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蜇蜇回到兰溪殿后,整理好了衣冠和仪容,没有喝半口茶就赶往了议政殿。
朝云在路上已经把今天的大概跟她说清楚了。
宋蜇蜇翻墙的时候碰上禁军巡逻,他们见她鬼鬼祟祟,行径可疑,近似刺客,于是直接打晕押进牢里,准备等大理寺卿来审问。
可是当天大理寺卿也在议政殿,讨论救灾的事情,没空审问人犯,所以她也被一直关到了下午。
当时朝云赶到议政殿的时候,里面几位大臣已经开始针砭时弊,老太傅甚至以及争论得面红耳赤。
朝云需要避讳,不好进去,而且她以为宋蜇蜇已经在里面了,所以只是等在门口。
一来二去,直接导致宋蜇蜇被关一整天无人发现。
等后来他们发现她不知所踪,全宫搜索,循着蛛丝马迹,很快就发现了她的所在。
知道禁军把宋蜇蜇当成刺客给捉了,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禁军统领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差点吓得差点上吊以死谢罪。
这天宋蜇蜇的失踪惊动了不少人,她让顾舒安本来找的人本来都在宫中等候着,怕被我秋后算账,报被关之仇,现在丝毫不敢懈怠,一听顾舒安叫唤,一个个跪在议政殿门口,准备请罪。
宋蜇蜇拖着玄色的一群走入殿中,头顶冠冕垂落的流苏被我带动,珠宝相互碰撞。
她摆袖,直接掠过他们,走到里面坐到高座上。
“都给孤进来!”
他们三叩九拜,除了丞相和大理寺卿好点,其他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殿内来,一个个想鹌鹑那样把头低得死死的,一点儿也不敢看小女帝。
“孤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今天的事情孤不才懒得罚你们,”她冷冷地道,“一个个都给孤起来,孤找你们是为了别的事情。”
宋蜇蜇的确要算账,只不过,要算的,是另一笔账。
他们一愣,连忙谢恩起身。
丞相问我:“陛下,您想要做什么?”
宋蜇蜇敲桌子开始喊人,“今日孤于牢狱之中,见到许多被先帝关押之人,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罪过,却要在地牢中关押,终身不得自由,地牢环境之恶劣实非人能忍受,他们当中有的不堪受辱,自绝而亡,尸骨直至腐朽也无人收敛,着实太过残忍。”
“张总管,刘总管。”她喊的是司刑和司务的总管,这两司在宫中分管刑罚和内务。
“让司刑立刻去查现在宫中各地牢中还活着的犯人的人数,然后核对一下档案,如果是轻罪,或者冤假错案的,统统给孤放出来。”
“司务也是,孤看这牢房像是有八百年没清理过了,人家是犯了罪,但是入狱还不至于受这种折磨,这还不是死罪,你们这就是逼人家去死!你们视国法为何物!”
“别以为孤没看过账本,国库每年拨给你们这么多银子你们都白吞了?连个牢房都修不好?”
宋蜇蜇看他们俩嘴唇晃动,瞧着那开合的嘴型,俨然是又想要用“先帝”二字来堵我的嘴,我当机立断拿起桌上的杯子砸到地上,“一群废物!”
碎片飞了一地,帝王之怒,殿内都寂静了。
宋蜇蜇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甩袖对他们吼道:“还不给孤滚去办事!”
虽然小女帝没说,但是他俩心里也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要是办不好,他们就准备告老或者提头来见吧。
两位总管连滚带爬地走了。
宋蜇蜇看着瑟瑟发抖趴在地上的两位狱长,余光冷冷瞥向他们:“你们不跟着一起去?”
杀鸡儆猴,他们就是那只猴子。
牢里死了人两天都不收尸,这责任他们也得承担一份。
他们听了她这话,怕极了,溜得比猴子还快。
不让他们害怕,他们是办不好事了。
接下来,宋蜇蜇转身盯着禁军统领,他连忙麻溜地跪下,不敢看我眼睛,生怕小女帝的怒火牵涉到他。
宋蜇蜇却深吸一口气,“禁军统领林英之,忠于职守,拟定升职去皇家军吧!”
