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莫伊回到东京的第一件事是去到离机场最近的手机店买了部新手机。她把电话卡插入新手机中,屏幕上弹出无数的未读短信和未接电话,一眼望不到头。
埃莫伊皱着眉挨个点开查看。首先很大一部分的信息轰炸来自波本。他似乎还对赤井秀一的死亡耿耿于怀,迫切需要她的帮助。然后,渐渐的,因为得不到回应,短信不再那么频繁。可以看出波本并不知道埃莫伊去美国的事情,他去她的住处找过她,也联系过白马探,但仍对她的行踪毫无头绪。最后一条消息发于一个星期前,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话:我找到他了。
看来赤井秀一要危险了。
埃莫伊动了动手指,调出和赤井秀一的聊天框。他也有发过短信,只有几条。大致内容是责怪埃莫伊没有按照约定除掉他的上司詹姆斯。
真是个好下属。
埃莫伊哼了一声,没有回复。
剩余的电话短信就都来自于同一个人了。埃莫伊盯着满屏的未知号码感到一阵头疼——自己的手机号肯定是波本给他的。
她叹了口气,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回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是我。”她说。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才说话。
“埃莫伊,你终于回来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会使人永远失去平静。
“你怎么了?”埃莫伊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反常。
“没什么。你在哪?”
“我刚下飞机。”
“那好,就先这样吧。”
白马探先一步挂断了电话。他呆呆地盯着书房内的某个角落愣神。
一个月前的铃木列车上,怪盗基德的魔术秀表演结束后,他在钻石失窃的地方捡到了一根带毛囊的头发。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他又拿到黑羽快斗的头发,将这两个样本送到他叔叔的实验室检测。而眼下,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份dna鉴定书。9907%的匹配度宣告了定论。
他被自己不愿接受的真相冲击着,感到被冒犯和受辱——为什么我的女友是个杀手,同学又恰好是个盗贼?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吗?
他悲哀地想着,对一切事物的感知都病态地敏感起来。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感受到快乐了。埃莫伊此刻还毫不知情。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她下意识认为是她那个冷淡的男朋友打来的。正要挂断瞄到了屏幕上的备注——琴酒。
琴酒平日里只有遇到与任务有关的事才会主动联系他。现在这通电话无非是boss的授意。埃莫伊不想听他的责骂,反正boss迟早会就美国之行找她谈话。于是她点击了拒接。
十分钟后,当她走进公寓的时候轮到波本来电“骚扰”了。埃莫伊选择直接无视,把手机关机后塞进口袋。电梯门开了,她用钥匙打开房门。玄关的地毯上摆着一双男士皮鞋。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鞋子的主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埃莫伊很不喜欢别人入侵她的领地。即便这个人是她的男朋友。
她对白马探没打招呼就私自前来的行为感到不满。
“你怎么来的?”
“我自己开车来的。”
“不是开车的问题。”埃莫伊打断他的话,“我问你,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门钥匙?”
“我找公寓管理员要了钥匙。他认识我的。你一走就是两个月,房子总归需要人打扫。”
埃莫伊环顾四周,房间很是整洁。她有点惊讶。
“你扫的?”她问。
白马探神色一僵。
“那倒没有。我请了家政。”他讪讪地说。
埃莫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不过两人确实好久不见了,她决定就他为她清理房屋一事给他一点小小的奖励。比如一个吻。但意外的是,白马探躲开了。
他搬来两把椅子,请埃莫伊在他对面坐下。
“好,就这样,现在让我们谈谈吧。”
白马探故作高深地以审讯疑犯的口吻说道。但与此同时,他却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他发现她又瘦了,皮肤有一点晒黑了。头发长了,眼下是淡淡的黑眼圈,应该是昨夜没有睡好。
他继续盯着她看,从头到脚,仔细地、不顾一切地,甚至是有些疯狂地观察她。他不明白,也想搞清楚,为什么她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让人神魂颠倒,明知危险却又忍不住靠近。
也许是面孔吧。不,不对,我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他立刻否认。
那到底是什么呢?环绕着她的无数秘密?成熟女性的独特魅力?还是她年轻美艳外表下一颗饱经沧桑的心?
