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首发网站他希望能面见总理,上万言书以求复台,但事情过了一个多月都未有回复。事情成不成,还未可知。

    连横提笔皱眉间。门外边忽有说话声,只听门房的声音隔着门说道:“连老爷。张大人府上差人送了一份信过来。”

    一说是张大人府上,连横以及另一侧坐着的吴子渝弹簧似的跳起来,这张大人就是两人所托的福建议员张琴,现在听闻其府上来信,一定是所求之事有眉目了。

    靠近门边的连横飞快出门取信,而后又赶紧回房阅信,此时吴子渝已经将屋里的油灯挑的极亮,红彤彤的灯火照耀在两张红彤彤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兴奋。只是。阅信的连横兴奋渴望的目光却随着文字渐渐发愣、转寒,到最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全身无力。

    旁边吴子渝见他如此,抢过信笺后看完也是长叹,用闽南话说道:“还是没有烧对香啊!”

    “我就想不通了!都已经开战了,复兴军上个月还在杨村打了一个大捷,这台湾怎么就不能收复?即便不收复,面见我等又为何不可,这岂不是……岂不是让岛内士子寒心吗?”吴子渝感叹。连横则开始抱怨了,他自忖自己大义凛然,朝廷没有不见之理,可事实却……

    “雅堂兄。我看总理大人还是担心英国人啊,英日两国可是同盟啊,像日本人在台湾报纸上宣扬的。如果我大明攻取台湾朝鲜诸地,英国人定是要宣战出兵的!”吴子渝劝解道。他也是台湾人,经商。常常在岛内和大陆间来往,其早年和连横创立栎社诗社,辛亥后受连横感召,今年也由香港赴京了。

    “攻取不攻取台澎是一回事,可召见不召见又是一回事啊。”连横犹自道:“召见我等嘉奖封官是小事,可表示绝不弃台之决心才是大事啊!”

    “雅堂兄,北京百里以外就是日军,听闻这次日军可是把国内的军队全派来了,说是要在京畿和复兴军决一死战,现在朝堂衮衮诸公怕担心战事都来不及,那有心思管台湾一岛之事。若是此战我国胜而日本败,那才有收复台湾之希望,若是此战失败,那怕又将是一个庚子!”吴子渝毕竟是商人,没连横执着,对时局的关注比连横多的多。

    “日本国内?决一死战?”连横奇道,“哪里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那老躲在宅子里怎么会知道,北京的报纸虽然被礼部管制了,但公使区却不在其中啊,”吴子渝说道着,从怀里拿出一份远东时报道:“杨村大战后,一个月时间秦皇岛海港就被日本紧急修复了,这短时间日本已加派十二个师团登陆京畿,到本月末直隶将有二十一个日本师团,总兵力按照英国记者的估计超过三十万人,京畿危险啊!”

    抢过吴子渝手上的报纸,曾在沪上圣约翰大学就读的连横英文是看得明白的,一目十行的将文章看完后不安道:“京师能守得住吗?”

    “复兴军也在增兵啊,虽说关外日俄相逼甚急,但这一个月各地都在抽兵北上,听说福建的第14师一部月初也动身北上,不日就要抵京。直隶平原上,可是要大战一场啊,若是我们胜了,不但国运逆转,整个东亚的格局也将为之一改。”吴子渝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京城安危,有上个月的杨村大捷,他认为再次打败日军不是难事,特别是丰润那边已经不在租界之侧,到时候复兴军乘胜追击,一定可以把日本人赶下大海。

    吴子渝说着自己的看法,不过连横却没有放下报纸,他看完这则新闻,又在看其他的评论,待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时,他惊然道:“这梁任公居然赴台了。”

    本来说直隶大战的,没想到连横却提起了梁任公,吴子渝鄙夷道:“是被林献堂请去的,哼哼,这帮人要玩什么文化抗日,请愿抗日,真是……”

