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虽然是洗干净的，却因为房间里的潮湿阴暗而微微泛着一股霉味。
四周的墙惨白而空无一物，仅有的一个能透光的小窗口位于入口铁门上，透着外面路灯冰冷的光。
顾川正侧躺在床上闭目，他握着那颗一直在脖子上挂着的塑料珍珠扣，蒙着薄薄的被子，安静地蜷成一团。
深夜中，禁闭室外的虫鸣都低了下去。顾川看似睡着，睫毛却在微微颤动。
【你这个没妈的杂种——】
【你妈是个靠屁股当上副团长的oga，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妈知道能放心你吗？！】
……
【那你妈妈一定很漂亮。】
alpha干净的声音在最后响起，顾川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地更紧了。
他那天其实骗了左喻成，他说“她是很漂亮”。
但其实顾川已经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十几年过去，母亲牺牲时顾川又太小。她的笑容，她的温度，甚至于她的声音，都随着岁月慢慢流逝变得模糊起来。
顾川很害怕，他怕如果自己也不再记得母亲，或者假如他记得，但他确实像夏老师说的那样，让母亲失望了——他甚至不记得母亲是否有期待过他。
他握着那枚扣子，将它放在胸前。
顾川混沌地睡去。
梦里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早上。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云层灌铅似的乌沉下来，不时有闷雷隆隆经过。
四岁的小顾川黑长的头发被扎成简单的细马尾，穿了一身黑色的童装西服，被人领到一张黑白照片前。
领他的那个人他不认识，小顾川四下张望，看到爸爸在好远的地方跟人说话，迈着短腿想去找，又被拽回来。
“顾川，跟妈妈道别。”
小顾川看了一圈，小声问：“妈妈在哪？”
他会好好道别的，每次妈妈出征之前他都会好好道别的。
拉着他手的人半跪下，引着他看向眼前的相片。
“这里。”
顾川看着眼前面目模糊的人像，四周的喧嚣声一下增大，冲进他的耳朵，尖叫与笑声连同光影闪过。
“顾川。”挺着将军肚的男人拉着一个女人的手，“叫妈妈。”
“她不是我妈妈。”顾川听见自己说。
“她不是你妈妈，是我妈妈！”一个小男孩出现，样子与刚刚的男人足有八分像，“你爸爸也不是你爸爸，是我爸爸！”
男孩边笑边伸手推了他一把：“你没有爸爸妈妈啦！哈哈哈！”
顾川被推得向后一仰，像摔进粘稠的液体一般，缓缓下沉，无法呼吸。
“顾川，家里零食不够吃，你都这么胖了，先给弟弟吃。”
“顾川，别丢我们顾家的脸。”
“顾川，你怎么能欺负弟弟呢？老公，你看看，我刚来几天，小孩子也知道我们母子俩好欺负。”
“顾川，别让你后妈难堪。”
“顾川，你怎么能是oga，跟你妈一样不要脸。”
“顾川，你弟弟想有个房间放器材，你看你也成年了，自己也试着自立一下……”
“顾川——”
呼吸被阻塞的感觉让顾川不得不拧紧眉头用力撑起自己的肺，再急切地挤压出去。空气却像灼热的火，燎得顾川从鼻腔到气管无处不痛，又仿佛浸入冰水，寒冷彻骨。
“顾川……”
他猛地睁开眼，受惊似的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呼吸着，身上的汗湿透了床单，脸上也湿漉漉的。柠檬的酸涩味微微散在空气里。
他的眼睛慢慢聚焦。
“禁闭结束了，顾川。”夏敏皱着眉头，抬手想要为他试试温度，被顾川下意识躲开了。
铁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晨光照进来，金色的光辉打开了一条光路，却正好只映照了坐在床边的夏敏，顾川所在的地方仍是一片阴影。
“……”夏敏有些自责，犹豫着开口：“老师不知道贝一做的事情那么过分，多说了两句，你别往心里去。”又补充道：“贝一也被关禁闭了，因为涉及到偷换药物谋害人身安全，肯定要背处分。”
“没关系。”顾川抱着自己的膝盖，上身前倾，下巴埋在膝盖上的被子里，试图藏起自己红肿的眼皮。
他呼吸平复下来，闭了闭眼，嗓子有些沙哑：“没关系。”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很低，像是在跟自己说。
夏敏以为自己得到了谅解，他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抑制剂注射器：“你出汗有点多，先打上。”
顾川接过那只圆盘注射器，手指摩挲着它冰凉的边缘，却没有要打针的动作：“夏老师。”他垂着眼睫问：“oga也能去军队么？”
“……可以。虽然会很难，但你不一样，你很强。”夏敏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可以的。”