不对,不对,都不对。
他绞尽脑汁却依然不知道答案。
埃莫伊看着他一副苦恼不堪的模样不明所以。她只觉得白马探今天着实有点奇怪。莫非他受了什么刺激?
她尝试着挑起话题。
“你是想问我这两个月去了哪里吗?”
“不。我是想问……”
白马探的整个身心都颤抖起来。他清楚,自己必须去面对一场交锋。有关于道德与诱惑,理想与情感。
于是带着几分期许,几分犹豫和几分窥探隐秘的内疚,白马探终于问出了困扰已久的疑惑。
“你消失了这么久是去杀人了吗?”
埃莫伊闻言昂起下巴,身子向后靠去。她抿了抿唇,竟然爽快地承认了。
“是啊,我杀了好多人。多的数不过来。”
白马探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干脆、残忍,不给他留有一丝幻想的余地。他感到愤怒。
“你跟我发过誓你不会再杀人了!”
“哄你玩玩而已。”埃莫伊出奇地冷静。她掏出一包烟和米兰达留下的打火机,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根烟。
看她如此毫不在意的模样,白马探愈发的感觉自己被忽视。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意图用身高和气势压倒对方。但这套手段对埃莫伊没用。这种从影视作品里学来的审讯花架子她见的多了。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身处一个无恶不作的组织。不杀人——”埃莫伊说到这里低笑了一声,“你觉得这可能吗?现实吗?”
她继续悠闲地抽着烟,“你要我发誓我便发誓了。毕竟这样你和我交往心里会好受一些。这类善意的谎言我们本都心知肚明,但拿到台面上说可就太不得体了。”
白马探感到委屈。他是真心想要和她更进一步的。之前是肉体的吸引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然而原始的激情只会存在很短的时间。关系更进一步的标志是追求以达到精神上的契合。当一对男女的思想发生碰撞时,这便是世界上最危险而迷人的爱情。
但似乎目前看来,埃莫伊并不领情。倒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她的话打破了两人维持已久的表面的和谐,下面暗潮涌动的是宛如鸿沟的思想观念差异。
他近乎绝望地问她,“你就那么喜欢杀人吗?杀人会带给你无与伦比的快感吗?告诉我,埃莫伊!犯罪也会上瘾吗?还有黑羽快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践踏法律!”
“这么说,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埃莫伊直起身子掐灭了烟蒂。这表示她开始认真了。
“你早就知道他是怪盗基德,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他的私事。”面对白马探的质疑,埃莫伊无奈地摇摇头,“你现在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那是因为我在乎你!我希望——我真心希望你会变好!”
“我们先谈谈快斗吧。”埃莫伊避开了他的话题。她说那孩子没有偷窃癖,也并非为了寻求快感而犯罪,他只是想通过这种高调的方式来调查他父亲失踪的真相而已。
“那他为什么不找警察?而是要以身犯险呢?”白马探不解。
她用一种有点轻蔑的态度反问他,告诉警方又有什么用,黑衣组织的人已经渗透进了警视厅高层,那群导致黑羽盗一失踪的罪魁祸首又会在哪里安插人手呢。
“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世界从不存在正义与非正义,而是分为老爷与奴隶。善恶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只有行动才是最有效最有力的。”
“你知道么?”埃莫伊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弄不明白,你举止文雅,素养颇高,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坚持你自己的原则,这些原则只属于你个人,与任何一条道德法律都没关系。”
“整个社会就这样像蜘蛛网一样,清醒的与蒙昧的,荒謬的与正义的,高贵的与卑贱的,理智的与愚蠢的都交织在一起。你的善也只是环境选择的结果。当你有一天成了穷人,遇到不公的待遇却含冤投诉无门的时候,那才叫绝望。等那时候你会说,我的理性算什么啊,道德法律又算什么啊,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
“你崇拜福尔摩斯。但你不知道他放过凶手是因为真正理解他们身上发生的苦难,而你,只是拙劣的模仿。你喜欢问凶手为什么要犯罪,却不究其根本。你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把他们变成这副模样。你只沉浸在聪明头脑带来的推理成功的喜悦中罢了。如果非要说谁才是追求犯罪所带来的快感的那一个,这人必定是你。因为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搞清楚侦探所存在的意义。仅仅是维护正义吗?”
