重九的大战中,若他真的与这个女子有什么渊源,怎么师门上下从没有人提起过?”

    “他是你师叔?”

    “是,师父说,方师叔乃是师祖最得意的弟子,刚及冠就在试剑大会上拔得头筹,若非英年早逝,本该继位掌门之位。”

    “这样啊……”朝歌嘲讽勾了勾唇:“没人提起,那自然就不是那么的光明磊落呗。”

    毕竟百年前那件事之后,上清天也没什么人想提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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