宋蜇蜇的声音放得柔和一些了,“下去领赏吧。”
禁军统领大概是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他都准备以死谢罪了,得到的居然是赏赐。
宋蜇蜇能被巡逻的禁军捉到,归根结底算她倒霉。
宋蜇蜇之所以赏是还有别的考量。
他们让她看见了,于她同住一个宫城之中,生活在牢狱中的人的情景。
不然,她不可能有机会看见,她也不会看见。
这一切阴暗和腐朽就要随狱中的人一个个死去,埋进土里,永远不为世人所知。
宋蜇蜇按住发晕的脑袋。
该死的宋闵闵,走了就走了,还要留下一大堆事情等她来擦屁股。
到了最后,屋里只剩下丞相,大理寺卿和我三人。
宋蜇蜇转头看向大理寺卿,对方还是个年纪未满二十岁的少女,名叫谢桑晚,她才刚刚上任,方才我骂人,她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爹是刑部尚书,如今重病告假,她帮着爹,连带着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掌管,拿两份俸禄。
从外貌上看,是绝对看不出这么一个柔柔弱弱女子是以一己之力任两职的朝官。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连忙挺直了脊背,认认真真地等候发落。
她是新官,而且她大部分时间主管的都是国中大小事物,宫墙之内的陈年旧事牵扯不到她身上。
宋蜇蜇喊她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谢卿,”宋蜇蜇叹息道,“你回去后让大理寺把和此次事件相关的官员列出一天名单,一个个都要审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还有,孤要重修律法。”
昭帝开辟大昭皇朝,平定四海,却还未来得及修建完整律法就病重过世。
昭帝薨,灵帝宋闵闵昏庸,在位期间,只爱玩乐,沉迷声色犬马,怎么可能顾得上历法?
现在大昭用的法律,不过都是前朝遗物,所以用在大昭皇朝,很多模糊的地方没有很好地界定,十余年间,无数人被冤枉,无辜枉死,受害者数不胜数。
本来宋蜇蜇想等登基一两年,皇位完全稳固以后再着手律法一事。
可是,此次的事情提醒了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
再迟一天,这天下可能就会有更多不该死的人枉死,该死的人侥幸存活于世间,正义得不到声张,邪恶恣意蔓延。
修国朝律法不是一日就可完成的,也不是她和谢桑晚,顾舒安三人就可以商量好的,宋蜇蜇只是先通知他们一声。
说完后宋蜇蜇就让谢桑晚先回去了,顾舒安则被喊着陪她重新回到了今日关押她的牢房之中。
再次回来,狱卒们匍匐在宋蜇蜇的脚下,嗓音微颤地喊着:“拜见陛下。”
牢里难得地点起了灯,火光照亮了前路。
今日在宋蜇蜇耳边喋喋不休地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而元美人一双漆黑的眼睛更是瞪得老大。
牢房中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双的眼睛,无一不在注视着她的到来。
宋蜇蜇长长的玄色裙摆拖在身后,与肮脏的牢房完全格格不入,朝云要帮她提裙摆,她却摆手拒绝,一路走进了旁边的牢房。
那里,是一具已经发霉了的尸体。
宋蜇蜇让狱卒把门打开,顾舒安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他了解宋蜇蜇,知道宋蜇蜇要做什么,没有拦她。
宋蜇蜇和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她居高临下看着尸身,回想起今日牢中,和他相伴多年的狱友告诉了宋蜇蜇,他名叫谢景明,春和景明的景明。
据说,那还是他出生之时,村里教书的老童生给他取的名字。
他的故乡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家中父母俱在,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昔年离家之时,哥哥早已娶妻,最小的姐姐还待字闺中。
他在一个春日遇到了穿着明媚春装,到他故里游玩的尊贵的少女,如飞蛾扑火般离开了杨柳依依的水乡江南,一路北上,看遍了人间盛景。
据说曾经他也是个话多的人,和对面喋喋不休那位有的一比,但是他从不提自己为何入狱,也不提在宫中的荣辱得失。
他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和哥哥姐姐荡漾着小舟,在荷塘上采摘莲蓬,莲子还没成熟的时候,剥了皮整个放进嘴里,哪怕连带着莲心一起嚼碎,也丝毫感受不到苦涩。
他常和人说,他有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在春风又绿江南岸之时,在皎皎然月光照拂大地之际,顺着清风乘船回到家中,父母兄长在码头迎接他。
他们也许会苛责他这个离家出走的儿子,但骂完以后,还是会将他迎回到那记忆中的小竹屋里,家人们永远不计前嫌。
就好像儿时一样。
他实在太想家了。
所以在他决定去死的的那天,牢房中其他人都在祝贺他。
终于能够如愿以偿。
宋蜇蜇想,如果她早来两天,他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可惜世间万物冥冥中皆有注定,从来都没有如果。
宋蜇蜇俯下身,双手绕到他脖子后面,亲自将束缚他的绳索解开。
他自由了。
谢景明,你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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