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蓝眼、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拿着那张报纸, 安静地扫视着，刚才刻意的笑容已经消失，于是他的眼神就显得颇有几分深邃。
伊蒂丝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
她是卖报纸的, 原则上来说, 当然不会愿意别人免费把报纸上的内容看完了。可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富贵模样出色的男人，以及一看就很有力气的优越身材，她又有点害怕，不敢随便出言阻止。
直到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她才咽了一口唾沫，乍着胆子开口。
“先生，那个, 先生。”
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说着, 声音细微又虚弱, “你要不要买下这张报纸呢？这样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我觉得不用了。
雷蒙德这样想着。
他确实对奈克瑟斯奥特曼的事情很好奇, 想要看看这个人间体——哦, 应该是叫适能者？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姑娘。
可，用布鲁斯韦恩的身份, 他能把有关奈克瑟斯的所有报纸都弄过来, 还是免费的（反正不是他自己花钱, 就让那个冤大头再吃个亏算了），那些想要讨好布鲁斯韦恩的人甚至会帮忙, 把报纸整理顺序，让他能第一时间看到自己最想要的内容。那，他何必在这个人类女孩的手里花钱, 单买一张报纸呢？
最重要的是，他没钱。
一分钱都没有。
从这方面来说，自己可能比这个人类女孩还要穷。
雷蒙德叹了一口气。
他把报纸递回去。
“那个, 抱歉，我——”
可是这句话并没能说完。
因为眼前的人类女孩正看着他，虽然一副紧张害怕的样子，好像是担心自己会揍她一顿，可眼底还是有着很明显的期待。
听到男人的道歉后，伊蒂丝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没关系的，先生。”
可是她还是尽量有礼貌地应了一声，然后伸出一只鸡爪子般难看的手，想要把那张报纸收回来。
与此同时，她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声音大得连雷蒙德都听见了。
“……”
她没能抽回报纸。
“？”
这个人难道是想要昧下自己的报纸吗？明明是哥谭的首富，却要抢自己仅有的、能用来赚钱的东西吗？
伊蒂丝哆哆嗦嗦地看着他。
可她还是不肯松手。
事实上她也知道的，很多有钱人表面光鲜，实际上却要比穷人还要恶劣冷酷。在没有监控的地方，他们甚至可能会虐打像自己这样弱小的存在。而且，很多穷人也会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从中获得快乐。
眼前的这个家伙可能就是其中一员。
哪怕他是哥谭知名的“好心人”。
她本应该撒手就跑。
……
可是她真的好饿。
她也已经没有钱了，只剩下这堆过时的报纸。
她真的不能再放弃自己的“财产”。
女孩子浑身发抖，表情特别恐惧，可还是不愿意丢下这张报纸，转身逃走。
她看到眼前的男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饿了吗？”
“……？”
“很抱歉，我身上没有现金。”
是真的一穷二白。
雷蒙德这样说着。
“这样吧，你把所有跟那个奈克瑟斯奥特曼相关的报纸整理出来，交给我。我呢，去给你买点吃的，我们交换，可以吗？”
没有回答。
“如果不行的话，那——”
“可以的，可以的！”
伊蒂丝立刻连连点头。
“那你在这里等我。”
雷蒙德看了一眼小女孩过分瘦削的身体，想要再叹一口气，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转身朝着小巷的外面走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伪装，他已经知道，自己买东西的时候，尽量不要碰那些路边摊。一方面呢，真正的布鲁斯韦恩实在是个有钱人，好像几乎不会碰那些廉价的玩意儿。另一方面，路边摊一般都需要现金付款，很少能够记账，不像那些大酒店，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就行了，他们连一句话都不会询问自己。
幸好他记得，这附近应该就有一家蛋糕店，看着还挺高档的。
那自己刷名字应该没有问题。
多买点？让这姑娘带回去？
他这么琢磨着，结果走了几步，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跟在自己身后。
“？”
