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缵泰聊了许久,只待天色晚了,杨锐才回到王季同家——暴露之后为防止满清迫害,王季同的母亲兄弟妻女都接到沪上,他还在沪上买了一幢房子,此时蔡元培也在他家里等着,待杨锐一到,她的母亲便说开饭。

    一屋子人都在等自己开放,杨锐顿觉的不好意思,这顿饭虽然可口但却有些拘谨,吃饭间老太太打量着杨锐,不断的点头。老太太叫王谢长达,富态慈祥的很,并且人老心不老,辛丑年就在苏州组织放足会。饭后品茗的时候,老太太居然关心的问道杨锐是否成家,杨锐还没有搭话,王季同就抢先说了:“母亲,竟成已经有婚约,不待多久就要成婚了。”

    “哦。好,好。革命是要紧,但是婚事也不要耽误啊。”老太太起初以为儿子在沪上结交了匪类,但到沪上一观,蔡元培又在一旁帮腔,这才放心下来,又闻一个多年在海外游学的叫杨竟成是会长,心下也不是很满意,不过今日见到了这个杨竟成,虽然打扮像个洋人,但是说话举止,都是中国作态,也就放了心。又见此人文质彬彬,一表人才,闻之还未成婚,就像把女儿王季玉许配给他。

    杨锐的心思王季同一直明白,但是天津发生的事情王季同就不知道了,杨锐一边礼貌的应和着老太太,一边心中暗恼程莐那个榆木脑袋。诸人只待去书房,老太太又发话了:“竟成啊,你是会长,一些事情我怕他们做不了主,只能和你说了。”

    老太太说话温温和和。不过杨锐倒有点遇见家长的味道,特别是王季同和蔡元培都做不了主,怕是难事了,当下硬着头皮道:“伯母请讲,只要杨锐能做的到。”

    老太太笑了笑。道:“你们啊学是办了不少,河对岸的同济我也去看了,办的好,就是太像西洋人的学校了,这个不好。”

    看不出来老太太也是个保守党,杨锐不好解释办成西洋味才好忽悠着德国教授。特别是可以把爱因斯坦弄过来,只好诺诺说是。

    老太太说同济不是正题,正题在后面,“可你们办了这么多学校,都几万名学生了,这里面有多少女子学堂。有多少女子学生?今日我是想在苏州办一所女学……”

    老太太话还没有说完,王季同就赫然道:“母亲,不能去苏州啊,万一满清抓人……”

    “抓人就不回去了?那你们革命死人就不革命了?”老太太知书懂礼,是见过世面的,丈夫以前也是内阁侍读学士,去世之后家中的大小事情都是由她操持。“王家的祖坟祠堂都在苏州,我要回去守着。这次来沪上只是为了看你的伤势,你现在伤好了,我就得回去。”

    老太太话说的王季同无法反驳,便是杨锐也不好怎么劝说,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同,比家更重要的是祠堂,比祠堂更重要的是祖坟,清明、中元、冬至,这三节不上坟可是极为不孝的。

    “育人为国家之本。可你们啊,都办男学,女学倒是未办,便有爱国女校,学生也是极少。有道是慈母多败儿。又云孟母三择其邻,女子若是不知书达理,我看这新中国也好不到哪去。”

    老太太的话很有道理,杨锐看了王季同一眼,只见他也是垂头听训,正待答应办学一事,老太太又说话了,“你们革命也不容易,即是不易,也不要你们掏钱给我去办女校,我啊,就想着你们派些先生过来,还有那些个管学校的人也要派几个来就好了。”老太太见过教育会的标准学校,看到管的井井有条,很是欣喜,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去把这种学校移植到苏州,然后自己掏钱办一所。

    “伯母所说都是小事,待晚上我们商议一下,明日就可以派……”杨锐答应甚快,王季同转头使眼色又被老太太瞪回去了,“……这明日就可以派人去苏州探查,不过现在秋季已经开学,要办学校,今年可以先准备,待明年秋天招生入学就是。”

    看到杨锐用了拖字诀,王季同蔡元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待几人到了书房,王季同说道:“竟成,哎,母亲可不能回去啊。若是回去,真出了什么事情,那我……”

    杨锐倒是猜到老太太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从她不要教育会的钱办学就能看得出来,只道:“老人家真的要回去,你能拦得住?”

