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人在临死前,除了走马灯,似乎还会见到神明。”

    “神明吗......”他笑了笑。

    没来由的,他突然回忆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回忆起那个和他对桌而坐长发如瀑的少女,甚至是那时她发梢上柠檬味道的芳香,这一切真实的像是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伸伸手就能触碰到少女白皙的脸庞,感受到少女温热的吐息,一切美好的有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他一时有些恍惚。

    “走马灯吗?”他皱着眉摇了摇头,定了定神,此时他正身处火光冲天的城市里,周遭除了如同海潮般汹涌的烈焰,就是滚滚升腾的尘烟,别说神游物外了,恐怕就算是稍一分神的功夫都会危险万分,况且他也没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了。

    他停下脚步,喘息了好一会,按了按胸口前猩红的纱布,试图减缓血液渗出的速度,但胸膛贯通伤传来的阵痛反而令他倒吸一口空气,空气中满是火尘和浓烟,那是死亡的味道。

    他眼神有些涣散,不过还是强振精神。

    “真不像话。”他摇了摇头,挣扎着继续向前走去。

    残破的街道上,只有他还在缓慢而倔强地走着,两侧燃烧的建筑中,满是挣扎的哀嚎声,火光之中,他血污满身,却像是行走在炼狱中求索真理的信徒。

    许久,他停了下来,在他的前方,是烈焰铸就的高墙,那墙壁高不见顶,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巨幕,一望无际,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全部的去路,就像是一切旅途的尽头。

    他抽出腰间的单锋长剑,剑身上满是血污和卷刃裂口,但凛冽的寒芒依然彰显着它的锋锐,仿佛仍是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只不过那寒芒看起来更像是流星陨没前最后的闪耀。

    他又想起了那个少女,她说是什么东方古语,宝剑配英雄,还有一些什么什么的,他记不太清了,他只清晰记得少女那神采飞扬的样子。

    他目光有些落寞,深吸一口气,仿佛施展了魔法,眼中绽放出宝石般的璀璨赤芒,他挥剑斩向眼前无际的火焰,长剑上有着藤蔓样子的墨黑色花纹,花纹图样神秘瑰丽,像是魔幻故事里的武器附魔一样。

    一剑斩过,如同摩西开海,无边无际的火焰高墙硬生生崩开一道口子,那是足够一人通行的通道。

    他又是一剑斩下,刚有合拢趋势的火焰颤抖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停在原地,暂时维持住了通道的存在,仔细看去在通道两侧也有着那藤蔓形状的墨黑色花纹,就像是从长剑之上蔓延到了火焰之中。

    趁着通道存在的间隙,他快步穿过烈焰,在其身后,火焰无声的吞没了短暂的空隙,仍然是那道无可翻越无边的高墙,只是他来到了墙的另一边。

    眼前是一座雄伟的教堂,教堂有着哥特式高耸的尖顶。穹顶之上是圣徒的塑像,栩栩如生,冰冷地看着来人,穹顶之下是流光溢彩的琉璃装缀,火光映射下闪烁着多彩的光华,如同缎带交织,形成彩虹般的绚烂,其下教堂主体由米白色大理石砌筑,圣洁而古朴。教堂之外,是一小片绿茵,草地之上,白色浅黄色的小花静静开着,这里安详的就像是一方净土。

    或许再过不久,猛兽般贪婪的火舌就会蔓延而来,吞没这里,让那些花儿化作灰烬,但此刻他获得了平静。

    他顺着草地中的小路向着教堂走去,脚步轻松,像是漫步在云端,每走一步,他手中的剑就有一截碎裂崩解,碎屑洒落在草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归于虚无,他像是放下了重担,任由鲜血从胸前的伤口中滑落,他只是走着,很快来到了教堂古雅的大门之前,而他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截剑柄,他仍然紧紧攥着剑柄。

    当死神已近身边,人们会是什么反应?是痛苦?是疯狂?是恐惧?还是某种复杂而又强烈的情感?

