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 白龙的道路是一条被墙堵死的死路。
真名被夺走的他只能受到汤婆婆的控制,被利用直至失去价值。
哪怕他的真名被千寻回忆起,能顺利从汤婆婆处脱身, 河川被填埋掉的他也没有物质世界的容身之所,一旦离开神隐之地就会灰飞烟灭。
但是……
“这有什么关系, 挖道新的河渠不就好了。一两个命名权我们还是有自信能弄到手的。”咒术师们咔嚓咔嚓啃着三明治, 颇为客观地说道。
“辉利哉大人也会帮忙的!”时丸在小盘子里欢快地整着薯条。
说实话, 他们在得知白龙曾经是一条小川的河伯时,一时间震惊到被三明治的面包噎住。
在他们离开这个时空前, 现代社会还是个由人类、诅咒和[虫]组成的单调世界。没想到等他们一回来, 不但能在神隐之地看到八百万神明、能从平行世界听说高天原, 连自己的世界都有了河伯。
不难想象,一定还有别的变数在等着他们去发现。
这变化究竟是因谁而起, 众人心知肚明。
糟糕,这票真的玩大了啊……
用来把面包压下去的牛奶从咒术师们张大的嘴角处哗啦啦地流下。
当然,龙的存在是一定不能被总监部的老不死们掌握的。
否则这温柔又愚蠢的生物不知道又要被怎样地利用了。
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干开垦河道这样的事太不现实也太多手续, 突然变更的城市规划一定会引来注目。
虽然大城市的垃圾分类做得非常严格, 可城市污染也很严重。白龙栖息在这样的地方,只会逐渐变成一坨臭臭泥。
这样细致入微的安排放在平时一定会被悟不屑地认为是烂好心,可是这回:他们遇到可是真正的龙诶,超酷的好吗?
“北海道怎么样?”八轩提议,“人很少,地又很便宜,基本花钱就能搞定。”
悟吸溜着甜滋滋的洋芋汤:“你还真是钟爱北海道啊,大正的时候也喜欢待在那里。”
昨天八轩打破他们说好要瞒着夜斗的约定, 他还没有原谅她呢。但是听到她发声, 他还是忍不住要接话。
“夏天的时候家里会去那里避暑, 住在伯伯家。”八轩耐心解释道。
他们这才想起,比起同样世家出身、被高高奉为神子的悟,小八因为八轩一族讨厌群居的性格,姑且还算是拥有一个简单美满的家庭。
虽然父亲很不像样,但是母亲非常地关爱她,大概这样的家庭才会养出这样自我主义却又本性不坏的独生女吧。
而她的伯伯,也就是她父亲的兄弟,是没有继承到术式、也看不到诅咒的普通人。
这样的人在其他家族中恐怕早就沦为了下等仆从或诅咒的饵食,可是在互不关心的八轩族,他只被看作成一个搬到了札幌去定居的遥远亲戚。
甚至因为札幌在夏天的凉爽,可以让他们不至于在临海的出云被水蒸气闷到窒息,他比其他记不住名字的亲戚更受小八一家的欢迎。
“诶?那到时候可以去拜访吗?”硝子有些兴趣了,每年七八月份总是能见到札幌啤酒节的广告,她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城市男孩夏油杰也饶有兴致地道:“听说北海道的农场都很大呢,还有马场,是真的吗?”
“等应付完那些麻烦事我就要去玩!”悟迫不及待地摇起八轩的肩膀,什么闹别扭,早就忘记啦!小八的族人听起来就很有趣,他一定要见识一番!
少年人总是会被玩乐吸引注意,因为白龙的河道而展开的话题就这样歪到了天边。
“说好的回到人类世界就先收集宿傩的手指对付幕后黑手的呢?”夜斗冷漠地棒读道,雪音与日和也死鱼眼地点头。
“人家都躲了千年了,一定很沉得住气。区区几周的旅游而已,没关系的啦。”被同伴的人渣思想同化的硝子悠闲地吹出一口饭后烟。
作为曾经直面其锋芒的两人之一,她本该是最应感到焦虑的。可是反转术使淡定的本性和‘只要我不急,急的就是别人’的良好心态,让她的话听起来非常有说服力。
从百年前就被盯上的杰也认为自己应该适当放放风,不然一直紧绷着弦,很容易会心理变态耶。
直面咒术师们摆烂作风的平行时空三人组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居然这种消极怠工的人也能获得光脉的殷切馈赠,这绝对是踩了狗屎运吧。
悟:“你们不会以为宿傩的手指像公园里的狗屎一样容易踩到吧。”
这人难道会读心吗!!
