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将更衣室的门推开一条缝隙，金色的眼瞳躲在夹缝里向外窥视。
刚刚还在现场兴奋喊叫的观众乱作一团，一大半人忙不迭地朝出口方向涌去，还有一部分惊慌失措找地方躲的，有那么一两个人显然是没从刚刚打了鸡血的状态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
这些身着蓝绿色制服、戴着宽帽、手拿短棒的人胸前的标志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联邦调查局。
也就是管理整个联邦主居星系秩序的执法者。
意识到这点的顾川瞳孔紧缩，大脑有一瞬间宕机。
他心里清楚这个竞技场的运作绝对不算合规，他刚刚斩杀的虫族就已经是联邦严令禁止不允许带入主居星系的生物了。
但那个黑心竞技场老板不是说绝对安全吗？
顾川身体状态本就不好，看到眼前这副情景更是要眼前一黑——
他的工钱还没结。
这些调查员但凡晚来一会呢？
事已至此，再去拿钱显然是不可能了，说不定那黑心老板现在正给压着上警车。自己去了之后钱拿不拿得到另说，被抓起来审问是肯定的。
顾川啧了一声。还是要尽快想办法逃出去，他可不想背学校的处分。背了处分，他想要上前线的愿望就破灭了，哪有军队会要学生时期就背处分的兵？
他并不是不想守规矩，只是他成年后就被生母赶出了家门，不管不问的爹是个上校，在重军事的联邦，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上校的儿子会需要打工养活自己，于是他连救济证明也拿不到。任何方法他都想过了。
守规矩就会饿死，所以他不能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生存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一个还在读书没有经济来源的oga确实需要更多的钱，特别是他还是军校的学生，自己的机甲总会有需要额外维护的地方，为此他并不是只有这一份工要打。
失去这份临时工作，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不过看样子，虽然这些调查员抓着武器十分凶恶，对观众的奔逃倒是没有阻拦，主要逮捕的都是一些身着竞技场职工制服的员工。
顾川是被临时雇佣的，合同都没签的那种日结小时工。他自然不值得老板专门给他配发员工制服，更没有任何可以被逮捕的书文证据。
至于监控录像？黑心老板为了省钱，更是只有决斗场才安装了监控设备方便控场，顾川从来都是驾驶机甲进场出场，没有暴露的风险。
他冷静下来，后颈又传来一阵麻痛感，让顾川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接着又伸手将外套的兜帽戴上。
他买衣服总喜欢买大一两个号，颜色也基本都是低调的黑白灰，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深灰色宽大的兜帽拢在头上，为了低调拿钱准备的口罩也严严实实戴好。
混在人群中应该可以出去。顾川想。好在他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熟悉过了附近的地形。由于是地下，这里没有阳光照进，唯一维持光亮的只有走廊几盏年久失修的顶灯，亮度只堪比劣质小台灯。正可谓天时地利。
顾川此时所在的位置是更衣室，在一排一模一样的铁门里。从更衣室出去就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又直通出口，这会已经被人群占满了，大家都想往外跑。四周都是急匆匆的人。这样一来人和貌似也有了。
黑发金眸的青年悄悄打开门，然后迅速地一个闪身，低着头脚步匆忙，呼吸轻巧，安静地混入嘈杂涌动的人群中。
空气中弥漫着被打翻的饮料味，人群中的汗臭味，甚至谁不小心受伤了的血腥气，还有alpha观众们惊慌或调查员们出于压制目的散发出的信息素的味道。
顾川没走两步就被这种混合的气味狠狠熏到了，他脸色苍白，恶心得隔着口罩捂住口鼻，但效果微乎其微。
偏偏在他信息素敏感的时期遇到这么一档子事……
顾川本就刚打完一场决斗，体力尚未恢复，想要深呼吸又被四周恶臭的空气挤兑得快要窒息。他开始冒冷汗，又低低咳嗽了两声，好歹是没干呕出来，只能勾着背扶着墙壁尽量不显眼地向前走。
人群边缘站着的几个身着制服的调查员挥舞着棍子，眼神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人群，似乎是在观察有没有属于这家竞技场的人员。他们身旁时不时走过押解着竞技场员工的同僚。顾川看在眼里，心下有些紧张，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握紧，尽量让自己显得像是一个只顾着赶往出口的观众。
他跟在一个壮汉身后，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走。壮汉比他高比他壮，从正面看刚好能挡住他。
正当顾川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他又从眼角瞥见了那抹熟悉的金色。
“……”顾川眼瞳微缩，有一瞬间的错愕。
那人有一头金黄色的微卷发，理了常见的男士发型，却因相貌端正而显得异常帅气。假如他此时没有身穿临时调查员的马甲，那么他温和深邃的眉眼应该会更有亲和力一些。
青年的身材高挑而紧实，没有像其它调查员一样拿着棍棒，却安静地端着一本笔记正笑眯眯地记录着什么。
或许是纸笔带来的书生气，即使在地下只有白炽灯的昏暗环境中，在散发着混杂气味的人群里，他也拥有着能够被一眼关注到的气质。