雷蒙德回头。
那个小女孩就跟在不远处的位置，看他停住了脚步，立刻露出了不安惶恐的表情，身体靠住了墙壁。
也不知道她到底长得是好看还是难看，毕竟脸上全都是灰尘泥土，完全就是个脏兮兮的小泥猴。只是现在她一双眼睛特别的亮，好像还有一点畏惧的、紧张的水雾。
“你要跟着我去吗？在这儿等着我就行了。”
男人好像是想要抱怨什么，可看到她这么惶恐的表情，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只摇了摇头，满脸无奈，“我马上就回来。”
“……”
可，如果你是想要趁这个机会走人呢？
因为你看完了报纸，不想付钱，所以才用这种借口来诓骗我。
我不是没有被骗过的。
我好饿。
我真的想吃东西。
伊蒂丝低着头，不肯说话，可也没有走开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
女孩子越发不安了，只是她还是强撑着，不去看那个男人的眼睛。
最后，她听到“布鲁斯韦恩”吐了一口气。
“算了，我不管了，你想来就来吧。”
男人这么说着，转身，继续走向蛋糕店的位置。
伊蒂丝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跟在了雷蒙德的身后。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的呢？
雷蒙德陷入了沉思。
他看到伊蒂丝推开房门，艰难地把自己提着的蛋糕放在了桌子上——如果那还称得上是桌子的话。
男人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
因为看得出伊蒂丝是真的很饿，而且反正这也不是自己的钱，不花白不花（划掉），雷蒙德就买了很多的蛋糕，足足装了四个大塑料袋，差点把整家店的食物全都买了个干净。
结果就是，伊蒂丝提不动袋子。
雷蒙德：……
他本来的想法是，让这些店员守着，小女孩自己多跑两趟，把东西取回去算了。可是伊蒂丝却满眼含泪，虽然点了头，看着却很是不情愿的模样。
雷蒙德被搞得满头雾水。
直到有一个店员美女（雷蒙德第n次小心翼翼地躲开了对方的投怀送抱）凑过来，小声告诉他，这些小孩子其实都很恶劣。如果伊蒂丝把蛋糕送回去，再回店里来取，那她回家的时候，多半就已经被那个街区的坏孩子“入室抢劫”了。
何况，他们的店主性格也不怎么样。
现在是“布鲁斯韦恩”在这里，店主能勉强挤出一张笑脸来，说着什么“哎呀，可怜的孩子，蛋糕你都拿走吧，以后真的太饿了可以来找我，我免费给你处理品”。可要是他真的走了，剩下的这些蛋糕，别说帮忙看守了，店主大概宁可扔了，也不会留给这个小女孩。
因为会很“掉价”。
有些富人知道了店里的蛋糕给乞丐（雷蒙德：她也没乞讨啊，怎么就是乞丐了）吃过，就不会愿意再来这种高档店里买食物了。
要不是看在布鲁斯韦恩的面子上，店主今天都不会愿意卖这些蛋糕——加价都不卖。
雷蒙德：你们人类的思维怎么就这么奇怪。
这难道不是你们的族人吗？
穷人富人什么的，分类这么严格，我差点以为你们已经生殖隔离了。
最后，他只能头疼地把蛋糕帮忙拎到了伊蒂丝的家，路上不得不听伊蒂丝说了一万次的“谢谢”。
……
老实讲。
这片街区可真是乱套。
环境也是真的糟糕。
把蛋糕放在门边，雷蒙德顺势就打量了一圈，神色复杂。
之前他虽然会在这种混乱的地区躲避摄像镜头，可，他其实还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他还是会去找个大酒店，住那么一晚。
如果真的不想暴露，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偷偷潜入包厢中。保管第二天早上他走了，酒店的负责人都没法发现，这个屋子曾经被使用过。
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这些人类，也会住在这么脏乱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您随便坐，你想要坐在哪里都可以。”
伊蒂丝可能也是觉得有点丢脸。
她涨红了面孔，小声地道歉，赶紧把这些蛋糕都拖到了房间的一角。
她住的这个屋子不仅破烂，而且还很小，光是这几个塑料袋，就让屋子显得拥挤起来。现在两个人挤在屋子里，连空气都因为拥堵而温度上升。
“不用谢。”
雷蒙德遮掩了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把真实情绪带出来。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一点。
“那我就先走了，你忙吧。”
“那个——！”
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伊蒂丝突然挑高了嗓音，仿佛是想要阻止。
于是她就对上了男人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里透出疑问，仿佛是在关心，她是不是还想要自己做些什么。
