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又来了一个。”隐丘老祖兴致缺缺,他摇着骨扇冷哼道,“看来小秃头搬了不少救兵……云冥涧的小蠢货,你若是立刻就滚,吾可饶你不死。”
九婴倏地移到流血的虚空前,将受伤的老狐狸挡在身后。同时,九个脑袋齐齐摇了起来,朗声道:“本座不会丢下朋友的。”
他身后的九尾也现出原形,断尾的伤口尚在流血。
“哎呀呀,这倒有趣。吾最爱看这种同生共死的戏码。”青衣公子嗤嗤笑起来,忽然骨扇遮住了嘴,咬牙道,“如果同生共死变成背信弃义,就更有趣了。”
他轻轻一挥手,数十只骨扇飞出,围住九头蛇妖。
九婴御水,水滴化成数十个水扇,和骨扇在半空相抗。同时,他架起水帘结界,将自己和温狐狸护在其中,以防乐伶儿的暗箭。
九尾狐则暗暗调动起周遭满地的面具碎片,将之凝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面具。秃头,大耳,白眉长须,笑眼清亮,神色庄严慈和。
面具上的脸,是不苦禅师。
老禅师的幻影自虚空显现,大得像一座山。他蹲坐半空,敲打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
六字大明咒在废木花泥的上空盘亘,钻入人耳,犹如漫天神佛在诵经祛祟。
青衣邪魔一手抵住太阳穴,一手捂住心口。他身形逐渐不稳,自半空缓缓降落在碎木之上。他单膝跪于地,痛苦地低嚎起来……
水界中的温玖和九婴二人不敢轻敌。眼见劲敌终于面露颓势,两人相视一眼。九婴加强结界,而温狐狸伸出四条长尾,紧紧缠住了跪伏于地的青衣邪魔。
邪魔怒吼呜咽,犹如囚笼困兽。
可紧接着……
“嘻嘻嘻嘻,”隐丘老祖忽然大笑起来,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只见他轻轻一挣,紧紧缠住他的四条狐尾齐刷刷地断了!
白狐痛呼,紫色的眼眸中是剧痛。
“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赢我吧?”青衣邪魔缓缓起身,仰头轻嘲。
数十把骨扇,分解成根根利骨,刹那间击破九婴的水扇!紧接着,又倏地刺入水帘结界!九头蛇与白狐霎时间被刺成重伤,双双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好吵,你也可以闭嘴了呢。”邪魔揉着发酸的太阳穴道。
他的掌中升起一团红色油彩,油彩长长地流淌起来,如同红色的河流……
那河流直击向半空中的巨大佛影。
“不苦大师”的巨大幻影刹那间倾塌。
面具的碎片在青衣公子的油彩中,化为粘稠的粉末。
他摊开双手,长叹息一声。
“哎呀呀,不过是两个小娃娃呢,也想阻挡吾么?”
“我便是死,也永远会挡在你面前。”九尾狐痛声道,紫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邪魔。如今他满身鲜血,且只剩三条尾巴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老和尚乐呵呵摇着蒲扇的模样,他绝不会让老和尚被这种家伙吃掉!
“本座亦如此。”九头金蟒扬声道,“就这样丢弃伙伴,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他作为蛇族少主,向来秉承忠义仁善,岂可贪生怕死?
“很好。”青衣公子仰头朗声大笑起来,声若女子,唇角的两个红点看起来诡谲可怖。“就用尔等的骨头为吾再添两把扇子好了。”
九尾狐和蛇妖强撑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屏气凝神,蓄势待发。
他们准备战斗到最后一刻。
就在这时,咯啦咯啦的声音在这满是碎木的林子里响起来。
一个穿着玄色斗篷的男人在废林间出现。
他身形高大,整个人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温狐狸心中一凉。
是尸魔!
真是冤家路窄!他的第一条断尾就是拜尸魔所赐。看来,今日合该他九华山之主命丧于此了……
“小蛇妖,你快走!”
“老狐狸,你在说什么傻话?本座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吗?”
“此时不该逞能,你若留下,我们也只能尽亡于此。你回去,通知林姑娘他们快逃!我若舍掉金丹,还能拖上至少半个时辰。”
“这种事本座干不出来。要么一起死,要么你逃。”
“蠢货!”温狐狸不由得急躁。
“许多人骂过本座蠢货,但本座决定的事从不动摇。”九头金蟒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顽固的执着,和宁死不屈的霸气。
温狐狸紫眸潋滟,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身边这条小蛇是这般勇武有义,耀眼得像是太阳。
若他能活,以后必成一方雄主。
“本座再给你三十次机会,不许再叫本座蠢货。”
“好。”温狐狸微笑着,应道,“那我们就一起试试。”
如果我们能活,孤再不叫你蠢货。
两人打着九死一生的念头,背靠着背,一个盯着尸魔,一个盯着半空中的隐丘老祖。
尸魔跺了下脚,大地轻轻晃动,废林中的树叶像是被召唤了一般,呼啦啦地自四面聚集而来。他再次跺脚,林中的鼠蚁蚊蝇、黄蜂蚯虫,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漫天密密麻麻,而被招来的狂叶疯虫,像是被赋予了奇异的力量,变得极具攻击性。温玖二人屏气凝神,做好了抵挡之势。
呼啦啦!
