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沪上闸北火车站之前,陆挽拿着钢笔把报纸上的那些官员考试的例题都做完了,策论那两篇文章也做了两篇文章,可惜行测的答案要下一期报纸才能有,他只能让四喜拿着这些题目等明日的答案。

    三等车厢是没有电灯的,等五点多天色发懵的时候,车厢里一片昏暗,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只让人看的一阵心寒,幸好火车已经近松江,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到沪上了。再一次听见那茶水工的吆喝声,陆挽要了杯开水,而后给小帐的时候,亲手给了两个洋元,陆挽还笑着道:“孔先生博览群书,官员考试虽难,但新朝取才甚多,去考的大概都能高中……”

    一个革命军大人对自己如此说话,茶水工吓了一跳,因为发慌或是害怕,他接小帐的手被那两块洋元打得一沉,想退回又听对方劝自己去考,脸上发红的鞠躬告退了。茶水工既走,四喜忽然道:“营长,我要去考也能高中吗?”

    “你高中个屁。”陆挽笑骂,“东邪西毒是谁你都分不清,老实给我呆着吧,以后多认几个字再说。”

    四喜被陆挽说的一愣,顿时不敢说话了,这一沉默直到火车到站,他才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因为第二日才有往南京去的车,只能是在沪上过夜,第二日再走。两人出站的时候,又看见那奇怪的一家子,只见他们被拉客住宿的人领走了,也就没有多管闲事。可等第二日上火车的时候,却见那一家是由军人护送上车的,陆挽明白这几个也是烈属。立马起身对着送他们上车的上士道:“你们是怎么干活的?就这几个大活人也能丢了?要是他们路上出了什么事,你们负的起责吗,这怎么向死去的同志交代?!”

    一个中校对自己发飙,上士只得硬受,只等他这边怒气发完了,一个老成却不穿军装的同志过来,他自我介绍是政治部的。

    “中校同志。这个……主要是她们……”政治部这个干部说起这一家子的事情也是一言难尽,他最后不得不低声道,“同志。这几个烈属原是……另类分子,当家的男人在几年前的整肃中自杀了,现在上级说要给那些人正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就……哎。几年另类分子。他们看见我们就怕,不想和我们走一道,这才在杭州走丢了……”

    ‘另类分子’四个字只让陆挽心中一震,他明白这个四个字的含义,根据地这种人不多,但常常都看见到,这些人大部分是不愿分田的地主,不甘指挥的宗族。小部分是自己队伍里的叛徒。当然,叛徒这个词不是既定语。是假定语,即如果有机会就会叛变的意思。会内整肃的时候,陆挽正在军校学习,也就没有真正见过整肃,是以老成的干部一说,他对那家人的好感不但顿失,而且还有敬而远之的意思。

    干部很满意陆挽的反应,最少,眼前这年轻的中校是不会向上级反应自己这些人处事不周了,他在陆挽的错愕间灰溜溜的下了将要开行的火车,只留下一个年轻但左胸别着会徽的人负责照看那一家,他只把这几个人送到南京,到了那边,将有其他人护送他们上京。

    陆挽退在一侧的时候,护送的年轻人尽心照料,但他的照料只让韩玉秀一家忐忑不安,作为一个另类分子的家属,她们对每一个复兴会员都是畏惧的,不管他们是身着军装,还是胸挂会徽,都让他们极不信任。这不仅是丈夫无辜冤死,更因为五年来的别样待遇。田没了,牲口没了,家财也没了,甚至,连脸皮也被那些人结结实实的踩在脚底下。遵循着刚逝公公的遗嘱,韩玉秀不管他们说的正名是不是真的,她也不在乎这是不是真的,反正她要去的就是京师,她要的是去皇上那里告御状,她相信这天下唯有皇上能给自己主持公道。

    胸挂会徽的年轻人不知道自己护送着的另类分子有着如此的阴谋,陆挽也不知道和自己同车北上的这一家人日后会闹出天大的乱子,一行人只是昏昏沉沉的坐了三天火车,这才到了京城正阳门东火车站。人流汹涌的火车站,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家子又是不见了,而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出现在天街大明门外。