    正所谓‘一天下,两林家’,这林献堂也是栎社一员,但他更是雾峰林家的家主,此人本来也是心向中华的,但不想这几年却变了一个人,幻想着像爱尔兰人那样,通过政治运动以追求台湾自治,这是让吴子渝很不满的。在其看来,日本和英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政体,爱尔兰人的那套办法换到台湾绝不会成功。真正能使得台湾从既非日本人、又不得自称中国人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尴尬境地里解脱出来,只能是武力复台。而近二十年的抗争失败说明,除了大陆朝廷武力攻台。台湾绝无光复之可能,林献堂那些人想通过政治运动争取台民自由,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北京的两个孤独客非议着日后被誉为‘台湾议会之母’的林献堂此时正神情振奋。八年前[ 按照历史1907年林献堂于东京面见梁启超,本时空因为蝴蝶效应,林献堂赴日旅行提前一年。]和梁启超在东京会面之后,在林献堂诉苦台民之疼,请教施救之侧时,梁启超断言‘三十年内,中国绝无能力可以救援你们。最好效爱尔兰人之抗英。在初期。爱尔兰人如暴动,小则以警察,大则以军队,终被压杀而无一幸免,后乃变计,勾结英朝野,渐得放松压力,继而获得参政权,也就得与英人分庭抗礼了’。

    此一席话深深改变林献堂之一生。回台之后,他就开始筹划文化抗日和政治抗日,其后光绪复出,梁启超得到重用。他还是为此大醉数日,不想辛亥之后一切皆变。只是梁启超虽然失势,但林献堂‘抗日’之策却依旧按部就班的进行。不想今日调教中日战争不果的梁启超赴台,便让他更是振奋了。

    台中雾峰莱园之五桂楼内。自戊戌变法逃亡后再次剪辫、潇洒依旧的梁启超看着敬仰自己的那些目光侃侃而谈:“中日相争,只是英米得益!须知米国早在数年之前。就想与日本开战了,那一次米国之大白舰队,耀武扬威访问厦门横滨,就是想以此压服日本;而英国,待日露战事终了,也开始和日本疏远,其根本就不想东亚有一个海上强国存在。

    杨氏虽是华人,但却在米国长大,虽是华裔,但其心、其神,已经完全西化矣!这便是其和章炳麟等一心想要罢黜儒家之根本。此次对日宣战,说是反侵略,但最终之根本还是杨氏政府甘为米国鹰犬之故。须知在中日开战之前,日本并无开战之心,只想通过谈判给本国国民一个交代,毕竟东海之上,海军沉没四艘大舰。可杨氏之爪牙谢缵泰等,故意使谈判破裂以挑起战争,而杨氏本人其时也在各处巡视军工,表必定开战之志。

    启超当初不知内情,只想着赴日通过昔日故旧化解中日纷争,不料赴日之后才得知战争已经无法避免,日军虽无开战之心,甚至连军装都未备齐,但几受杨氏挑衅,朝野抗议之下,不得不仓促应战。

    辛亥以来,启超对杨氏初期还有怨恨,但时过境迁,也知道前清已是积重难返,确实要有一场大变革才行,但士为国家之基,复兴会等人不但不善加对待,更为博下等社会之同情,损士绅之利而讨好赌徒、光棍、乞丐流氓之辈,还美其名曰为减租减息,如此使得赤眉黄巾遍地,国家亿劫不可复,今日中日之战,便是明证。

    此战若胜,那杨氏权势更炽、**愈固、独裁更甚,今日其能发动赤眉黄巾之流,强令士绅地主减租,他日其便可以充实国库发展实业为名横夺民财;此战若败,杨氏已操控国内大小报纸,只要不断鼓吹己方胜利就能安定民心,须知日本国力不济,英米调停下,总会有退兵的那一天。届时杨氏绝不会提复兴军之败绩,只会提些小胜利,也不会提日本退兵是基于英米之故,只会说这是自己的功劳,如此摇身一变,反败为胜,实在是卑劣至极!