顾川没那么大兴趣欣赏他的美貌，这人他可太熟了。
左喻成，男性alpha，他军校里的同学。据说是上将世家，家庭背景十分雄厚——通过其举手投足的教养也可见一斑——可以说十分根正苗红了。而不仅是在家中，在学校也是老师同学眼里的优秀学生。二人都是对敌系，三年来每次考试放榜，左喻成和顾川总是在争第一第二。
如果只是从成绩上看的话，二人相差不会很多，但因为各种原因，顾川的风评没有左喻成那么好，也就间接导致了在一些需要导师评分的科目上，顾川总是赢不过他。
第一和第二的奖学金差一倍。
……原来刚才不是他眼花认错人。本来还想这娇惯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来地下竞技场这么乱的地方，这下真相大白了。
正人君子当然要做正人君子该做的事情，比如惩恶扬善，弘扬优秀价值观，打击不法经营。
不法经营分子顾川看见这位就烦得要死，后颈都在这痛苦的回忆中更疼了几分。
怎么今天尽是些倒霉事。
就在他盯着左喻成走神的几秒钟内，对方似乎发觉到什么，疑惑地从笔记中抬起头，相隔十几米远遥遥看过来。他碧绿色的眼睛像是一块翡翠，视线穿过奔跑或疾走的人群，绕开高矮胖瘦形色各异的表情，与顾川琥珀色的眼瞳在一瞬间交汇。
顾川一惊，烫到似的移开视线，低头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兜帽，假装只是好奇心过剩而多看了调查员几眼的路人，转过头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外走。
不能让他发现，学校不会允许学生参加这种地下决斗场的，不论是被当做看客还是打手。
左喻成身上代表实习生的马甲明晃晃贴着调查员的标志，顾川没心情思考他是如何拿到实习机会的，但保不齐他不会为了简历上的一笔锦上添花将自己捉住送押。
毕竟现下这个态势，无论理由如何，违反规定就是违反规定，确实是他不占理。
顾川自知理亏，更加坚定决不能露馅。
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他想。
身旁的气味似乎更加浓郁了，他无疑是被这糟糕的信息素大杂烩空气刺激到了。
当alpha信息素过于庞杂的时候，作为一个oga，他的感受一定不能称作美妙。如果是标记了oga的alpha，或者两个人信息素匹配度极高的情况下，单独相处或许会给oga带来很好的体验。
但顾川从来没有过伴侣，事实上，因为腺体的异常，从没有人能识别出他的信息素，他自然没有机会体会到所谓“好的体验”，甚至没有想法——在是oga之前，顾川首先是一个要想办法生活下去的人。
或许是被他所抵触的信息素围绕太久了，顾川这次的发热格外强烈，他甚至清晰地闻到了自己信息素的柠檬味，谢天谢地他不讨厌自己的味道，不然真的要窒息了。
疼痛的生理反应让顾川讨厌起自己的性别，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了，但没有用。
顾川忍着头晕恶心加快脚步，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他一面偷偷留意着左喻成的动向，一面脚下虚浮地走着，在人群中寻找能挡住他投来的视线的人，匆忙凑过去想要借机遮掩住自己的行迹。
恐怖的是，左喻成和他对视过后似乎皱着眉头和身旁一同实习的朋友说了些什么，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把手中的笔记本推给他，抬腿迈步，竟是朝顾川的方向走来。
如果顾川是一只猫，那他此刻肯定背毛直竖，弓背侧身，炸毛成一团。
——他怎么还过来了！
摩肩接踵的人群充斥着脚步声和窃窃私语的声音。因为调查员并没有真正对这些看客出手，也就从刚开始的慌不择路渐渐慢下来，只保持着向外走的趋势。甚至还有人有闲心看调查员逮捕员工的热闹。
这对顾川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需要快速离开这里。
似乎被盯上的顾川呼吸和脚步一起凌乱，步子越迈越快，并且更加频繁地往人多的地方挤。
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左喻成轻易地就从人群中锁定了四处躲闪的目标，他看着顾川踉跄逃跑的背影，在原地疑惑了一秒，接着看了一眼自己的马甲，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顾川回过头观察敌情，发现他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的精神实在紧绷太久了，脚步也越发沉重。
甩掉他了吗？
顾川猜测左喻成不会再跟上来了。于是他将自己的脸完全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之中，低着头小心地跟着前面的人走。
太阳穴突突地跳，顾川捂着自己的口鼻，想尽量少吸入一点空气中的味道，但他不能完全停止呼吸，他的皮肤也在和外界的气体交换着信息素。
顾川因为不太舒服，走路的时候低头驼背，又盖着大兜帽，只能看到前面人的脚后跟和自己刷的发白的运动鞋的鞋尖。
发烧烧得头昏眼花的顾川完全没留意身前换了个人。
直到一头撞上什么东西，顾川都是懵的。
一股清新的薄荷味萦绕在他的鼻尖，淡淡的，好闻而不刺鼻。在一众无差别攻击的信息素中竟然令顾川放松了一瞬间。
顾川不矮，但他走路时略弓着腰，此时额头就正好抵住对方的肩膀，柔软的布料触感让他怔愣一瞬。
他看着眼前蓝绿色带有反光条的马甲胸口，也看到了上面联邦调查组的金色徽章，以及徽章下方用魔术贴粘上的临时姓名牌：
【左喻成】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