    随着耗费一百多万两的修缮,京城内外的城楼、城墙都焕然一新,这项杨锐称之为‘面子工程’的工程,在实施之初招致委员会诸人的反对,但随着整个京城面貌的变化,之前反对的那些人越来越认同杨锐的观点,即北京是中国的门面,北京破烂那就是中国破烂,虽然北京不破烂中国也破烂,但最少北京好看些,外地进京的人对当今政府的认可度也要高一些,对复兴会的执政能力也是要认可一些。

    修葺一新的大明门就是面子工程的最佳体现,因为这是普通人能到达离皇上最近的地方,是以大明门外常常有喊冤告状的人,特别是第一起财产侵占案的胜诉,便有更多的汉人进京告满人在数百年前侵占自己的祖产。他们大多拿着族谱,少部分拿着地契,一到京城就跪在大明门外喊冤。这些有好处就上的人,让守卫在大明门外的禁卫军士兵早就看的多了,一见他们跪下就打发他们去右边的大理寺,那里才是接状子的地方。

    韩玉秀领着婆婆和两个小叔子在大明门外跪拜举状,禁卫军士兵细问她们要告谁,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士兵无法,眼见大雪纷飞,跪在这只会冻死,只好直言道,“皇上是不会接状子的,你们啊,还是去大理寺吧,那里才是告状的地方……”一番言语又把他们领到了旁边的大理寺。

    大理寺确实是接状子的地方,但是韩玉秀的状子……她要告的人是复兴会领袖杨竟成。这只让包括沈家本在内的诸人都是吓了一跳,要不是杨竟成是其他复兴会员,那状子还好接。可状子告的就是杨竟成,这是当今总理啊,手握几十万大军,万民敬仰之人,是那么好告的吗?“这状子……”刑部尚书许世英黏着胡子,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廷尉沈家本还有把人带过来的章士钊,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他可是聪明人,知道复兴会说的司法独立只是个牌坊,。真要是撼动了复兴会根基,那这个牌坊立马就会给拆了。

    “我倒认为这个案子应该接,杨竟成一直说司法独立,甚至将廷尉一职也让沈大人来做。足见其诚心。现在这案子正好可以试他一试,要是复兴会不干涉此案,那他说的司法独立那就是真独立,若复兴会要干涉此案,那就只能说其倡言之司法独立为假。我等诸人以后该如何自处那就很明白了。”章士钊道。在被华兴会诸人排挤之后,他凭着留学的法律专业文凭,只能到大理寺过活。

    “行严说的很对,这案子既然告了。那我们就要接下,这不光是韩玉秀一人的事情。也是法律是否能深入人心的事情。”大理寺的伍廷芳如此道,他是刚刚被任命为最高**官的,复兴会现在一门心思要废孔,只让他心中不满,他就是想看看,这复兴会是不是真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廷尉府商量此时的时候,杨锐正在会见从英国远道而来的哈尔福特麦金德,他听的很小心,因为麦金德的政治立场将会让他的话语有所保留,他罗列的那些观点,有些是出自纯学术的,有些是出自麦金德无意的错误和刻意的倾向,更有些是出自英国公使朱尔典的授意,怎么样才从中得到精义,那就只能靠杨锐自己了。

    “总理阁下,在我的认知里,整个世界可以分成‘枢纽地区’‘内新月形地区’以及‘外新月形地区’。‘枢纽地区’位于欧亚大陆的中部,那里地势平坦、气候不是干旱就是寒冷,南部为草原和荒漠、北部为泰加林和沼泽,东面和南面为山岭、高原、盆地所阻,西面与东欧平原相连;

    ‘内新月形地区’是围绕‘枢纽地区’的环形地带,其东面是东亚佛教领域,南面是南亚婆罗门教领域,西南是西南亚与北非的伊斯兰教领域,西面是欧陆的基督教领域。该地区的外缘和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相接触的海岸;‘外新月形地区’则是其余的世界,其中包括欧亚大陆以外的岛屿,如英国和日本,沙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整个南北美洲和大洋洲。

    整个世界的历史都是由占据‘枢纽地区’游牧民族影响的,不管是早期的匈奴人、阿尔瓦人、保加利亚人,还是晚期的马扎尔人、蒙古人,他们都是从‘枢纽地区’进攻‘枢纽地区’之外的地区,对于欧洲,他们一批批经乌拉尔山和里海间隘口和南俄草原,不是借喀尔巴阡山北部的东欧平原,就是借喀尔巴阡山南部的多瑙河河谷进入欧洲腹地。蒙古人向西进军,在俄罗斯南建立金帐汗国,在西南亚建立伊勒尔汗国,在中国建立元王朝,正是草原民族利用马和骆驼的优势入侵欧洲和亚洲,这才形成了欧洲各大民族的历史。所以在我看来,欧洲的文明是反对亚洲入侵的结果,欧洲的历史应该隶属于亚洲历史。

