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烫鲜血喷溅在虞英仁和金泽九的身上和脸上,惊得两人一时无措。堂上其他门派众人也是惊呼连连,议论声起纷繁一团。
金英芝的身体瘫倒落在虞英仁怀中,虞英仁痛心叫道:“英芝!采薇楼之事尚未调查清楚,你为何要做这样的傻事!”
“师兄……铸坊匠人……没有杀……”金英芝喉咙已断再难成音,口中混着鲜血吐出最后几个字眼,头一歪竟就死去了。
一代大侠身败名裂凄然自尽,整个正云台霎时笼罩在愕然悲恸中。虽然说金英芝于采薇楼犯下了过错,但追根到底罪不至死。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唯有金泽九哭天抢地的扑在金英芝遗体上泣不成声。
“还以为能等到银冷飞白前来索命,没想到正剑尊竟挂不住颜面自行了断了,真是可惜。”狄雪倾用衣袖掩住口鼻,浓烈的血腥气似乎让她不是很舒服。
秋万里闻言,怒而起身指责道:“狄阁主可真是狄晚风的好女儿,无情无耻到了极致!生生逼死了正剑尊不说,还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说起风凉话来!”
“妖女逼死家父,我与你此仇不共戴天!纳命来!”金泽九亦愤恨怒骂,持剑刺向狄雪倾。
顾西辞自不会让金泽九伤到狄雪倾,连出三掌将金泽九打回正剑堂弟子队中。众人扶稳金泽九,金泽九怒喝:“家父平日带你们不薄,如今他老人家凭空遭人陷害,快随我杀了妖女给父亲报仇!”
正剑堂下都是金英芝的弟子,被金泽九这般一喝,顾不得霁月阁仍是云天正一盟下门派,也不再顾及狄雪倾乃是一派之主,纷纷抽剑出鞘向狄雪倾斩杀而去。
迟愿心知狄雪倾没有武功傍身,顾西辞虽是条好手却未必好招架十几名弟子群起攻之,倏然起身就要上前劝和解围。
“慢着。”白上青一把拽住迟愿,道:“云天正一事务由本提司负责,迟提司不要僭越。”
迟愿眉目一凛,低道:“我并非有心僭越,可白提司如此无动于衷,是要眼睁睁看着云天正一横生变故么。”
“哪有那么严重。”白上青用视线指了指挽星剑派、三不观、天箓世家和旌远镖局,道:“正青门和霁月阁闹误会,那四家还在作壁上观,我们急什么?再说,有虞盟主在,他肯定不会纵容事态发展失控。倒是迟提司平日最沉得住气,这次为何如此激动?”
迟愿闻言一怔,如此冲动确实不像她的行事风格。她再次坐回椅中,目光紧随着顾西辞的一举一动游走,狄雪倾的安危全系在她一人身上了。
“都给我住手!正云台上与盟友门派兵刃相见,成何体统!”虞英仁眼见正云台骚动不堪,一声狮吼喝退了正青门弟子。然后命人将金英芝的遗体抬回堂下正青门别院,又吩咐四师弟古英安把金泽九和一众正剑堂弟子带出大殿。
虞英仁强忍悲痛,正了正神色,道:“云天正一今日集会,本是为银冷飞白一事。如今正事未商正青门却先横生枝节,实在让各派见笑了。关于浮霄失窃和黑铁铸坊灭门之事,正青门一定会查清原委给诸家一个交代。然则银冷飞白危害武林已久,绝不能因金师弟身故便草草了事。银冷飞白一日不除,便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武林中人受其戕害!”
秋万里闻言,振臂道:“虞盟主高义,不知盟主有何擒贼计策,我等但听盟主安排!”
虞英仁隐隐愤怒道:“正云台宛如城池固若金汤。今日金师弟虽已故去,但那银冷飞白却未必知晓。两日内他还是如约要来取命。老夫将即刻下令封闭正云台,三日内只许进不许出,还望各位盟友严守此令,莫要再起争端!”
白上青道:“虞盟主这是要封锁正剑尊已故的消息,再恭候银冷飞白大驾光临,来个瓮中捉鳖?”
六道真人道:“盟主有令三不观自当遵循,反正贫道也不急着回永州去。”
宗弋亦道:“老朽但听盟主安排。”
秋万里和鹿饮溪也没什么异义。
迟愿却道:“虞盟主此计虽然可行,但只可行一半。”
虞英仁不解道:“迟提司有何高见?”
迟愿又道:“倘若银冷飞白不在六派之中,自然后来者有疑。倘若他此刻已在正云台里,虞盟主闭守三日岂不等了一场空?三日后群雄散去,那银冷飞白也随之一同离去,虞盟主再到哪里去寻?”
