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矢凉太再次给我打电话是在三日后,  “ae”项目已经彻底暂停,带着复杂心思的清闲上班日常后,我接到了这位名导演的电话,  老实说,在他打给我之前我就知道他会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了,  但当他开口时,  我甚至没有得到一个热情过头的语气词。

    问好后,  一阵纤细的沉默后,  他的语气异常失落,我以为是他对送过去的剧本不满意,  心下虽有些意外,但仍旧口头宽慰他,说可以再商讨之类的笼统话语。

    谁知道他只是沉闷地叹气,郁郁不乐地接连语顿。

    我察觉到异常,  问他是否有剧本以外的话想说,  他缄默了一瞬,  说道自己从没有在人生中感到如此的失落,这种失落显然不是对着金船香知子,  而是对着看完剧本的自己。

    “我拍不出来这样的……作品。”他低沉地道,声音像被泡在了水缸里般混沌,“我现在明白了……我、我为什么会想让金船她…接受我的邀请,这是我自大又可悲的预感,这样的剧本……那些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我没有办法拍出来……我感到——挫败,都是我的错……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让我想起通讯不良的线路,  我不想说我理解他这样的话,  毕竟人和人之间是无法彻底理解对方的,但是浅显而隐约地感知,却是可以怀揣着善意的心去抵达的。

    于是我道:“凉太君,或许你会想和香知子聊一聊。”

    古矢凉太抬眼看向面前表情淡漠的少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如此地年轻、冷漠,因为太过于无法触摸,所以也是如此地美丽,就像是颜色黯淡、只有翅尖点缀着幽暗翠绿的蝴蝶。

    当他看到剧本的一刻无疑是含着轻慢而包容的态度的,但现在的他,对这段谈话甚至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反应才好了。

    馆内鸣子吸食酸奶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内格外清晰。中岛敦站在她身后,齐耳的白发配着纯白的衬衫如同一道寂寞的白色的光。

    他纠结了一阵,道:“老师……您有关于电影的想法吗?一些细微的、哪怕是希望出现怎么样的场景之类的想法,或者建议吗?我……不瞒您说,我拿到您的剧本以后,甚至于觉得……压力很大。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我事先看到这本剧本的话,我甚至不会选择改编它——难度太大了、无论是从复刻文字场景的震撼力,还是在……情绪转换上面。”

    “不用想的太复杂,古矢。”馆内鸣子道,“按照场景拍出来就好,写的时候,我采用的是想象出场景,再转化为文字的方式,当你解开摄像头的保护盖时,就会明白的。”

    导演茫然地看向她身后的中岛敦,这位青年显然也并不清楚她所指的是什么,只是温和又疏离地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

    十天后,电影正式开拍,他将场景布置好,身旁的助理表示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视线对准监视器的屏幕时,他才发现,一切就如金船香知子所说地:画面、情感、言语流水一般自然地流淌了出来。

    这是只一部电影而已。

    【我是香川金枝子,车祸后醒来的我发现自己获得了一项超能力,看过我参演的电影的人都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满怀感恩地死去,尽管我的脸上除了哭泣与面无表情外不能够涌现任何表情。

    但很显然,不管我的演技如何、说了些什么,有我出演的电影都会迎来观众感动的泪水与哭泣,人们相拥着、谅解着,说着祝福与“此生能够遇见你真的是太过于幸运了”这样的话语,最后心甘情愿地迈向死亡。

    最初,我的电影制造的现象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我实在是位名不见经传的演员,就连帮我拍摄的导演都是位一穷二白的落魄学生,只是扛着效能不佳的摄影机,在廉价的录影棚里拍摄下毫无艺术感的画面。

    我不认识他、他也不怎么认识我,我们甚至只花费了半个月就完成了这部名为《敲碎我的悲感》的处女作。

    后来,都市里逐渐流传出“看到了就能获得真正的幸福的电影”的传说。

    人们走出电影院后对生活中的任何磨难都产生了包容地应对的勇气,在对生活说了最后一句“辛苦你了”,迈向平静的死亡。

    我的电影成了魔咒一样的事物,但它也有限度。

    当警察开始调查这种几乎与电影院关联的、几乎互相传染的连续死亡事件,这部处女作失去了它的效能——尽管是有着魔法的事物、能够带给人的幸福也是有限的。

    影院下架了这部影片,警察找到了我,告诉我我涉嫌违反公害犯罪处罚法,是高层指定的高度危险人类。

    这部电影的主演只有我一个人,描述了少女香川金枝子和她失去亲人后温馨旅行的故事,而导演也在完成拍摄工作后就绝食亡故了。

    我没有什么反应,车祸让我的感情几乎缺失了,无论是怜悯还是开心,这样之类的心情随着我无法展露出来的表情一具悄然逝去,我只是尝试露出一个忏悔的哭泣表情。

    其中一名警察很憎恨我,他的妻子因为看到了这部影片在跟他告别后便卧轨自杀了,我也没有办法回应他轻蔑又厌恶的神情,因为我很快被介绍给了一位神秘的科学家。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地安宁,我的影片仍旧对看过它的人发挥着效用。