她的脸涨得更红了。
“那个——”
她小声说，“我家里还有很多过时的报纸。先生您给我的蛋糕真的太多了，太贵了，我不能就这么收下。可我也没有别的可以回报你的东西——那个，我，您不是想要看那个奥特曼相关的内容吗？我给您翻一翻，您把有用的报纸都拿走，好吗？”
“不用了，我去报社也——”
停停停停停！
你没完了你还，你别哭啊你！
看到小女孩的眼眶里又一次噙满了水雾，雷蒙德赶紧后退了两步，后背几乎都要贴在了墙壁上。
他心累地吐出一口气来。
“那好吧。”
他疲惫道，“那麻烦你快一点了。”
我会把这颗星球拉入黑名单的。
我以后还是少来比较好。
这些人类真的是克我！！！！！！
再说一次。
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幸好这身衣服是他变化出来的。
呃，不对，不是变化出来的其实也没关系。反正就算是要买衣服，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那就无所谓了嘛，弄脏了就弄脏了吧。
雷蒙德已经快要自暴自弃了。
他此时正坐在那张床上，翻看着报纸。
——不是他想要占小女孩的地方，而是，这个屋子里真的只有这里能坐了。伊蒂丝的资产里显然并不包括“椅子”这个物件。
他一开始确实是想要让伊蒂丝找报纸的。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个孩子认识的单词不够多。
——甚至比他这个学习能力惊人的外星人还要少一些。
于是报纸翻找得就特别慢。
雷蒙德实在是受不了了，干坐着实在太无聊，于是就自己也开始上手帮忙。
别说，通过这样的方式，他其实能更好地了解这颗星球，也知道一点自己之前在伪装方面存在的漏洞。
他翻得很快。
一张一张报纸被他看过，又摆到一边。
直到——
“？”
发现这位“布鲁斯韦恩”先生拿着报纸沉思，伊蒂丝实在是有点好奇，她非常小心地伸了一下脖子，于是就看到了报纸上的配图。
那是一个黑发黑眼的，模样很有亚洲特色的年轻女孩。
伊蒂丝记得她。
因为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尤其是像她们这种在穷困潦倒的边缘挣扎的女孩子，艾薇韦恩都是她们的一个美梦。
当初知道韦恩家丢了一个女孩之后，多少黑发的小姑娘幻想自己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假装自己失忆了，去韦恩家碰瓷呢？
如果不是伊蒂丝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是她确定自己的母亲是谁，确定自己从小在这片混乱的区域长大，从来没有跟那个富人有过半分钟的接触……
也许她也会产生这样的幻想。
小姑娘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莫名其妙地咽了回去。
此时的雷蒙德正拿着那张报纸，盯着上面的图，神色陷入了沉思之中。因为他使用的是布鲁斯韦恩的脸，没有那种傻白甜的笑容之后，他身上就有了一种沉稳的、别样的气质，散发出男性的另外一种魅力。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抬起头的时候，对上的就是伊蒂丝复杂的目光。
但是这个复杂只有一瞬间。
很快，小女孩就露出了笑容。
“那个，如果你想要看别的相关的新闻，我这里也有，我帮你翻出来吧。”
“不必了，我——”
“您不必客气。”
伊蒂丝小声说。
“您给我买的这些蛋糕，别说报纸了，就算把我的这个房子买下来，说不定都有的剩。所以您别客气了，让我弥补一下您，这样我也能心安理得地吃您买的东西。”
啧。
再说一遍，人类真是麻烦。
雷蒙德抓了抓头发。
“好吧，那好吧，麻烦你了。”
他咕哝道。
“那就请你顺便把艾薇韦恩——咳，我是说，请你把我女儿相关的报道翻出来给我看看，可以吗。”
说到“女儿”这个单词的时候，男人扯起嘴角，表情格外纠结，以至于俊美的面孔都快要扭曲成了痛苦面具。
伊蒂丝沉默了一下。
可最后，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恢复了正常训练的感觉怎么样？”
“……”
“？”
“要听实话吗？”
“不听实话的话，我何必要问你呢，艾薇小姐。”
某位已经换下练功服的教练扯起唇角，笑容意味深长。
于是艾薇也笑了一下。
“说得也是。”
短暂的沉默，她眨了眨眼睛。
“我觉得吧，好久没有这样锻炼过了，我有那么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的累。感觉今天晚上回去必须得好好放松一下了。”
不然明天起床肯定又会浑身酸痛。
“谁让你偷懒了这么多天呢？”
蛇仓翔太语气玩味，“你的水平没有退步，我已经非常惊讶了。”
“这种话就没必要说得这么直白啦教练先生！”
“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呀，艾薇小姐。”