    诸君,这场大战本应避免,中日之间俱为黄种,本应交好协作以共抵白种才是,如此黄种才有更多生机,如此台湾之民才能得一正常国人之身份,然,杨氏为一己之私、专权之欲、婢膝之故,极力开战。哎!此乃中国之不幸,此乃台湾之不幸……”

    在凝神倾听的诸人面前,梁启超忽然掉下泪来,仿佛是无法忍受心中之巨疼。在场的林献堂以及栎社等人顿时大惊,起身正要上前时,与梁启超同赴台湾的汤觉顿起身对着在场诸人道:“勿惊!勿惊!任公只是忧国甚深之故,诸君,任公此来台湾。旅途劳顿,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吧。我们明日再叙。明日再叙。”

    汤觉顿如此说,在座的栎社成员心中虽有不舍。可还是遗憾的起身告辞。对于这些只蜗居一岛的人来说,能亲耳听天子骄子任公对时局之剥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特别是中日开战居然还有如此隐情,使得早先为朝廷而欢呼的诸人开始冷静,眼下这场战争看上去是为国为民的,可实际上还是为美国人打的。任公如果不说,谁能想象?谁又敢相信?

    诸人出得花厅,台湾日日新报汉文栏主笔傅锡祺走了几步忽然很是无力的坐在地上。如此无礼之状只让诸人大异,素来果敢的林载钊道:“复澄为何如此?”

    “国事如此,我已痛不欲生,全身如处冰窖!上个月还在为杨村之捷欢呼,可如今…可如今……我华夏何时才能不看洋人的脸色,朝廷何时才不会成为洋人的傀儡,我台民…我台民……何时才能……”傅锡祺言道此忽然孩子般的淘哭,只让围着他的诸人也掉忍不住掉泪。

    几人无语凝噎之后,蔡源顺号的当家蔡惠如劝道:“复澄你是累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我叫少英……”

    少英就是林子谨,林献堂之侄,当林献堂决心通过不抵抗运动为台民争取权益后,他就被巧妙安排进了台湾总督府。以表林家恭顺亲近之意,而日本人也深以为喜,想树立一个榜样。逐渐对林子谨委以重任,这一次梁启超赴台至雾峰。他也跟着来了。

    蔡惠如刚说林子瑾,却发现他不在身侧。只有叫着不远处的林家下人把傅锡祺抬回院子里,只等把他安顿好,诸人又围坐一圈,极力的想说些有趣的事情以使得情绪不那么低落。

    这些人强颜欢笑时,身处一间小屋子的林子瑾正在写着什么,可是他的笔像是没沾墨水一般,笔迹过去,唯见一片空白。匆匆的花了半盏茶功夫,写好亮干的便条被他细细的卷成长条,小心塞到烟卷里,两头又用烟丝封死后,再装入烟盒,最后放回到一条香烟当中。如此摆弄停当,林子瑾找来下人,一通细细叮嘱之后让他把烟送出门去了。虽然已失踪了好一会,但完事的林子瑾并没有马上出屋和栎社的诸位才子叙话,而是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如果说身为大家族的子孙是林子瑾人生的幸运,但作为一个台湾人又是他的不幸,如果历史没有改变,他将在壬子年(1912)放弃日本国籍回归大陆,在与同时回大陆、却要逗留沪上泡妞的连横分手之后,他独自上京入了中国籍,而后在北京城里创办北方汽车行、修建京古公路,但自从遇见那些人那些事情之后,他的人生便被永远改变了。

    ——丙午年(1906)叔叔决心效仿爱尔兰,他就被送至东京,入日本学校,毕业后因为家世和学历被台湾总督府聘用,成为警察局里面的文书。虽然在台湾人当中,他饱受士绅尊敬,但在日本人眼里,他只是一条狗,常常被戏弄,可即便如此,文弱的他也无从反抗,只想着聘任到期之后不再续任,不想就在他忍耐了两年,还有四个月就要结束这种屈辱日子时,事情却发生了变故。