    一方面是大幅度上升的人民幸福感调研指数,一方面又伴随着逐渐上升的自杀事件。政府尝试把我杀掉,却被这位科学家和他的团队拦了下来。

    因为如果我死后这种现象还无法停止的话,那么即将死去、正在迈向死亡的人也没有办法获得救赎了。

    科学家向我作自我介绍,说了些让我不感兴趣的理论,大概是人到底是如何能够心甘情愿地、满怀感激地迈入死亡呢?仅仅是出于观看一部电影吗?

    如果这部电影的主要要素不是我、而是拍摄它的导演,又该如何补救呢,一部电影能够作用观看它的人多久?最高的上限又是多少人数?没有看完的人又会怎样呢?单纯地获得幸福吗?

    我觉得这是很无关紧要的命题,但我同时又觉得很痛苦,我被关押在一所植物园里,科学家和他背后的势力却竭力想要保住我的生命。

    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能够活动的只有我和一只毫无逻辑可言、放置在这里的变色龙。

    有时候,科学家会过来跟我说说话,他告诉我,自己从小就想要获得真正的幸福,一开始只有数字能够带给他安全感,所以他才成为了科学家,比谁都要厉害的科学家——当一个人只有钻入命题里研究才能够获得幸福的时候,他也会成为科学家的。

    当他看到我的电影时,电影已经失去了效用,所以他的下半生最渴望的就是看到我的新电影。

    某天,关押所外传来一阵喧闹,突然有一本书从天而降,翻动着它的书页,用一种奇怪的频率告诉我,其实我是来自电影星球的一位遗落的子民,和其它的电影星人一样,我创作出来的某件事物有着奇幻的魔力。

    而我的电影,就是就能让他人怀着幸福感而死去的法宝。

    一个人如何地能够感到幸福呢?一个人一生中感到的幸福有限度吗?如何才能够算是真正的、完全的、贯穿一生的幸福呢?这些令人纠结的事物,只需要看我参演的电影就好了。

    人类跟电影星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太过于美好的幸福,以至于只要感受到了,就连剩下的生活都觉得索然无趣,能够平和地、满怀感激地结束自己不会有更高幸福感的一生。

    我其实没有什么话想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变色龙用它的尾巴拉住了我的小拇指,其实它在我的审美里实在算不上动人,但这个时候,我却陡然生出了难以言说的幸福感,我对着一只很丑陋、畸形的不会变色的变色龙落下了眼泪,这是我最后的情感了。

    书在我的身后扇动着翅膀,缓慢地合上了,告诉我带给别人幸福,实际上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到处都是喧嚣的书页,我在这些书页里看到了看到我电影而死去的人的名字,它们构成了告知我“幸福”的书。

    关押所的大门被彻底打开,其实那本书实际上是来自于虚拟投影,特定的频率也是由一种幻象装置而设定的,本质上,我仍旧是一位人类。

    我想要对这种欺骗落下眼泪,但我确实没有任何对此的想法,只是抱着怀里的变色龙,生出了思念家乡的念头——尽管电影星球并不存在。

    政府的人告诉我,这些天我被关押的日子、和科学家交谈的日子,再到和一本从意识里荒诞的书袒露真心的日子都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它们被剪辑、后期配乐为一部独立的电影,也就是从我拍摄电影、电影上映、再到被关押、被电影星球的书找到的历程。

    他们甚至再次使用了那部《敲碎我的悲感》,作为电影中我拍摄的电影。用作实验的研究,探索不同题材的是否还会拥有不同的效用。

    很快这些实验的结果就出来了,研究所的人几乎换了一批——之前研究影片的人已经怀揣着幸福感死亡了。

    他们彻底不打算再研究它、哪怕只是看一小个片段,也会潸然落泪,研究所到处都是互相拥抱的人,他们谅解着、祈祷着、自我剖析,最后归为平静。

    我被勒令进行下一部电影的拍摄,这次政府请来了最严肃的导演、最顶尖的行业专家,他们都是自愿参与这个项目的,如果能够拍摄“让全人类幸福的电影”,那么就算是死亡也是一种无上的褒奖。

    这次的拍摄是一部面向全社会的纪录片,展示了“无论做什么都是天才”的悲剧少女一生——之前我参与“拍摄”的基本都是团圆或者半留白式的结局。

    我回归了日常的生活,除了身边有一群跟拍的人以外基本跟出车祸以前没有差别。

    他们的任务也仅仅是记录我的生活而已。

    电影最后上映的地点不是在电影院,而是在战争的前线,人类这个时候已经爆发了大规模的世界战争,被卷入战争的政府不知用什么方法、向敌军播放了这部影片。

    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停火,最终一同安宁地坐在战场上观看着这部影片,四处都是安静的,没有炮弹爆炸的噪声,除了影片上我坐在桥边吃一个冰棒的身影,只剩下逐渐下落的夕阳。