白马探的面颊开始发热。他从未如此清晰地体验到养尊处优人生的荒谬与可悲。他为自己的肤浅而羞愧万分。
他重新在埃莫伊面前坐下,把手藏在桌子下。目光愈发鬼祟。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出身压的他抬不起头。
埃莫伊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把他引到一旁的沙发上。
“我不怪你。”她握住他的手轻声说,“这世界还有太多太多我们都搞不明白的东西。”
她开始讲述她此次去美国的经历,
即便单拎出一件小事也惊险刺激。而她受过的伤,遭到的审讯逼供则总是轻描淡写。
白马探听的入迷。他一方面心疼她的遭遇,一方面又投降于体内的冒险因子,被故事本身所吸引。或许他得承认,如她所说,他天生就是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正是这些相忤于道德法律的东西使他想要逃离,却也让他亲近她。与此同时,他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根本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
“因此杀人也好,放火也罢,我做这些仅仅是为了活着。见识过太多的死亡就不可避免地变得麻木不仁。”
埃莫伊不免又谈起了她曾经最灰暗的时刻。
“当我得知下一代克隆体即将完成选拔时,我的信念崩塌了,一切努力都成了泡影。我将不久于世,死在我为之服务多年的组织手里。我曾寄希望于尼克,盼望他带我走。可是他死了,我的希望也随之破灭。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你给了我一根棒棒糖。从那天起,我们两人彻彻底底在一起了。你还记得吗?”
白马探终于屈服了。他不再低头回避她的目光,而是抬起头任凭两人的目光汇集交融。他尽可能去适应她理解她,想要通过她复杂的经历和矛盾的性格来读懂她的灵魂。
埃莫伊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力地、久久地亲吻他的嘴唇和额头。她对他说,“是的,我很清楚我们并不合适。可是爱情又有什么对错之分呢?”
显然她被一个倾慕她的男人迷住了。他闯入她的心房,满足了她那压抑得太久、积累得太多的渴望。
“我请求你的原谅,我要向你坦白我也是爱你的,尽管我不想这样去爱。”
听到这里,白马探心中所有的顾虑都消失不见了。爱情和痛苦、恐惧、道德法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需全心全意地爱着她而她也恰好爱他就足够了。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他说出这句话,表明他已经完全接受了现实。即便此时此刻他仍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在这段复杂的关系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他们就这样一路吻到床上。白马探脱掉了上衣,埃莫伊冲他娇媚地笑着。风情万种。
他知道自己是在真心诚意地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然而命运之轮再次转动,在模糊而遥远的甜蜜裹挟下,谁又能摆脱幸福的诱惑呢?
很久以后,当悲剧己经结束,他想起这段疯狂且不可思议的恋情仍觉得惋惜。但由此滋生的毁灭性的创伤却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再也无法治愈。
一番热烈的缠绵后,两人满足而虚脱地靠在一起述说炙热而缱绻不绝的爱意。这时门铃声响起,打破了此刻甜蜜的氛围。
“是组织的人来了。”埃莫伊平静地说——她早就猜到了。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她再次说。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承认犯下的所有过错坦然面对boss的裁决,要么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白马探不敢问她“不惜一切代价”指的什么。但可以肯定,它承载了太多太过沉重的东西。他只是说,“我希望你活下来。”
“我知道了。”埃莫伊再次拥抱了他。用力的、紧紧的。
他把她送到门口。来接她的人是波本。
“走吧,苦艾酒。boss已经等不及了。”波本拿着手机还在不停地回消息。
“我等你回来。”
“好啊。”埃莫伊笑了一下,扭过头去跟着波本离开了。一直到她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时候,她偷偷抬眼看向自家的窗口。白马探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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