    不过,在近三百年,欧洲通过海路突破了欧洲范围走向世界,他们利用舰队建立制海权,在‘内新月形地区’和‘外新月形地区’建立大片的殖民地,在陆地上,俄罗斯人利用哥萨克人越过乌拉尔山,通过西伯利亚,直达太平洋岸边,接着又进入中亚,海上和路上的配合抵消了原来‘枢纽地区’游牧民族的战略优势。

    但是今天的局面又产生了新的变化,蒸汽机发明,铁路的修建,再一次改变陆上强国的作用,他代替了马和骆驼过去的机动性,恢复了对周边地区的压力,出现了世界政治上的‘枢纽地区’。处于‘枢纽地区’的国家向欧亚大陆边缘地区的扩张,力量对比已经对他有利。这将使他可以动用巨大的大陆资源来建立舰队,这样的国家将变成世界帝国……”

    麦金德漫长的述说花了好长时间才,他没有说中国该如何。杨锐也没有问中国当如何,他只是一个劲的强调‘枢纽地区’的重要性,虽然他举的例子都是欧洲那边的,但从中国历史来看,游牧民族的威胁一直贯穿了整个亚洲历史,中国的两次亡天下,就是因为游牧民族的入侵。而排除历史,按照杨锐的了解,在麦金德所说的‘枢纽地区’有着无数的资源。阿富汗的矿产、里海的油气,这些都是争霸世界的资本,可是,中国该如何做呢?

    “麦金德先生。您说的世界帝国是?”杨锐细问道。世界帝国这个词麦金德说了多遍。

    “总理阁下,我说的是俄国!”麦金德好整以暇的道,“当然并不完全是俄国,要想真正的成为世界帝国,还应该再加上德国。德国成为单纯的海权国家,而俄国成为单纯的陆权国家,那么他们将成为世界帝国。所以我说,谁控制了东欧。谁就统治了‘枢纽地带’;谁控制了‘枢纽地带’,谁就统治了世界岛;谁控制了世界岛。谁就统治了世界。”

    后世传播的名言此时终于找到了出处,杨锐心中微动,却问道,“麦金德先生,可是另外有人说,美国才是真正的陆海双权国家,而且它独特的位置能使他吧影响力辐射到欧洲和亚洲,欧亚大陆发生的事情波及不到他,反而他可能因此得利。这就像中国历史上的战国时代,最后胜利的是最外围的秦国,而处于‘枢纽地区’的韩国和魏国很早就失去了争霸的力量,请问您怎么看这一点?”

    “战国?”麦金德显然是不知道战国历史的,等一边的通事把事情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不明白,“总理阁下,请原谅我并不太了解贵国的历史,但对于美国我并不认为它会成为世界帝国,南北美洲虽然有丰富的资源,美国现在也有繁荣的工业,可他依然处于世界舞台的边缘,他能确立的势力范围,只能是整个美洲,要想统治世界,那根本不可能。”

    杨锐说的是以后的历史,而麦金德则针对的是如今的现状,对于他的回答杨锐并不意外,在殖民体系存在的今天,美国即便在南美诸国也还要和欧洲做激烈的竞争,在东亚也只有从西班牙手上抢过来的菲律宾,可以说,只要殖民地体系存在一天,他就只是地区性强国而不可能是世界性霸主。

    想及美国,念及中国,再对照着一百年来的历史,杨锐在打发麦金德去休息的时候,把在书房隔壁偷听的参谋部诸人都叫来,他对着雷奥笑过之后,指着地图问道,“他说德俄结盟将是世界帝国,确实是这样吗?”