“嗯。”顾川不再说什么，安静打好抑制剂之后随夏敏出了禁闭室。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顾川抬手遮了遮。
夏敏还在嘱咐他：“贝一已经调别的宿舍去了，你要还是想换到oga宿舍可以再去沟通……”
“不用了。”顾川摇摇头，“我无所谓。”
夏敏转头看了看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他记得下午去上课，缺的课他也会把录像发给他。
顾川默默听着。
他回到宿舍，宁乐刚好也在。顾川看了一下空掉的床铺，毫无波澜地走进去。
宁乐立刻凑上来，看着他有些红肿的眼睛小心道：“川哥你没事吧……”
顾川摇摇头：“禁闭室又不是没去过，能有什么事。”除了睡得不好。
宁乐这边还在碎碎念：“贝一太过分了，都做舍友多长时间了，他怎么能那样对你……”
他似乎对oga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却也在努力安慰顾川。顾川看着这个弟弟一般的舍友，总算心情好了些：“没事，罚也罚过了，不理他就是了。”
贝一不会是唯一一个讨厌他的人，顾川不打算对一个人纠结太长时间。人太多他也不能一个个打过去。
其实夏敏说的没错，他只能当做耳旁风。
“对了川哥。”宁乐想起什么事：“你看看你的终端，期末考的随机分组出来了。”
顾川的终端不被允许带进禁闭室，就一直在床上扔着。
每年期末考除了笔试之外，都还有一场实战演习，这次也不例外。虽然期末还有一个多月，但分组都是早早发出的，目的是让学生有一段磨合和准备的时间。
今年的题目是狩猎虫族，他们需要和随机到的队友一起去军用小行星斩杀虫族获取分数。
顾川爬上床，打开终端。
……
他退出通知界面，给夏敏打了个电话：“夏老师。”
夏敏：“怎么了？”
“你们的随机系统是不是坏了？”顾川木着脸问：“为什么又分给我左喻成。”
“左喻成不好吗？”夏敏反问，“你们俩正好也磨合磨合，别老是针锋相对的。”
他顿了顿，低声接了一句：“而且你们俩组队年级第一不是稳了……”
“……”顾川沉默了一会，“夏老师，你是不是故意这么排的？”
“咳。”严肃认真的夏老师清了清嗓子：“你不是想拿第一吗，好好练。”说罢，他不再给顾川说话的机会，利落地挂了电话。
顾川听着那边的忙音，有些发愁地揉了揉眉间。
他理解夏敏是为了他好，也有一些道歉的意味在里面，可是和左喻成……
他实在不会和这人相处。
不说两人性格天差地别，就连战斗方式都完全相反。
更别提顾川前几天欠了他人情，还没琢磨出应该怎么还……
正纠结着，终端又震动起来，又是一个通讯电话。
来电显示没有备注，但却是他们学校的校园短号。
顾川疑惑地接起来：“您好？”
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顾川？我是左喻成。”
“分组出来了，你看到了吗？”左喻成在电话那头问，在顾川嗯了一声后接着说：“今天下午抽点时间去训练吧……你感冒了？”
“没。”顾川言简意赅，左喻成沉默了一会问：“你……还好吗？”
顾川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按了一下静音键，从床上探出头来，有些紧张地叫宁乐：“宁乐！”
“川哥！”宁乐抬头，“咋嘛？”
“学校有没有把我是oga的事写在处罚通报里？”
“……没，没有。”宁乐显然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剽悍的舍友是个oga的事情，眨了眨眼磕磕巴巴地说：“他们只说贝一换了你的药，没说是什么药，应该是考虑到隐私问题……”
宁乐想了想：“还有，我听一个指挥系的同学说，顾乔那些胡话也没那么多人信，他本身人缘就不好。”
顾川松了口气，在床上坐直，捋了一把自己额前的头发，重新打开静音，左喻成在那边喂喂好久了。
“顾川？你在听吗？”
“在听。”顾川清了清嗓子，“我很好，谢谢。”
只要左喻成不知道自己是oga就好。
不知为什么，顾川唯独不想让这个人知道。
听出这人很敷衍的左喻成：“……”
两人商量好了下午碰面的时间和训练室编号就挂了电话。
顾川挠挠头发，有些烦闷。宁乐悄悄从床边探出一个脑袋，一双棕色的眼睛闪着八卦的光：“川哥你什么时候跟左喻成感情变好啦？”
顾川瞪他：“放……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接到他电话才活泛起来，刚才回来那个脸拉得呀……”
“……”顾川拿了个抱枕砸他：“下去！”
宁乐哈哈乐着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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