    王季同大惊,“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舆论牌只有,时不时让报纸报道下她老人家,让满清有所顾虑就是了。再说,你也没干什么啊,不就是为爱国志士送了个棺吗。现在的满清不比以前,再来什么文字狱怕是不敢了。”杨锐也不想老太太出什么事情,只得出这么个主意。

    王季同向来知道母亲的脾气,认定的事情执坳的很,这一点在他身上也有体现,想来也只有这样的办法,当下叹气之后不再去想,只是问道:“东北事情已了,我们下一步当如何?”

    蔡元培也道,“对,现在士绅们都在议论满清立宪,风潮极盛,便是学校里的学生也多认为立宪当可救国。”

    见他们如此当心,杨锐却不以为意,道:“立宪是放权,满清现在都对地方督抚制约乏术,一旦立宪,那下面那些督抚就更有理由为所欲为了。你看看,吹鼓立宪的都有谁,基本都是士绅,还有朝廷中的庆袁一系,再就是对新学极为接受的学生。满清一旦立宪,从此国将不国,可若是满清不去立宪,那也是国将不国。”

    “那满清当如何是好?”蔡元培只听得迷迷糊糊,不由得的站在满清的立场说话。

    “呵呵,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要想保命,立宪可以。但要想保国,立宪是万万不行的。可要想以立宪的名义重掌大权,那立宪派就要失望透顶了,到时候便是我等举义之时。”

    杨锐从来都是很少说确切的举义时间,之前只是含糊的说举义在慈禧死后两三年。可慈禧现在活的好好的,大家还真看不到她什么时候会挂点,现在杨锐居然不再把举义和慈禧扯在一起,王季同和蔡元培心中一喜,王季同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使劲鼓吹立宪呗,满清爱听什么,我们就说什么,甚至,还可以放出些谣言,说复兴会的有人说了。一旦朝廷立宪,该会就将解散,反正我们一定要把满清套上立宪这根绳子。”杨锐边说边笑,奸诈的很。

    蔡元培正想说这样的谣言对复兴会不利,王季同却抢先说道:“那要是满清真的立宪了,那怎么办?”

    “哈哈,他要是真的立宪了。那就好办了。我们先使劲鼓动着士绅、督抚去问朝廷要权,让他们把满清的权利夺过来,要是满清不愿,那我们就鼓动他们请愿,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不行就四次,满清真的不交权,那我们就再鼓吹满清立宪为伪立宪,待虽有士绅对满清失望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举义了;”杨锐说的起劲。口水横飞,“可要是满清真的交了权呢,我们则要使劲检举那些拿到权利的士绅,是多么的胆大妄为、贪赃枉法,在他们的治下。百姓是多么的凄惨,多么的想念从前不立宪的时候,到时候更要指使着几个受了大苦的百姓上京告状,痛诉立宪之害,让朝廷把权收回去。”

    “可要是满清不理呢?”王季同道,他认为杨锐此策极为可行。但就怕满清真的放权了,并且不再收权。

    “那我们就回家卖红薯了。”杨锐笑道。他此言一出,王季同和蔡元培也笑了起来。

    “这个是不可能的。享受惯了权利的人,是不可能放得下权利。”杨锐还是认为自己智珠在握,“再说,京城里的怡春园可就是防着这个的。对男人来说,不怕朋友相劝,就怕女人相激。到时候一个国会议员,一个满清贝勒,怡春园的姑娘不搭理贝勒爷,去伺候议员老爷,你说这让那些黄带子情何以堪啊?我大清黄带子杀人可是不犯法的。到时候,刑事案变国事案,一边是夺了权越来越嚣张的士绅,一边是自己两百多年来的统治特权,两者必定相斗,一相斗,那我们就能举事了。”

    杨锐说的美好,但王季同听着总感觉有点虚幻的味道,不过蔡元培却知其中三味,道:“现在满清就是董卓,士绅就是吕布,立宪就是两者争权的开始,一旦朝廷恋权,那吕布反水,这朝廷也就撑不下去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行当年王允之事便可。可就是……”蔡元培看了两人一眼,“若真是传出朝廷一立宪,复兴会就解散的谣言,那对复兴会的声望大不利啊。”

    “所以只能说是谣言,便是我们真的说了这样的话,那也绝不能承认,现在我们要和士绅立宪派们统一战线,不管立宪也好,请愿也好,我们都要支持他们,或者说假装支持他们;而满清那边,那些逛怡春园的贝子贝勒最为年轻,也最为冲动,那么多个貂蝉,总几个能撩拨成事的吧。”

    “可那些女子都不懂中国话啊。”

    “不懂没有关系,只要那些贝子看着自己的女人流着泪被议员老爷欺负,那他不上前做主,那传出去以后就别再京城混了,再说男女之间要那么多话干什么,话多伤人啊。”杨锐的话似乎有所指,听的王季同和蔡元培直笑。

    看此时最要紧的事情已经说完,大家心中都舒了口气,只觉得满清立宪对革命有利极了,高兴之下蔡元培笑道:“竟成啊,何时请我们吃喜酒啊?”