    复兴军总参谋长雷奥是这个月刚从奉天过来的,对日作战之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深悉日军本性的他在作战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频频让崇尚侧翼攻击的日军掉入复兴军的陷阱,最终不得不采取正面进攻,陷入火炮威力难以发挥的巷战。巷战虽然也惨烈,但最少不是一面倒的惨烈,一个士兵的倒下最少要一个半日军抵命,如此战事才打了好几个月。

    “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强调‘枢纽地区’的重要,作为一个英国人,他不但担心德国崛起,更担心德俄结盟,你不该相信他任何一个字。”雷奥一字一句的说道,虽然没有看到麦金德的神色,但从他的意思,他发现这个英国人靠不住。

    “不,他说的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杨锐说道,“其实中国环境和德国很类似,有大片的陆地,有漫长的海岸线,但却有一道岛链把中国锁住,就好像德国出海口被北海限制一样。我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中国的西南没有法国那样的强国,那里只有一个隔着西藏高原的印度,北面虽有俄国,但俄国的重心远在欧洲,即使他的势力到达太平洋,但力量还极为薄弱,日俄战争俄国败而日本胜就是因为此。可虽然有这样的优势,一旦蒙古丢失,或西藏丢失,那么这些庆幸都不存在了,中国腹地将受到致命的威胁。”

    “这就是你一定要守住蒙古的原因?”雷奥看着书房里的地图道,大举义的时候,去往蒙古的部队装备不但得到加强,更是提前就出发的。

    “有这个意思。蒙古丢失,西北、华北就是不安。”杨锐说道,“我历来不把海上的威胁看成是真正的威胁,哪怕首都离天津这么近。我担心是两湖、四川一带,那里才是中国最后的防线,谁要能威胁哪里,那才算是真正在威胁中国。”

    “两湖、四川?”雷奥这个不明白中国历史的人不解,但贝寿同这些参谋倒是听懂了。

    以中国历史来看,长江才是中国的核心部位,历史上诸多王朝都是靠着长江地区苟延残喘的,而这长江又有几个部位最为关键,一为两淮地区,正所谓守江不如守淮,二为两湖,要想占领江南,那就要先占长江中游,对北来之敌,襄阳是关键的关键,为天下之重心;对南来之敌,那就是衡阳和赣北地区,三则四川本身,川南以及汉中都是南北要地。

    看着自己把话题扯远了,杨锐只好打断参谋们的思绪,道,“还是先别想两湖和四川了,刚才麦金德先生的话大家也都听见了,他虽然主要是在为日渐衰弱的大英帝国考虑,但他的一些说法还是极有道理的,我就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杨锐不好问麦金德的问题现在问向各位参谋,众人沉默间,刚投过来的前清军咨府参谋冯耿光道,“总理大人,属下只感觉英国人还在惧怕俄人。他们之前为了防止俄人向欧洲扩张势力,就扶持起了……”他说到这里看了雷奥一眼,有些不安的道,“他们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扶持起了德国,不但任由德国抄袭英国的工业技术,还纵容德国得以统一,可以说德国建立发展无不有英国的影子;而在东亚,英国本来是想扶持中国对抗俄国,左公之所以能在西域大胜俄人,也和英国人有莫大的关系,可甲午一战,前清却彻底的让英国失望,从此英国对前清彻底死了心,改为扶持日本,日俄之战就是明证。

    却不想,却不想……”说道这里冯耿光再次看了雷奥一眼,“却不想德国现在已经强大如斯,不但摆脱了英国的控制,现在还想挑战英国。属下想,德国的今天将是日本的明天。我中华要想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光靠陆军是不够的,还需要建设海军,甚至,我们还要和日本交好,由此成为真正海陆双权国家。”

    冯耿光说完屋子里鸦雀无声,仇日是杨锐一向灌输的理念,冯耿光敢说联日,那是因为他不是复兴军系统出来的,而是保定陆军大学毕业的。他此番话一说,诸人无言间,雷奥却道,“杨,他说的很正确!如果德国、俄国、中国、再加上日本,这四个国家结盟,那整个世界将是他们的世界。可是该死的皇帝却把俾斯麦宰相的三帝同盟拆散了,如果不是这样,再加上中国皇帝和日本皇帝,五帝同盟,全世界的殖民地都将不再是英国人的。”

    雷奥五帝同盟之说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以对民族的感情,雷奥是希望中国亲德的,但他知道这个不可能,不说三帝同盟已经不存在,就以他和杨锐的友情,他也不希望在其中掺入国家利益,这只会使两人的关系变得紧张和矛盾。

    “你们怎么看?”杨锐笑完之后问向其他参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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