    他不知道,他只是紧紧攥着仅存的剑柄,什么都没说,脸上平静的像是清早出门漫步一般随意。

    他轻轻推开教堂的大门,远处的火光照亮了教堂,教堂之中空荡荡的,除了最尽头那鲜红色宛若鲜血浇灌而成的冰冷王座,别无其他。

    他走了过去,转身坐下,疲惫如同海潮般涌来,淹没了他,他的贯通伤早已崩开,伴随着他每一次呼吸,鲜血都顺着伤口流出,就像一条条的小蛇,每一次呼吸,他的生命都在倒数。

    他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剑柄,此刻,平静的脸庞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用最后的力气喃喃自语“抱歉,艾米莉亚,我要失约了。”

    他的手无力般的垂下,他眼中最后的光亮不见了,像是睡着了一般,倚靠在王座上,停止了呼吸,安静的像是一座塑像。

    许久,像是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他已经发散的瞳孔猛然收缩,骨碴外露的肺部像是被人突然抽动的风箱,再一次起起伏伏起来,拼命把新鲜的空气送往四肢百骸。

    他无神的眼中又一次点亮了生命的烛火,只是眼中有着些许的困惑。

    “这里是......?”他皱着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除了他与他身后的王座,周围不论东西南北,都是一片雾蒙蒙的白色,天与地交织在视野尽头,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又是地,他下意识看了看手中,残存的剑柄还在手里,不由有些安心。

    雾气弥漫中,有风吹来。

    风很快便停了,银发少女仿佛随风而来,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看上去与其说是少女,更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见到来人,他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紧锁,满脸戒备,但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轻叹了口气。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他神色有些复杂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点了点头。

    “你是谁?是接引亡者的神吗?”

    她浅浅地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原来吸血鬼也相信在生命的尽头有神明引路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她也不在意,笑了笑自顾自说道“答案是不完全对,我不是什么神明,至少据我所知,神明许久没有出现在这个被诅咒的世界上了。”

    “那你又是什么?我回光返照的幻想?还是走马灯?”他打量着周遭白茫茫的一切,有些出神。

    “哎呀呀,我可是你的老朋友啊。”她自顾自走向他,轻轻靠坐在王座是侧面,神色轻松,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和他相熟许久“真不记得我了?”

    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所以你是来看我最后一面,顺便欣赏下我狼狈的样子?”

    “哇,太过分啦!”她听完气呼呼的,脸鼓的像是塞了两个包子“明明不是你吵得不行我才来的吗?”

    他不置可否“你刚才说,不完全对是指什么?”

    “切,明明是自己强烈到能吞没世界的渴求呼唤着我,到头来却什么也不承认吗?”她吐了吐舌头,搭配上气呼呼的脸,属实有些可爱“我虽然不是神明,但我仍然可以像神明一样,满足你最后的愿望。”

    他轻轻笑了笑,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少女“什么愿望都可以?”

    “什么愿望都......可以。”像是感受到他的眼神一般,她像见到大灰狼的小白兔一样,有些慌张“当然,有关我的一切下流的愿望全都不行!”

    “需要大声说出来吗?”

    “当然不用,说出来就......”还没等她说完便被他打断“许好了。”

    “这愿望......你真是一如既往温柔又古怪的人呢。”

    “随你怎么说吧,代价是什么?”

    她的神色有些古怪,沉默了一会,眼神几经变化“作为古怪愿望的代价,每天晚上都梦到我怎么样?”

    “那样看来我不能安睡了。”

    “死人,不对死掉的吸血鬼不需要安睡!”

    “好了,代价什么的无所谓,但不许再变成我妹妹的模样。”他紧紧盯着那张他十分熟悉的脸,眼眸中满是复杂,有着愧疚,有着无奈,还有兄长的疼爱。

    “只是不变成你妹妹的模样就可以吧。”她依然浅浅地笑着,只是和之前的不同,这一次的笑容有些神秘,神秘到让他有些看不懂“不许反悔哦,吸血鬼先生。”

    “和一个死人谈条件,你也真是蛮古怪的。”

    “这可是谈条件,这可是契约,契约懂吗!当然要好好谈条件,毕竟我陪了你那么漫长的岁月,你早就明白不是吗?”

    他沉默,不知是想起往事,还是别的什么。

    “来吧,拥抱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少女张开双臂,等待着他的拥抱。

    他点了点头“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嚯嚯?这算什么?面对长久陪伴的少女而不自觉地想要深情表白吗?”她脸上笑意更盛,看起来十分开心“不过,说真的,一定能再见面的。”

    “是吗?希望不要是在地狱啊。”

    他和少女相拥,巨大的灿金色炼金矩阵在二人脚下生成,伴随如同梵音般古奥晦涩的音节,古老的咒文融入血脉。

    “一定不会的。”眼泪划过她的脸颊,只是无人知晓。

    二人化作白光,如同烟尘般,消散不见。

    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所许下的愿望带来了什么,他才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命运的齿轮仍然在从前的轨道上不停地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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