夜斗三人因为心虚而露出了‘⊙v⊙’这样乖巧的表情:“这么邪恶的东西难道不是非常显眼的吗?”
“不是哦,我长这么大除了在高专的忌库里见过六根之外,就只遇到过杰从那个人身上抢到的一根。除了流落在外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麻烦的家伙在暗地里偷偷藏着一些,如果真是这样,想也知道他们不会乖乖交出来。
“总之,想要收集的话,绝对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顺利。”悟有些坏心眼地说,“如果我没估计错,这可能会是一个以十年为期限的超长战线哦。”
所以他才会打平安京的主意嘛,可不是空穴来风的。现在那个主意被打消,就只能这样脚踏实地了。
“呜哇,十年!那我的学业!”还想要考大学的日和石化。
八轩微笑地将洋芋汤推到她手边:“恭喜你们,上了贼船了。”
午饭后,他们就被钱婆婆以浪费牛奶外加未成年吸烟的罪名赶去了林子里捡柴。
因为没有和汤婆婆签下强硬的劳工契约,千寻父母身上的魔法会在还上债务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弱,至于要等待多久,就只能看运气了,魔法世界就是这么的随意。
而白龙体内被汤婆婆放置的用以控制他行为的沥青虫,也在这时被夜斗和雪音用相当彻底的方式祓除了。
唔,一刀穿腹、切除病灶,确实非常的彻底呢。
一开始,虽然白龙欣然接受,可夜斗三人对这个方案还有疑虑,毕竟这是破坏他人身体的行为。当神器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犹豫的时候,这种犹豫就会反向刺伤神明。
直到硝子说明了自己治疗的能力,他们才没有后顾之忧地点头同意。
“毕竟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出了意外我们可不负责哦。”夜斗似乎也从咒术师的身上学到了不该学的东西呢。
白龙少年脱下上衣,露出瘦削的上半身。
悟以六眼指出虫的所在,雪音祝器的锋利锐不可当,寒光划过少年的躯体丝滑而不留痕迹,再一看,雪白的刀刃上已经趴上了一只鬼鬼祟祟的沥青一般的小黑虫。
反转术式的荧光在下一秒亮起,在究极的武艺和完美的愈合下,神经末梢甚至还未捕捉到疼痛,身体就恢复了原状。
沥青虫被雪音甩到地上,杰用森罗万象之笔画出一个虫筒,将它关了进去。
这边祓除结束,白龙一脸恍惚地穿回上衣,小八和日和才带着跟时丸玩耍、编了不少花环的千寻前来汇合。
“白龙!你感觉怎么样!”小女孩没有见到吓人的一幕,期待地举着花环放到少年的妹妹头上。
少年对她露出清风和睦的笑容:“身体像气流一样,轻飘飘的。”
被操纵的木偶终于斩断了球形关节上的钢琴线,解除了束缚的龙将再度自由翱翔于天际。
一夜之间变得坚强的千寻向咒术师们借了能在神隐之地流通的金子,并郑重保证等她长大之后会还上等数目的金钱。
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贵金属的汇率……然而杰的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千寻就乘上白龙飞向高空,去往小镇的小食摊上还债了。
白天的神隐之地不怕有危险的存在,就算是被汤婆婆发现,在油屋的规则制约下她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这下,就只差等待千寻将白龙的真名回忆起了。
人的记忆比魔法更捉摸不透,不但需要好运,还需要唤醒记忆的契机。这就需要靠千寻自己的努力了,他们所能做的帮助都已全尽,恐怕离别就在不远的未来。
千寻关于小镇的回忆并不美好,这是她父母变成猪的地方。
可是撇开那些残酷的东西不看,五彩缤纷的小镇其实并不让人讨厌。
温泉馒头店门口挂上了新口味的广告,似乎想要继续吸引那位出手大方的客人。
小食摊一如既往地冒着诱人的香气。只是这回,摊前空空,并没有倒霉鬼再被引诱。
千寻在柜台放上一小袋金粒,里面是白龙说的合理数目。
接着她郑重其事地向空无一人的摊位深鞠一躬:“之前父母的打扰还请原谅!”