“我知道的，可是那也稍微委婉一点嘛，两者又不冲突！”
女孩子小声抱怨。
她甩着手臂，然后又踢了踢小腿，蹦跶了两下，一副锻炼过度，所以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的样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的作息调整过来了，这就是好事。”
少女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也不枉费我那两天白天撑着不睡觉的痛苦了。”
“说的很对。”
男人的笑意愈重。
“毕竟有些人跟我聊天，假装自己很清醒，结果说着说着眼睛就闭上了，差点就栽在了我身上。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呢？”
“呃——”
“那个人是谁呀？”
你好烦哦你！
不揭我的短你会死吗！
艾薇鼓腮。
她看都没看，就抽出自己怀里的某样零食，气呼呼地扔过去。
黑发的男子很随意地一伸手，甚至都不需要抬头，就接住了那条巧克力。
“多谢~。”
他非常刻意地拉长了尾音。
只是低下头，看清楚包装上面写着的名字时，他还是挑了挑眉。
“黑巧克力？”
蛇仓翔太语气玩味，“我记得，就算是巧克力，你也不喜欢吃太苦的口味。所以——怎么会买这个？”
所以，很显然我是给你买的啊。
真没想到，随手一扔，扔的就是这个。
真是巧了。
连打击报复的效果都没有达到，为什么我扔过去的不是一包奶糖呢。
艾薇自己也翻出一块巧克力来（这次是牛奶口味的），低头拆封，好遮掩自己的表情，不让某人看出来破绽，太过得意。
“少管这么多，赶紧吃吧你。”
“坏孩子。”
这一声，他说得低哑而又温柔，充满了磁性，连那玩味的笑意都透出别样的魅力来。
——这些天的连麦打游戏后，他们的关系似乎也要比之前亲近了许多。虽然艾薇早就把他当成了朋友，但是她也必须得承认，朋友和朋友之间是不一样的。
……
再想想莉莉那个爱吃醋的性子。
大学的时候，她跟住在同一个宿舍的舍友稍微亲密一点，莉莉都会闹脾气，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也怪不得最近莉莉看这人越来越不顺眼，每次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她都要各种冷嘲热讽。
以至于艾薇都从中学会了很多平时不常用的英语单词（喂）。
从这方面来说，莉莉的脾气居然已经变好了。
至少她没有黑了教练先生的电脑和手机。
……或者是黑了，但是还没有做什么，所以教练先生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自己也没有抓到莉莉的马脚。
少女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可怕的猜想抛出脑海。
“哦呀。”
“？”
刚刚掰下一块巧克力，含在口中，女孩子就听到教练先生这样轻轻的一声，语气里的戏谑之意越发明显。
她抬起头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蛇仓翔太已经晃到了窗口旁边，此时正低头俯视着什么场景。从这个角度，艾薇只能看到他唇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像是“似笑非笑”的状态。
“你今天是有事情要做吗？”
“？”
“哦，那看来是没有。”
男人没有给她解谜，甚至阻拦了少女走向窗口的动作，他按着艾薇的肩膀，让她坐回了长椅上。
女孩子满眼迷茫，却还是顺从了他的动作。
“等下你就知道了，就让他先等着吧，别着急。”
他轻笑。
？？？？？？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不要谜语人不要谜语人不要谜语人。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再走回窗口的时候，站在楼下的那个黑发蓝眼的男人似有所觉，突然抬起头来，然后目光里透出了惊愕。
伽古拉含笑，轻轻把手指按在了嘴唇之上。
【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呢。】
他笑吟吟地心灵传音。
这人可真是不了解人类世界现在的科技。如果让艾薇现在看到了他在楼下，这孩子多半会发讯息问问她的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露馅可就是一秒钟的事情。
所以自己当然是在帮忙。
世界上居然会有像他这么好心的雇佣兵，他自己都快要被感动到了。
……
什么？
他是想看戏，所以才出手的？
你有证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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