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的事并没有瞒着凌母,她一面为长青高兴,一面又为他担忧。

    高兴的是他能参与到这样重大的事情里去,一旦成功,将来定能更进一步。担忧的是他到底是去研究“痘”的,自己哪里能放得下心。

    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光“痘”症就有好几种,而且每一种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凌文冲这个坏心眼的并没有告诉凌母“牛痘”是相对安全的,只让她一个人在那里辗转反侧、提心吊胆。

    “不知道你表舅在那边吃得可好?”凌母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又陷入了怔忪。

    这样的担心在这两天里已经是常态了,凌文冲没当回事,起身给凌母盛了碗汤,又给小悦儿夹了个小包子,“朝廷既然下了旨,又怎么会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吃不饱,表舅和太医们在一起,没什么可担心的。”

    凌母搅动着碗中的汤水,慢慢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想到了什么,又道:“太医们是官,你表舅是民,这处在一起,也不知道会不会受欺负?”

    凌文冲腹诽,您这担心的太过了吧?去庄子上的“民”又不只长青一个人,还有乔大夫在呢,他们师门可不是寂寂无名的,怎么会被外来的太医给欺了?

    心中这样想,面上却是一片沉肃,凌文冲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这才道:“这种事表舅应该已经习惯了,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是什么话?”凌母手中的小汤匙“叮当”一声落回碗里,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凌文冲给小悦儿倒了半盏温牛乳,嘱咐他慢慢喝,这才有工夫看向凌母,“实话实说呗。”

    不等凌母开口,凌文冲又道:“表舅当年家境败落,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北上,怎么到的京城我就不说了,想必是吃了不少的苦。要不是武定候府伸了把援手,现在还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无依无靠”四个字触动了凌母的心弦,要不是……要不是萧家悔婚,自己另嫁,表哥……表哥也不会离乡远走,说到底,还是自己负了他。

    这段时间,凌文冲早就把萧家和许家的往事查得一清二楚了,无非就是萧许两家互有结亲的意向,可是后来许家败落,许家太太临死之前最后的愿望就是看到儿子,也就是许柏许长青和萧家姑娘成婚。

    萧家势利,见许家诺大的家业只剩破屋薄田,火速给女儿另外订了婚事,不等许家太太咽气,就敲锣打鼓的将女儿嫁了出去。

    萧家女儿违抗不了婚事,离家之前曾去找了早就心意相通的长青,想与他私奔。长青家徒四壁,只剩一个寡母卧病在床,亲与情在他心中纠结了很久,最终他选择了自己的母亲。

    萧家女儿含泪上了花轿,嫁入凌家,成了凌家二房太太。

    不久后,许家太太没了,长青葬了母亲,卖掉薄田破屋,一去再也没有回头……

    凌母和长青都是故事中的悲情角色,凌文冲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却能够理解,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把凌母和长青凑到一块儿的初衷。

    凌母听完凌文冲的话,一脸的悲切,放下心中的碗筷,站了起来,“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去里面躺躺,你们慢慢吃。”

    凌文冲看着凌母慢慢的转向里面,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深恨自己嘴快。

    凌母恹恹的,不光提不起精神来,每餐的饭量都小了许多,只三五天不到,就瘦了一大截。

    凌文冲这下开始担心了,劝了几次都劝不到点子上,没办法,只能去庄子上寻长青出主意。

    庄子上虽然严禁外人进出,但凌文冲是庄子的主人,又是最先发现牛痘的人,倒也不在此例。

    “表舅,你对此可有办法?”

    凌文冲也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长青听,一方面是想听听他的意见,另一方面是想把凌母对他的担忧表述出来,好让他知晓。

    长青听完凌文冲的叙述,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红红白白好不精彩。

    乔大夫见他吭哧吭哧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急得不行,“哎呦,你真是块木头,人家担心你都担心的病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长青结结巴巴半天,才道:“什……什么话?”

    乔大夫一把将他挥到一边去,恨铁不成的钢的道:“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师侄哟!”

