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庆安宫,宋蜇蜇转身又开了平汝殿。
平汝殿本是空置,但是此刻却安置了同样是从牢里捞出来的几位贵人,因为他们之前所住的宫殿被新人占了或者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住人,所以才换来了这里。
平汝殿比庆安宫人多热闹,宋蜇蜇踏进殿内,一群人闹哄哄正在打着叶子牌,见她到来跑来行礼时手上还匆忙攥着叶子牌。
她免了他们的礼节,笑道:“你们四个住一起倒是显得巧,恰好凑了一桌的叶子牌。”
四人笑了笑,他们能出狱,能在这里聚着打牌解闷,也是多亏了宋蜇蜇。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陛下要不要一起来玩呀?”
“不了,孤只是来看看你们过得是否还好,见你们玩得开,便安心了,你们自己玩就好了。”
宋蜇蜇摆摆手,让朝云递给他们一张请帖,“今月十五日,孤在行宫设宴,你们几个也一起来吧。”
一听能出宫,几个人顿时眼睛发亮:“真的?”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宫了。
“那自然。”
宋蜇蜇的目光从他们当中扫过,忽然停留在站在一边的一人,忍不住问:“你是?”
他迟疑了一会儿,低头说道:“妾身安氏,安才人。”
不听声音宋蜇蜇还不能完全确认,但是听声音后宋蜇蜇完全认出来了,当初宋蜇蜇被关进牢狱时,他和宋蜇蜇关对门,在宋蜇蜇对面喋喋不休。
之前他蓬头垢面,脸完全被乱发遮挡,现在洗干净后,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袍,倒是显得温文尔雅。能被宋闵闵看中纳入后宫的人,底子自然不差。
宋蜇蜇又笑了,“我记得你。”
安才人不敢抬头,在狱中时他管不住嘴,把他曾经的黑历史都抖出来给宋蜇蜇听了。
刚刚他见宋蜇蜇来,一直心虚地躲在一边,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
他有些紧张。
宋蜇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敲着团扇掩面一笑,“狱中阴暗,看得不太真切,如今在阳光之下才发现,安才人生得倒还是不错。”
……
当日下午,宋蜇蜇坐着轿子几乎把整个后宫都逛了个遍。
她亲自走进一间间宫落,给所有妃嫔都送了请帖,一个不落。
哪怕对于贵妃和淑妃等人,宋蜇蜇也是硬着头皮亲自进了他们宫门。
当走入他们俩人宫门时,她有如羊入虎穴,时时保持十分警惕。
她送给请帖,还要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用木偶骗他,这请帖是货真价实的她这次是真的要带他去行宫游玩,费劲口舌把他们哄得妥妥帖帖。
处理完贵妃淑妃,再然后是德妃,她到德妃宫中时,他并不在。德妃给宋蜇蜇的感觉一直都是高傲,高傲到让宋蜇蜇认为德妃讨厌自己。
她怀疑,德妃是知道她来,故意避开她的。
她将请帖交给了他宫中的人代为转交。
四妃当中,宋蜇蜇最后去找的是贤妃。
她走入云霞宫的时候,贤妃正坐在梧桐树的绿荫下擦琴。
赶在他行礼之前,宋蜇蜇先三步作两步地上去把他按住,“你身体不好,不必多礼。”
贤妃怀中抱着的正是宋蜇蜇送来的那把焦尾琴,宋蜇蜇见了,便顺口问道:“这琴用得可还习惯?”
贤妃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抚摸上琴弦,低声说道:“陛下送的,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忽然间,他抬头看着宋蜇蜇,问道:“陛下可想要听曲子?”
正准备把请帖掏出来的宋蜇蜇停住了动作。
她抬眼扫了眼天边的斜阳。
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北角,这个时节,太阳也落得迟。
她心里默默斟酌了片刻,道:“也好。”
……
“皇后娘娘,方才传来消息说,陛下已经到云霞宫了。”
阿笙走向到颜予身边,“您说,陛下也会来我们宫吗?”