    旁边王季同闻言也笑,杨锐被他们笑得脸红,又想及自己那一堆破事,意兴阑珊的道:“本来想带回来的,可是跟着别人跑了。”

    “跟别人跑了,这……”蔡元培大惊,想不出事情怎么会这个模样,他觉得杨锐这样有思想有能力有……的大好未婚男青年,女人居然也有跟别人跑了的时候,这太不应该了。

    “真的跑了。跑去同盟会继续搞暗杀了。说不定哪天就挂点了。我就不相明白,她怎么就相信了孙汶那一套呢。”杨锐无奈的道。

    听闻杨锐抱怨,王季同拿出一份电报,道:“这姑娘人是很好的,之所以参加同盟会。怕是家里闹的。”

    “家里闹的?”

    “对。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兴中会会员,另外,据查,他父亲程蔚南还和孙忠山有亲戚关系。”同盟会就是大漏斗,不需要派什么专业间谍,只要找到个初始会员说两句中国应该革命的话。那对方激动之下什么消息都会漏出来。杨锐在天津的时候发报要求东京彻查程莐在东京的情况,东京那边三下两下就问明白了。

    “这……兴中会,还和孙汶是亲戚。哦!麻辣个把子的。”杨锐闻言瘫倒在椅子上,只感觉命运真会开玩笑,他一直想避开孙忠山,可命运却一直推着他靠近他。现在这个情况。难道不就是土党爱上了国党么。忽然,他又想起来孙汶的一个癖好,急忙做起道,“她和孙汶……不对,她有没有做孙汶的什么秘书啊,助理啊什么的?”

    王季同不知道孙汶的特别爱好,闻言看了电报说道:“之前好像孙汶要她做他的英文秘书。不过她没有答应,直接跟着方君瑛去了暗杀团。”

    杨锐闻言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去暗杀团好!去暗杀团好!”说罢又觉得不对,暗杀团可是分分钟损命的地方,不过最后又想起霭龄和庆龄来了,她们就是做孙汶秘书然后才……现在程莐虽然在暗杀团,但性命暂时无忧,就是这小白兔就在大灰狼嘴边,怎么想怎么不放心,还得快些想办法把小白兔哄回来。

    杨锐为情所困,王季同和蔡元培则是摇头。只觉得这个会长什么都合格,唯独情色那一关过不去,两次遇险,都和女色有关。不过,用他们陈旧的人才观来看。这也是他们能放心和杨锐革命的原因,跟着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那随时会当作棋子牺牲掉,当然,革命途中必定会有牺牲,牺牲也正常,但若是让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得了天下掌了权,那天下百姓那就遭殃了。在他们庸俗的观念中,一个首领,不能滥情,否则性子太软无法成事;但也不能绝情,性子太硬,那天下一切都会被他当作玩物,他们俩革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不是要把中国当成谁的玩物。

    这是蔡元培和王季同会在心里所想的,可那些他们不敢在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历来争霸天下,都是尔虞我诈、内争不止,不管是与别的团体还是起义军内部都是如此,即便是立了国,为了争夺皇位,父子兄弟相残的也不在少数。复兴会越来越有夺天下的趋势,大家也越来越思考着今后自己的利益得失,更提防着内部争权夺利。复兴会七委员决策制,使得不同专业不同地域的人都有了一席之地,可若是杨锐有独裁的趋势,那蔡元培、王季同完全可以反制——军中诸将先是蔡元培的学生,再是杨锐的学生,而商业口一直在王季同的管理之下,现在更是算在虞辉祖的名义下。再细算会中的骨干高层,不是浙江人就是江苏人,而杨锐的同乡,谢晓石是,军校第一期中张承樾和徐敬熙是,其他,就真的没有了。

    复兴会虽然是杨锐最先发起的,方略也是杨锐制定的,会中规制更是杨锐一手造就的,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要是革命伙伴是会党之类,那杨锐这种后世屌丝分分钟被灭,可现在他遇到的是一群比他还迂腐有方的文人,这才使得他有了一片生机,可这片生机能到多久呢?