    凌文冲见长青确实语拙,想了个主意,“我还年轻,由我转述的话恐怕会漏了什么,表舅还是给母亲写封信吧,好安一安她的心。”

    “对对对,写信写信。”乔大夫胡子一翘一翘的,看着凌文冲满是赞赏,转头再看长青的时候又是满满的嫌弃,“你直接给凌太……不对,给人写封长信,省得人一直惦记着。”

    说完后,不再理会长青,带着凌文冲到一边嘀嘀咕咕去了。

    牛痘试验是一件大事,庄子上除了太医和乔大夫、长青,还有许多士兵,暗处更是隐藏着很多眼睛。

    凌文冲的来意和信上内容很快就报了上去,平王把报上来的消息翻捡查看了一遍,笑道:“这个凌文冲,倒是有些意思。”

    凤鸣山由平王接手后,县衙总算闲了下来,他们比平民百姓知道的消息多,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吐槽隔壁的青州。

    青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什么损失都没有,反倒是让相邻的渠州遭了殃,又是地震又是瘟疫的,要不是运气好,全县死绝了都没人知道。

    现在好了,平王一来,大队军马一摆,青州就彻底嘚瑟不起来了,不光偷采矿山得来了银钱全都得吐了出来,还得免费做工。

    该,你不是喜欢采矿吗?那就让你采个够!

    渠州县衙上上下下每日眉飞色舞的,骨头都轻了两斤,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们隔岸观火了。

    长青的信极其有用,凌母看了之后心情好了许多,往日的不爽利好了大半,不仅饮食恢复了正常,还能够坐家理事了。

    凌文冲心中感慨,这“情”之一字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啊。

    -

    武定候驻扎在山上,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看视小悦儿,小悦儿渐渐的也对这个自称是他“爹”的男人熟悉了起来。

    因为凌文冲没爹,所以小悦儿对“爹”这个形象是没什么概念的,对他来说最亲的人就是“哥哥”。

    哥哥凌文冲对武定候道:“小悦儿还小,您得让他慢慢适应,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武定候看着吧嗒着小嘴啃他带来的冰糖葫芦的儿子,一颗心像是灌满了蜜糖,甜丝丝的,对凌文冲道:“你将他教得如此的好,他亲你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凌文冲心中很慌,他忙要打断,又听武定候继续道:“文冲不必惊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感激,要不是你,我们父子能不能有再见面的一天还不知道呢。”

    这话很是沉重,凌文冲不愿多想,只道:“悦儿是个好孩子,自有上天护佑,即便遇到的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护着他的。”

    小悦儿啃了半根糖葫芦便啃不动了,小手努力的举着递到凌文冲嘴边,“哥哥,吃。”

    凌文冲看着旁边眼露嫉妒的武定候,心中一乐,到底没有接过来,而是用手捂着腮帮子,皱着眉头,假装牙疼的道:“哥哥这两天上火,牙疼,吃不了,悦儿把糖葫芦送给爹爹吃好不好?”

    小悦儿擎着冰糖葫芦,看看他又看看坐在一边的武定候,小脸上犹豫不决。

    凌文冲在一边悄咪咪的拱火,“爹爹给小悦儿带了糖葫芦,悦儿却连个谢谢都没有,糖葫芦都舍不得给爹爹吃,爹爹要伤心了。”

    小悦儿看看一边满脸期待之色的武定候,想了想,把手中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朝他递了过去,“给。”

    武定候接过小悦儿送他的第一根礼物,眼框里差点滚下泪来。

    有一就有二,一根糖葫芦建立的交情,让武定候与小悦儿很快熟悉起来,知道儿子喜欢马,武定候恨不得把身边的宝马良驹都带过来让他挑。

    要不是凌文冲在一边阻止,说不准他还真能做出这种不靠谱的傻事。

    “上一次在庄子上,小悦儿只在马上坐了两圈,走的时候还一直念念不忘,候爷要是能带他跑上两圈,小悦儿一定开心。”

    武定候仰天大笑,满是激动的大声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说做就做,趁着天气还没完全变凉,一行人去了郊外,主角当然是骑在马上的武定候父子俩。

    凌文冲骑着一匹温顺的母马,慢慢的溜达着,只能算个充数的。

    跑了两圈回来,气还没喘匀,就见远处十几辆马车载着什么东西往前走,走到一半的时候车轮子陷到了坑里。

    “小七,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七答应一声就往前跑,半晌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脸色很是不好看,“少爷,那是丁家,去……去建贞节牌坊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低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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