毒虫疯叶子疾电般飞来!
九尾狐和九头蛇正要出招。可奇怪的是,它们径直越过了他们,而是攻向半空中的青衣邪魔!
温玖二人对视一眼:“?!”
眼见尸魔和隐丘老祖打到了一起,温狐狸二人忙后撤几步。
这倒是好,看他们鹬蚌相争。两个病号也可得到小小喘息。
“尸魔为什么帮我们?”九婴疑惑。
“何以见得是帮我们?他可不是我的朋友。喏,”老狐狸向九婴示意自己的第一条断尾,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就是这家伙的疯叶子给我切断的。所以,不要小瞧这一林子的树叶,在他的邪术下,厉害得很。”
“可若不是为了帮我们,尸魔大可以趁着我们与老祖争斗,直奔树屋去抓老禅师啊,林姑娘也没本事拦住他……”金蟒再次发表疑惑。
九尾狐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仰头看着两个大魔掐架,“你说的也有理,我亦不明白。也许,只有尸魔自己说得清吧。如果那家伙会说话的话……”
……
尸魔周身覆盖着树叶,脆弱的叶子在他的加持下犹如世上最坚韧的铠甲。
他的喉咙咯啦咯啦地响着,但他不会说话。
即便他不会说话,但他清楚地记得许多许多年以前,他狼狈地靠在渺渺湖畔的大榕树下,经历着为时七天的蜕皮,每隔三百年,他就会蜕一次皮,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连普通的人类小孩子都可以朝他丢泥巴。
蜕皮时,浑身散发着恶心的腐臭,血水滴到泥土里。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他也会想,为什么要这样被人厌恶、被人恐惧地活着……
为什么不干脆死掉?
所以蜕皮时,他从来不会躲藏,如果能被人杀掉,那最好了。反正,他早就不想活,却也无法真的死。
不死不灭,恶心地活着,就是他身上的诅咒。
直到那个老和尚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拎着一篓子鱼从他身边经过,看着他惊呼:“啊呀,施主流了好多血啊……”
“别担心,我这里有药。”
我这里有药。
从来没有人为他医过伤。反正,他的腐肉烂掉后,还会生出新的,然后继续烂掉。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我这里有药。
老和尚把他血淋淋的身体,细细地上了一层药,然后用干净的白布条从头缠到脚。缠完老和尚还笑吟吟地打趣:“啊哟,活像个大白粽子。阿弥陀佛,施主莫怪,嘿嘿……”
就那样跟着素昧平生的秃头和尚回了他在竹林间的小茅屋,一住住了七日,直到蜕好皮。
这是,他成为尸魔的三千年里,最安稳的七天。
因为有人愿意陪在他身边。
而且,那个人有药。
……
一个不慎,被黄蜂遮了脖颈的青衣公子,半个脖子肿起了一个大包,显得有些许狼狈。乐伶儿明显是恼了,只见他摇着骨扇,微微懊恼道:“和小虫子玩耍,不留意的话,也可能被虫子所伤呢。”
只见他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道:“够了。吾不想再和你们这些小小蝼蚁玩了。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就凭你们,可以真正伤到我吧?”
一阵桀桀的怪笑在废梨林中响起,青衣邪魔的手掌中再次升起一团红色的颜料,犹如一轮流动的太阳。与之前大为不同的是,这团颜料像是在燃烧!一边烧着,一边滴下油彩。落地的油彩,将草木碎屑付之一炬。
“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大……
九尾狐三人即刻意识到不妙,连眼神都来不及交换,就齐齐发出攻击。九尾化出新的面具人抵挡,金蟒化出巨大的水球防御,尸魔的毒蜂围住青衣邪魔……
可所有的攻击尽数被隐丘老祖的骨扇和起劲挡回。
他们根本无法抵达那一轮升上半空的血红。
砰!
“太阳”炸裂,整个林子被蒙上了血色。
被那抹红粘上的所有物体,如被烈日灼烧!空气中充斥着焚灰之气。
温玖三人重伤在地,他们闻到了焦熟的味道,那是他们被烈焰灼伤的皮肉!
九婴第一次惊惧地发现,水竟然克制不了火?!不论他怎么御水,也浇不熄!
也许那个怪物使用的并不是火,而是他一时之间摸不清本质的某样东西。他想起林筱筱先前的叮嘱。
“隐丘老祖的命门在脖颈的缝合之处,击之不死也会重伤。但要小心他的‘赤染洪流’,就是一种红色颜料,千万不要粘上,会一直烧下去的!”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
眼睛蒙着白绸的公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看着逐渐西斜的日光,喃喃道。
“肚子饿了,是时候去找小秃头了呢。”
说完,摇着骨扇正欲悠然而去……
双腿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乐伶儿冷笑一声,竟是白狐的两条长尾。
“呵,只剩下三条尾巴的九尾,还配称之为九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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