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帐暖,红烛乱。
因着有人脱衣。
苏晚晚一袭红衣坠地,葱白的指尖已经搭在了里衣系带之上……
顷刻,隔着半扇双绣薄透的屏风,斐如患看见苏晚晚后背上分明的印记。
像被烧红的铁犁生生犁过,鼓突分明。
粗犷的线条,扭曲的纹路,像字像符,却根本没有意义,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记载之中。
但,斐如患无比熟悉。
熟悉到肩胛骨下方软肋处,大抵因着少女瘦弱柔软的腰肢无法完全贴合而缺少的部分,他都能闭着眼睛描摹出来。
斐如患垂眸。
苏晚晚便拉好衣服走出屏风之后。
“我来,同大人讲一个故事。”
“不过,这个故事没法一次性讲完,也不白听。”
苏晚晚拢了拢摇曳的烛光,微微侧头避开烛火烟白微呛,垂眸看向斐如患,“大人,可有耐心?”
斐如患便笑了,手指摩挲着面前黝黑的茶盏,不言一语。
那笑意不达眼底,眼底深处,盖着青霜。
苏晚晚并不意外斐如患的反应,继续道:“大人大抵觉得小女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什么故事?就算有,又怎超闺阁之外,没什么稀奇。”
斐如患不置可否,本就不深的笑意却是散了一半。
“可大人想过没有,我既然敢来,便敢确定,这个故事您一定会听,也一定会好好听。”
面前少女神情笃定,新妇初挽的发髻因着方才的宽衣解饰有了些许凌乱,却恰到好处,正好将那稚嫩青涩外表下一颗沉静的心托于眼底一方清明。
斐如患便想,听听或许也不错。
他面上的每一点神色均被苏晚晚瞧在眼底,于是,苏晚晚继续:“故事,发生在三年前……”
此话一出,斐如患面上虽不动声色,黝黑茶盏中的半盏茶却幽幽荡出数圈波纹。
他的手指便离了那茶盏,隐入茶白袖口之下。
“三年前,我生了一场重病,浑浑噩噩间魂体似乎分离,到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人,瞧见一些事。”
“有的地方给我留下了这样的标记,有的事给我新的启发,而有的人,给我留下了一些话。”
“什么事?什么话?”
这次轮到苏晚晚笑,笑里透着俏皮:“大人的声音原来这般好听,大人该多说些话才是。”
斐如患的眼便抬起,威压霎时在喜房中蔓延。
“大人,我说过了,故事没法一次性讲完,你没遇上说也没用,自然,也不白听。”
“你要什么?”
“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惯会说假话骗人的人。”
这算是什么鬼话。
斐如患便噙着还未散尽的那抹笑意饮了面前的茶:“你知道,以我的名声,今晚你发生什么都不会过分的。”
“甚至,不发生点什么才过分?”苏晚晚接上话头,并无惧色,“对吗,大人?”
“可大人也说了,以您的名声……可如果,这名声只是狗屎呢?”
少女唇红齿白,衬着满室红艳再被烛火那么一晃,确实有种明艳动人心魄。
斐如患突然发现,这笑,他大约是见过的。
玉可儿在荒原上坐了半日,末了伸展开四肢平躺沙地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说。
系统受宠若惊,竖直了耳朵。
“三年前,我做了一场怪梦,梦是什么不大记得了,只记得结局是被人勒死,然后我醒了过来,醒在医院里,据说,我是那场交通事故的唯一幸存者。”
“可是,我并不记得交通事故,也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记得自己怎么活下来,也不记得之前怎么活过。”
“我能记得的,只是被勒死那刻的绝望。”
“以及脖子上再也没有消散的勒痕。”
【所以……】系统忍不住吐槽,【这不还是怕吗?】
毒舌又死鸭子嘴硬的人真的好有意思啊!
不就一条勒痕么?
怕成这个样子,缺吃少穿啃草根都不肯再去,也不比它强到哪里。
玉可儿却懒得同它争辩,只懒懒道:“所以,我要找一个人。”
【谁?】
少女的唇勾起,露出一个邪气的笑:“那个,敢用白绫勒死我的鳖孙!”
“找到他,姑奶奶我弄死他!”
【宿主???】系统的脑回路终于转动到了玉可儿的轨道上,【您慎重!!!斐如患死了,您也就完蛋了!!!】
“你也觉得是他?”
【……】就多少有些唐突了。
玉可儿便磨牙,狠狠拽了一截草茎咬在嘴里,咬得凶神恶煞:“你也知道他不能死,可弄死我的人也不能活,所以,你说我是进去问问他好呢?还是直接动手弄死他算了?”
【宿主!】系统卑微,【要不,您再忍忍?】
“忍个屁!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玉可儿猛然坐起,“走,找斐狗算账去!”