    书房里的沉默一会儿就结束了,各自想着心事的三个人又同志般的商讨着革命问题,最开始,是蔡元培介绍教育会的情况和计划:

    “现在全国有小学堂两万五千三八多所,学生约三十万人,其中教育会所属小学堂为六百三二十四所,学生六万四千三百八十九人……”

    蔡元培念完第一句,杨锐脑子就懵了一下,待他说到后面,急道:“这数据是哪来的?”

    “是我通过关系从学部那里拿来的,是刚刚统计近四年的数据。不过全是估算数。总的看来小学堂的人数增加很快,去年小学堂学生只有十一万人,前年是两万多人。”蔡元培初见这个数据也是吓一跳,但中国实情就是如初,这是丝毫没有办法的。

    小学生才有三十万。这就是我大清啊!杨锐气急反笑,示意蔡元培接着念。

    “中学堂全国共计两百八十三所,学生四万九千余人,其中教育会所属中学为六十七所,学生两万六千五百三十人;大学堂全国四所,学生一千五百四十九人。其中教育会所属一所,学生七百九十四人;其他高等学堂、文科、理科、法科、医科、艺术学堂全国共计二十一所,学生两万零六百七十一人,其中教育所属四所,学生三千八百六十一人;师范学堂全国六百八十一所,学生三万八千四百二十三人。其中教育会所属十一所,学生两千五百六十九人。”

    蔡元培念完,又补充道:“小学堂学生增加极快,预计到明年将会超过五十万,后年将会有八十万。而中学堂教师只有两千多名,加之专科学堂和大学堂招生太少,所以增长极慢。按照估计再过五年中学生也不会超过五万人。大学堂更是如此,若是按照教育会的标准来看,合格的大学没有,专科生倒是有不少。”

    原以为满清再怎么破,学生也应该有四十万,可实际上呢,没有教育会的话连三十万学生都没有,真是……杨锐有气无力的道:“好吧,蔡会长说说你的大计吧。”

    蔡元培被杨锐叫的只好讪笑,他不是学部官员。能依靠的只是复兴会极为有限的拨款,他翻过自己的记事本,开始介绍自己的方案,“小学堂人数增长极为迅速,盖因师范学堂学生有三万多人的缘故。而中学堂因教师培养不易。并且学生毕业之后难以有出路,因此小学堂升中学堂的录取率极低,除去教育会所属,全国中学生只有两万三千人,如果小学生人数明年超过五十万,后年达到八十万,那么中学堂录取率很快就会百中取一。”

    蔡元培在学界多年,对这几年的学堂的变化趋势极为清楚,对于小学堂学生数增加的判断极为准确,在他的描述下,杨锐对全国的教育情况有了一个总体性的了解,他拿着笔把这些东西都仔细的记录下来。

    在他记录的时候,蔡元培又道:“我之计划,是教育会小学堂收费,中学堂半费,师范学堂和大学堂免费。并且,要马上把几所师范学堂升格为师范大学堂或者师范专科学堂,不然以后中学堂教师不够。”

    “如何收费,如何半费?”杨锐也感觉完全免费的教育实在是吃不消,要想在举义是有那么人才,收费是必定的。

    “除去山区小学。其他的初定小学堂,办在城里的每学期两元,办在乡下的每学期一元五角;高等小学堂,城里的每学期三元,乡下的每学期两元五角,衣食概不负责。”蔡元培说完又怕杨锐嫌贵,解释道:“按照学部的规定,公立初定小学堂每月学费不可超过三角,高等小学堂每月学费不能超过五角,我们是私立办学,这样的收费不算贵了。”

    杨锐没说什么,只等这他接受中学堂半费。

    蔡元培清清嗓子,接着道:“中学堂说是半价,其实也是免费,可以为我所用者,那给予奖学金,不能为我所用者,家贫的可以签订助学贷款,按照之前的测算,每人每年的所需要的费用在十五块,五万中学生需洋元七十五万块,再加上大学堂、法政学堂,师范学堂将来的三万人学生,还有山区小学堂扩大后的一万人,留洋学生的五百人,那么整个教育一年所需不会超过一百八十万元。”

    蔡元培大概的给了一个教育预算,这在他看来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可这和杨锐的想法差远了。不过他对于小学堂的分析对杨锐构思教育计划极为有用,按照现在的情况,复兴会不能去搞什么普及教育和免费教育,那是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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