做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跑向了白龙,与他牵手在一起。
早就换上钱婆婆准备的衬衣西裤的少年看上去脱胎换骨,他眺望着坐落在悬崖上的寂静油屋,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一些人遥遥对视。
一声低喃消散在风中:“抱歉,我不会再回去了。”
密林小院中的懒惰前辈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捡着木柴。
“快干活,小八快干活!”时丸盘旋在捡柴的队伍上空,严格地监工道,“干完活快回家!辉利哉大人已经等待你们很久了!”
硝子一边轻松地用柴刀劈开灌木丛,一边感慨地说:“辉利哉啊,那小鬼头现在应该也七老八十了吧,不知道有没有得老年痴呆,应该还认得我们吧。”
毕竟是九十年前的事,那时候辉利哉才五六岁呢。
“那耀哉哥岂不是……”杰话音一顿,呆在了原地。
“哇!!”几人顿时无法接受地抱头蹲下,像蚯蚓一样在地上扭动起来:“不要啊!”
夜斗惊吓地看着他们突发恶疾。
“不要学善逸的动作啊,怪恶心的!”见惯了生死的硝子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还有小八,变成蛇钻进草丛里也逃避不了这个事实!”
虽说早就做过这样的假设,可是一直以来不愿意去深思的现实被残酷点破,还是让咒术师们感到了幻灭:明明几天前还是个只到他们腰这么高的小萝卜头,转眼间就到了垂垂老矣的暮年。所有曾和他们一起欢笑打闹的年轻人,都变成了回忆中的一声叹息。
九十年,九十年啊……
抽象而冰冷的数字终于在人与人的羁绊中复温,变成少年少女们骄傲顺遂的人生舌根品尝到的第一味苦涩。
没有人能敌过时间,所有生命都终将一死。
可是反过来一想,人类的更代才是维护平衡的最佳手段。
时间会带走历史上所有罪大恶极的人,而美好的东西也因为有限的时光更让人铭记于心。
因此,在时间这一一视同仁的赛道上,用邪恶的方法作弊的家伙等同于践踏了这慈悲的公平,才显得尤为可恶。
无惨是,‘加茂宪伦’更是。
有北海道要游玩、有白龙的家要造……更重要的是,有老朋友在等着见他们最后一面,被无形催促的七人组很快背着山一样高的柴薪回到了小院。
顺便一提,柴基本都是靠日和、雪音还有杰指挥着诅咒捡的,其他人基本没有出什么力。
“已经要离开了吗?”钱婆婆像是看透了他们的想法一般,还未等风风火火的孩子们说话,便好心替他们开口道出离别。
少年少女们一愣,很快露出了被说破的无奈笑容。
悠悠的晚风下,千寻趴在白龙的脊背上,期待地问道:“不知道钱婆婆晚餐会准备什么呢?”
白龙回头,亲昵地靠了靠她的额头。
将父母的债务还上之后,心中最后的忧虑也不见了。
钱婆婆答应她,在她父母的魔法消失之前、在她想起白龙的真名之前,她和白龙都能在小院中住下。作为借住的交换,他们要替她打理田地、畜棚和禽舍,风雨天要修缮屋顶,三伏天还要引水灌田。
虽然听上去很辛苦,可是想到婆婆以前都是一个人在做这些事,身体里就涌上了无限动力!
并不想将女孩养成一个饭来张口的无能之辈,婆婆着实用心良苦。
回到小院后,炊烟依旧,可是热闹的嬉笑闲谈声却不见了。
等在门口的婆婆将渐渐沉默下来的女孩和少年搂进怀中安慰地拍了拍,接着展示出了一张写着狗爬字的纸条——
[下次带礼物来看你们: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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