    那一日,他所在的警局逮捕了三名‘暴动嫌疑分子’,虽然只是嫌疑犯,但一经逮捕,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犯人照例是先审讯,因为担任通译的那个人生病,林子瑾便临时担任翻译。当时被抓的这些人似乎很镇定,任由日本人威逼利诱都是不屈,可审讯半天却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他们被逮捕的理由,只是因为身上有火药气味,虽然这些人解释说这是祭祖所致,但审讯官却认为那是林深河炸药,在林子瑾建议为求慎重再行调查时,审讯官将他训斥一遍后大声宣判:“审问完毕,宣告死刑!”此时他才发现,日本人是一定要把这三个犯人处以极刑才满意的。

    林子瑾经此一次,心中无比灰暗,东京学校里学来的那些日本文明和先进之说被他完全抛弃了,在其后的日子里,更多的‘暴动嫌疑分子’被逮捕,他们也都例行审讯一次,而后便判处死刑,林子瑾每次都担任通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特别是那些人从容赴死的勇气,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怯弱。

    最后一次,警局再次逮捕了‘抗日义勇队’十二名‘暴动嫌疑分子’,这些人的首领是一个不到二十岁,面目俊朗的英俊青年。受审时这个青年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暴动嫌疑分子’都更坚定。

    “姓名?”“不必说。”“你的身份?”“抗日义勇队支队长。”“你的上司呢?”“……”“你的级别?”“中尉。”“学历?”“师范初级学校毕业。”“你们有多少人?”“……”你们都在哪里活动?”“不必审问,要杀就杀!”他就这样说着,一笑,把后面的问题堵死了,日本人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知趣的结束了审讯。

    那天下午,林子瑾被命令随士兵一起押着这段时间逮捕的‘暴动分子’前往刑场,当到达之后,这些囚犯排成了一列,在一个已经挖好的壕沟边,他们被命令跪在壕沟的边沿。

    行刑的时间到了。‘嘿伊!’一声,刽子手的喊声震动所有人的耳膜,日本刀挥动的闪光亮的人眼眼睛发花,低沉的‘咕嘀’一声,一颗头颅脱离身体滚了下去,而那失去头颅的身体,崩溃似的往前倒向了壕沟,颈脖处切口,紫黑的血,咕噜咕噜的喷发出来,把四周的黄泥全染做紫色的血斑。

    随着行刑的开始,林子瑾开始感到一种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恶寒,几乎半失神的他勉强忍着,但越到后来,寒冷使他全身发抖到牙齿都格格打颤。

    最后轮到那个义勇队长的处刑。林子瑾突然听到那个人叫他,那声音传来,他不得不一边颤抖着一边走过去翻译。

    “不要用刀砍,用枪决好吗?”“那浪费子弹。”既然那没有办法,墓穴另外好吗?“只挖了一个,所以不行。”“是吗?”“还有什么遗言吗?”“没有。请给我一支烟吧!”“好。”林子瑾点着一根烟,让那个队长的嘴含着。他美美的吸着,白烟从嘴里吐出来,似乎这是世上最美的事情。

    吸完烟,他断然道:“不必眼罩,我是军人!”然后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惜看不到台湾光复的那一天……”他的口中念着这句话将完未完时,‘嘿伊!’一声,刀光下他的头颅忽然脱离身体,骨碌碌的滚进了壕沟,接着身体也‘卟’的一声倒下。那一瞬间,林子瑾觉得眼前发黑,脸上感到飒的一阵冷风,就那样昏了过去。

    ‘好软弱的家伙!’他好像听见背后有人这样骂他,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得了。

    从那一日起,林子瑾便发高烧卧床不起,头上一直烧到四十度,意识不清,常常说着莫名其妙的呓语,最后他被送回了家……

    烟很快就燃到头了,感觉到烟火的炙热,林子瑾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扔掉烟头,而是等着烟火炙烧手指内侧好一会儿,才慢慢把烟掐灭,最后开门离了屋子。

    花厅里刚才为国家台民心疼不已的梁启超正在欢笑,他似乎正在与林献堂作诗,看着诸人的欢笑声,林子谨理了理心情,尽量使得自己适才灰暗的脸活泼起来。他刚入花厅的时候,叔叔林献堂便看见他了,停语介绍道:“这是家侄少英。”说完又是沉声:“少英,还不快些见过任公和荷庵先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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