迟愿说这番话时狄雪倾目不转睛的看她。待迟愿说完,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浅浅喝下一口暖茶。
虞英仁闻听迟愿此言,心有不悦道:“迟提司的意思,是怀疑那银冷飞白乃我云天正一之人?”
迟愿道:“银冷飞白武功高强行事狡猾,至今无人见其真颜,说他是什么人都有可能。况且……”
迟愿说着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况且……”狄雪倾眉头微扬,接着迟愿的话茬道:“……收到银冷飞白的金英芝已经死了,谁知道是不是银冷飞白搞的鬼。”
秋万里听狄雪倾这么说,憋了一口气着实难忍,不禁怒道:“正剑尊不就是被狄阁主你生生逼死的吗!如果这也算是银冷飞白下的手,那谁知道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狄阁主是不是银冷飞白呢!”
众人听秋万里这么一说,心中泛起一阵寒战。虽然他们亲眼所见金英芝是自己拔剑自刎而亡,但狄雪倾这一出杀人诛心的手段未免还是太心狠手辣了点。
而且他们也觉得迟愿说得也没错。既然没人见过银冷飞白杀人,那就不可能断定银冷飞白每次都是用的何等方式杀人。像狄雪倾这样在六派眼皮底下兵不血刃的逼死金英芝,何尝不是最高明最安全的方式之一。
突然被众人怀疑,狄雪倾也不急着辩解,假意向迟愿埋怨道:“我只是把迟提司没讲完的话说出来罢了。是吧,提司大人?”
迟愿之所以没有把话讲明,就是顾及到虞英仁和正青门的痛处,哪知狄雪倾竟还逼着她承认。
迟愿无心引战,清了清嗓子道:“以在下愚见,今明两日就按虞盟主的意思封锁正云台,严阵以待银冷飞白。期间由各派掌门详细排查随行弟子,我和白提司也会在封闭的两日内去往各派别院做一份详细记录。还请各位掌门同样配合才是。”
“二位提司可先记霁月阁一笔。狄雪倾,顾西辞,仅此两人。”狄雪倾半玩笑半认真,第一个响应了迟愿的号召。
迟愿无奈一笑。
随后,正云台大门紧闭。六派由正云台大殿出来,向深院各派别院驻地行去。
天空中的风雪似乎比来时轻减了些,但狄雪倾还是把披风围在肩上戴起了罩帽。看来这位霁月阁的新阁主当真很畏寒。
正云台深院宽路两侧各有三个别院,最靠近正云台的两间便是正青门和挽星剑派的驻地。通往正青别院的雪地被凌乱脚步践踏得一片狼藉。一连串鲜血渗入雪中染红冰晶,迹宛点点落梅被冰封在沙雪间。那是金英芝被抬回正青别院时,从尸身上流下的血。
狄雪倾看着那些很快就会被白雪掩盖的鲜红,微微停住脚步,脑海里不断浮现穆乘雪口中的画面。
二十年前,霁月阁,那天的雪,是红色的。
“狄阁主。”有人来到狄雪倾身旁。
狄雪倾一怔,从罩帽中抬起眼眸,看见鹿饮溪正背着双手看她。
“天箓侯。”狄雪倾点头示意。
鹿饮溪和狄雪倾并肩而行,边走边道:“我与她曾有一面之缘,你和她长得很像。”
“她?”狄雪倾微微蹙眉。
“你母亲,赫阳郡主。”鹿饮溪转动手上的翡翠戒指,声音低得一出口就烟消云散在干冷的空气中。
许是恰好有雪花落下,狄雪倾睫毛轻颤了一下。
鹿饮溪的万户天箓侯的称号并非只是武林人士对他的称呼,而是大炎皇帝御笔亲封、鹿家代代世袭的正统爵位。原本的天箓侯府也是主为编书修典之事并不涉江湖,直到鹿饮溪曾祖那一辈的天箓侯模仿朝廷科举放榜,对武林中人的武功高低进行论道排名,别出心裁搞出了天箓太武榜,天箓世家才渐渐染上了江湖气。
所以,以天箓世家与大炎朝廷的关系,鹿饮溪说他见过赫阳郡主并不为奇。
狄雪倾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脆弱,凉无血色的双唇微微轻启,似乎想询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鹿饮溪又叹息道:“那时候,她比你现在还要年轻些,也比你更有生气些。如果没有二十年前那场祸事……唉,苦了你了,孩子。”
“雪倾谢过天箓侯关心。”狄雪倾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如水,道:“江湖最不缺的就是如果,最不存在的也是如果。”
鹿饮溪站定在天箓别院门前,呵呵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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