“那个……”
身后突然传来欲言又止的声音。
玉可儿猛然回头,发现一名野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玉可儿眯起眼细看,发现一点熟悉:“你,认得我?”
正是早间对上玉可儿视线时微微错开的那人。
“不……不不……不认得……”高大汉子结结巴巴,流露出惊恐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玉可儿的脸。
这要不认得,就见了鬼了。
玉可儿便起身,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朝他走去。
这么怕她,难不成她是鬼么?
临靠近那刻,玉可儿忽然张开五爪“嗷”一声扑上去。
那人便一个大屁蹲朝后跌去,四仰八叉、双手挥舞着边逃边大叫:“我没杀!不是我!不是我!别找我别找我!”
凭着本能,他在地上蹭了好一会儿,末了见四周没什么声音才小心翼翼睁开眼。
刚睁开,便又赶紧闭上。
玉可儿就大喇喇蹲在他头顶瞧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笑。
笑得鬼气森森,笑得不怀好意。
“你瞧!”不等那人再有反应,玉可儿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是活人,是热乎的,有心跳。”
她的手沾上对方那刻,那人挥舞着逃开,却在片刻之后冷静下来,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碰了碰玉可儿的手背。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玉可儿像个好说话的良家女孩。
尤其笑起时嘴角的弧度颇为迷人。
那人便在这笑里大了胆子,顺着玉可儿的手背拍拍打打拍到了玉可儿肩背。
一点没有男女之大防。
玉可儿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随他。
“不是死的,活的!”那人欣喜。
玉可儿更欣喜:“所以,谁死了?”
“没死没死,那就没死!”那人还沉浸在喜悦中。
不曾见玉可儿的眼底已换了颜色:“怎么死的?”
“勒!绕脖!长布条勒……”
吼一般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他看见玉可儿脖颈上的勒痕。
一如当初。
那人随即收了手脚,犯错一般立正站好,连头也低得不能再低。
“要不,”玉可儿遮住脖颈上的红痕,“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找来食物。”
“食物?!”那人猛然抬头,眼底放光,“要食物!要很多!!!”
“好,”玉可儿答应,“可以很多。”
“所有人都吃!”
“嗯,所有人的份儿都有,我答应你。”
接下来,那人便连比带画、缺字少词地同玉可儿讲述了发生在三年前的一场谋杀。
玉可儿连蒙带猜明白了个大概:三年前,有人,用一根白布,在门前,将她勒死。
“什么门?”玉可儿抓关键。
“就是……门,”那人挠头,“家的门。”
“那人呢?长什么样?你认识?”玉可儿扶头继续。
“高的,白的,男的……”那人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至于长什么样他描述不出来,老半天挠头,吃吃艾艾地说不出一个字。
“你认识?”
那人忙摇头,却又点头。
“???”
“见了,就认识。”
玉可儿便笑了,勒死她那人是谁这野人虽然不认识,但只要看见就能认出来。
天可怜见啊,她玉可儿要找的人总算有目击者了!
斐狗子,你就等死吧!
【宿主,】系统有疑就问,【您怎么就确认是斐如患了呢?】
“你不懂!”玉可儿心情很好,乐于答疑解惑。
【是什么?】系统也很给面子地追问。
“直觉!”
【……】
这么不靠谱,到底有什么好傲娇的啊!
玉可儿心情大好,双手背在身后,大踏步朝前走向破庙:“破庙是我的私有房产……”
系统无声吐槽:这会儿又成你的了?
想了想,对方一介野人大概也不懂这么高级的概念。
“我得住在屋子里,一个人,然后就能有食物了,很多很多的食物。”
“嗯嗯,”野人不知听懂了哪部分,竟然回应上了,“屋子空着,没人。”
玉可儿顶着众野人目光推开破庙门时,险些认不出,破梁脏地碎草渣都已经被加固清理过一遍。
野人规规矩矩收拾好后原封不动退了出去,甚至,还给她留下一只完好的烤地鼠。
玉可儿看看四周,又回头看看坐在地上看向她的野人,心里有了计较。
“三年前……么,等我进去找了纸笔画出模样,看你个斐狗如何狡辩!”
同一时间,斐如患身处静室,隔门交代阿四撤了苏晚晚的监视。
“主子,不盯了?”阿四不太理解。
“你亲自去。”
“……属下,”阿四不明所以,待对上斐如患目光时才坚定,“遵命!”
“三年前……”
快要睡着那刻,斐如患想起。
他是杀过一个人的。
用的白绫,倒下时,那人后背抵上了门。
门上一阵皮肉炙烤的青烟,之后,连门带人便都消失不见。
那是封门,是献祭。
合该如此。
可,那其实应该是三年的三年前才对……
而且,那人是谁来着……为什么……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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