    大家把枪放在地上,互相亲吻对方的脸颊,说了一会儿话,又把枪捡起来,一同扣下扳机。

    影片的最后是我为了抄近道,从一道狭窄的小溪跃身跨过,严肃的导演们配了一段非常悠和的音乐。

    我这才想起来,我也才十六岁而已,年初的时候拍摄的处女作也只是为了出道当偶像的简历添光,不过这又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呢?

    我已经是联合国认定的人类公敌,人们不约而同地恐惧我、厌恶我,因为我确实是带来死亡的象征,但又有一部分在战争中感到疲倦、或者单纯只是渴望幸福的人想要亲近我,他们想要看到我的电影,只是为了体验一下真正的幸福的感受。

    人们病毒式地互相传播着这些影像,吵架后作为礼物赠予,伤心时作为难过的解药,疲倦时和爱人一起肩靠着肩观看。

    其实人和人的理解,最后也就是这样的。

    从那以后大概过了一个月,我上街去买菜的时候,只看到科学家坐在店铺旁边,告诉我人类已经灭绝了。

    我说不是还有你和我呢吗?科学家点了点旁边的电视机,全人类能够发声的频道、能够展现出画面的地方都在播放我的电影——它让人类获得了真正的幸福。

    我有些难过,很快我也会在无人的街道上流浪、死去,最后世界只会剩下我的电影和一个空寂的星球。

    最后我让他拿着摄像机,帮我录一段留给变色龙的视频。

    我对着摄像头看了很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我确实不在乎我死了以后它会怎么样。

    科学家叹了一口气,说人真的很莫名其妙,我只是拿着摄像头就已经感到幸福了。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因为只有我自己没有获得真正的幸福。

    到这里我还是那么自私,让全人类都毁灭这种事的罪恶感足以压垮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我却没什么感受。

    但最后我只是觉得失败,说实话,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拍过一篇我想要的电影,人类都获得了幸福,迈向了死亡,只有我一个人是孤零零的。

    我又把那些影片拿出来,慢慢地看完,科学家坐在旁边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跟我说,他到现在已经满足了,他最后给我的礼物就是让我拥有可以换台选片的权利,毕竟人类所有的线路都只播放我的电影了。

    我安静地看着一部刚满十六岁时看到的烂片,从旁边的便利店里拿出一根雪糕。

    夜幕降临的时候,整个城市只剩下电风扇的声音和没法让人类获得幸福的烂俗电影的声音。

    好吧,我心想,这也是幸福吧。

    一个没有人再看我电影的世界。

    当我想要尝试用摄像机砸死我自己的时候。

    一本书突然降临在我的面前。

    终。

    】

    ——“唔,就是这样的剧本吗?”助理看着手里的简化剧本,抬起头来道。

    “是的……只是简化的版本,简单地转述出来,提前给剧组的大家观阅,其实这样地表述出来真的非常地简陋,毕竟第二次转述出来就无法感知到其中的温度了,具体的细节包括情节的画面感,和金船老师的原作想必还是褪色的…很遗憾地不能够感知到第一次时的感受…但是时间紧迫,稍后我会把原作复印给大家。”古矢凉太面对会议室里的核心人员道。

    “真是荒诞的故事,恕我直言,简直完全想象不出……该怎么拍摄啊。”助理为难地道。

    副导演在一旁抽烟,吐出一个烟圈来:“这样的故事单独枯燥地提炼出来才好拍电影——只有展现出画面来才能够传递给人感受,如果金船老师的原作的话,大概连想象都被文字本身限制了吧,你手里的那份省略了很多部分,就跟褪去羽毛的鸟类骨架一样干瘦……古矢这家伙的概括能力简直像无味的鱼豆腐一样,估计就算是童话书也能够转述成公式书,总之,拍吧,只要拍出来就能够明白了。”

    助理提问:“很朦胧的回答呢……呃,那您大概要走什么样的路线?”

    “谁知道,”他熄灭了手中的香烟,摁在烟灰缸里,“我也不明白啊,电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写出来以后,看到原稿的我这些日子里唯一想的就是穿越进去帮香川金枝子拍感动全人类的电影,你问我电影是什么东西?大概也就剩下跟着剧本和感觉拍的选项了吧。”

    助理:“古矢导演呢……您对这个电影的定位又是……”

    古矢凉太:“下辈子当电影星人好了。”

    助理:“……请认真一点,我在讲很重要的事情啊!你和甘利副导演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啊!被什么东西传染了吧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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