今日,宋蜇蜇满宫送请帖,大张旗鼓请全宫妃嫔去西郊的行宫游玩,消息早就传到了栖梧宫中。
听到阿笙的话,颜予的动作顿了顿,手中握着的笔在纸上滴落了一滴墨渍,纸上颜予执笔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规矩工整,唯独这滴墨分外突兀。
颜予淡然回复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陛下是否送来,与我们无关。”
虽说颜予不争不抢,阿笙从小跟着颜予,到底有些不满。
他一声不吭,继续去打听消息去了。
希望小女帝不要不识趣。
阿笙离开后,颜予拿开了那样有瑕疵的纸,换了张继续写。
他每日要处理不少宫务,小到御膳房厨娘们的矛盾大到全宫开支,都由他在管。
他做这些事情多年,已经习惯了。
可是当他再次面对空白的纸时,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他难得地有了一些情绪,兴许,是方才阿笙的话影响到了他。
这种感觉让他心生怪异,宋蜇蜇给不给他送请帖关他什么事,去不去行宫对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罢了。
他并不在乎。
做好本分之内的事情,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强迫着自己继续写字。
可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笔下的字似乎和他过不去,错了一个又一个,他本来很少写错字,可是今天好像是中了邪。
一张又一张的宣纸被他毁掉,这样过去许久,废纸叠了一摞,而他没有再完完整整地写完任何一张。
他只得暂且搁下笔,走出屋透透气,远处斜阳渐渐没入地平线,黄昏染红天空,宫殿之上琉璃瓦在晚霞下波光粼粼。
掌灯的宫人们开始忙碌起来,给各宫点上红烛,四处火光依次亮起。
阿笙垂头丧气地从外头回来了。
看到他这幅表情,颜予心里莫名沉了一沉,“怎么了?”
阿笙有些愤愤不平,“陛下她回宫了。”
在云霞宫出来后,小女帝直接打道回府,丝毫也没有一点儿要来栖梧宫的意思。
颜予双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也只是默然垂眸,将眼底汹涌而来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
从前先帝在时也是一样,有什么好的,总是先给她宠爱的那几个妃嫔,后宫三千妃嫔雨露均沾,无论是位分多么小的妃嫔都能沾到那么一两次光。
唯独他,什么也没有。
没事的,他已经习惯了。
……
“陛下,真的不吃吗?”
宋蜇蜇恹恹地回答:“不要。”
朝云只好把点心和甜粥拿走。
宋蜇蜇跑了一个下午,和妃嫔们周旋,身心俱疲,恶心的感觉一直徘徊在她胸口,经久不绝,她暂时没胃口吃晚饭。
最后一封请帖就放在她的妆台前,那是给皇后的。
本来她出了云霞宫,就要给颜予送去,可是走了一下午,她出了点汗,妆都有些花了,衣服沾了灰,发髻也有些松了,她不乐意以如此狼狈的模样去见颜予。
而且今日走遍全宫,一直和男子接触,她实在觉得难受,精神萎靡,她需要缓一缓,等养好了神再去找颜予。
宋蜇蜇本就特别爱干净,回到宫中,她立刻沐浴更衣,坐在妆台前让小宫女替她重新梳发。
已经到了夜晚,梳头的宫女没有再给她梳高髻,而是把大部分的头发都披散了下来,垂到肩上,只缠了几条发带,不添任何珠钗。
夜深露重,她换上了更加严实的留仙裙,一番打扮她满意了之后,才带着朝云便往栖梧宫中走去。
栖梧宫中,颜予已经一整个晚上没有再拿起过笔了。
他今日走神走得厉害,害怕分心会出差错,干脆把宫务推到了第二天再处理。
此时,他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突然间,听见有人远远地喊了听一声:“颜三公子,我来了。”
是宋蜇蜇来了。
颜予将书搁置在案上,起身前去迎接,流利地行礼:“拜见陛下。”
只见身穿素色衣衫的少女笑着朝他走来,笑吟吟地喊他免礼。
然后,他听到她说:“颜三公子,我来给你送请帖了。”
她将怀中的请帖双手捧到他的面前,眉眼弯弯地对他说,“今月十五日,颜三公子可愿随我一起去行宫赏海棠?”
看到请帖的那一刻,连颜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一块心结正在消弭。
原来,陛下不是忘了他,只是迟了些。
他接过请帖,规矩地谢恩:“陛下邀约,是妾不胜荣幸。”
宋蜇蜇坐下,她今夜什么都没吃,恰好桌上摆着一些糕点,肚子似乎也长了双眼睛,当她目光触及糕点那一刻,居然掐着点“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她笑容僵了一下。
宋蜇蜇连忙捂住小腹,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颜三公子,我今晚没有吃东西。”
话音未落,她的肚子再一次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一声叫得悠长而响亮,屋内的人都听见了。
宋蜇蜇听到了朝云在后边憋笑的声音。
她干脆闭上了嘴,把目光转向桌上的摆着的点心。
明摆着想要,却又碍于某种该死的自尊心,不好意思直接拿,小表情明晃晃的写满了暗示:你快叫我吃吧。
颜予把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像是很多年都没有看见过这么有趣的画面,心里渐渐有什么东西开了闸,枯木逢春,带动着他牵动了一下唇角。
他起身端过糕点,“这些都冷了,如果陛下要吃,妾去给你热一热。”
宋蜇蜇却直勾勾盯着他,“颜三公子,你这是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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