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过完生日的第二天,程文越都要去祠堂里跪牌位。
有人指着那个黑色的牌牌说那就是他的母亲,程文越总是满眼疑惑,他才不信。
父亲的母亲是祖母,青青的母亲是奶娘,怎么他的母亲就是个牌牌?他才不傻,一定是他们在哄自己。
再说,自己分明是有母亲的,虽然她对自己不怎么好,看自己和看桌子上的花瓶没什么两样,但她好歹不会打自己,比动不动就抽自己小屁股的父亲好多了。
父亲是个“候爷”,自己是个“小候爷”,程文越搞不清这两个字和三个字的关系,总觉得字越多人越小,越挨欺负。
私下里他都让身边的人叫他“爷”,奶娘过了好久才弄清楚这个小不点“爷”心里是怎么想的,去祖母房里请安的时候就把这事说了,笑得祖母前仰后合,差点笑岔气。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笑得乱哄哄,程文越面子上挂不住,生气了,很生气,谁都哄不好的那种。
候爷才不管自己的儿子气不气,时间一到,照旧把他拎出来训练。
武将世家,自有一套从小锻炼的方法,能强身健体又不伤人。
程文越被对方训猴似的训,要这样,又要那样。人小腿短,候爷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动作,他做起来像个滚地猴似的,不光不灵巧,还笨得很。
练了一刻钟,饿了,偷偷的钻到候爷的桌子下面,趁他不注意,悄悄的伸出一只小胖手,从桌子边的碟子里摸出一块糕,再悄悄的把手缩回来。
有时糕里带着枣子,有时糕里带着豆子,还有什么都不带的,不过都很好吃。有时候运气好,还会从桌子边摸到一个果子。
今天的运气就很不错,程文越一伸手就抓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拿下来一看,是一个大红苹果。
吸溜了一口口水,程文越两手抱着苹果,开啃。
小乳牙啃了半天只啃掉了一层皮,刚吃到果肉就觉得腿麻了。蹲着时间长了,有些累,转着脑袋四处看看,就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垫子。
桌子底下暗,程文越慢慢的往里摸索,蹭啊蹭的蹭到了垫子边,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唔,还挺好坐。
候爷正在写东西,突然觉得脚上一暖。低下头,就看见坐在自己脚上吃得香甜的儿子,动了动脚趾头,他打算明天就换一双厚实绵软些的鞋子,脚上的这一双,还是太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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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的时候,母亲总是对自己很好,父亲不在,母亲对自己淡淡的,奶娘每次带自己去那边请个安就回来,从不多待。
程文越对这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天,奶娘带自己去请安,母亲看到自己特别开心,主动拿糕点给自己吃,想起奶娘说过的话,程文越道过谢,又小心的把糕点放了回去。
临出门的时候,母亲道:“再过几日,家里要去寺里祈福,越儿一起去吧,往年你都在家里待着,今年大了,正好出去玩一玩。”
出去玩?
程文越长这么大还没出去过呢,闻言十分向往,于是对母亲点了点头。
数着手指头盼了又盼,好不容易盼到那一天,临出门的时候奶娘突然生病了,只得把他托付给屋里的大姐姐。
大姐姐带着他,寸步不离的跟在祖母身边,一起坐着马车去了郊外。
外面那么大,比父亲的院子还要大,还有山,那么高,那么多,长着很多树,长着草,比府里的花园还有意思。
马车走到路的尽头,要上山了,祖母下了马车换上轿子,程文越闹着下了轿,想要自己走。
下人们心疼,祖母说:“越儿是个男孩子,让他自己走。”
爬山很累,他只走了一小段就走不动了,腿和脚酸得厉害,坐在轿子里的祖母道:“你是程家的男子汉,一定可以的。”
程文越受到了鼓励,又走了好几个轿子那么远,就彻底走不动了,祖母这才让人把他抱了起来。
程文越第一次上了山,第一次进了寺庙,第一次见到了没有头发的人,光溜溜的,唉,真可怜,也不知道冷不冷。
他想给那些人送些个帽子,又不知道怎么弄,去找了祖母,祖母听后,一个劲的夸他,夸得他都有些个不好意思了。
山上的日子挺好玩,也有不好玩的时候,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听那些没有头发的人说话,那些人话说的快,又多,他每次听着听着都会睡过去,然后一醒来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极有意思。
这天,他也顺利的睡了过去,然后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屋顶,转头一看,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地方。
哎,这是哪里?
程文越骨碌碌的转着大眼睛,刚要说话,一个东西就在他面前晃了晃,闪闪亮亮的,和他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那个一样,是个刀子。
一个声音恶声恶气的让他别说话,不然就要用刀子割他。
被刀子割,那得多疼啊,还会流血。
程文越赶紧点点头,不敢再问自己在哪里,他心里很委屈,想祖母,想奶娘,也想父亲。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他。
他被人运到马车里,一个女人在里面陪着他,一个男人在外面赶车,车子颠簸的厉害,他又被绑住了手脚,很不舒服。
他知道对方是坏人,他听奶娘说过很多次了,这种绑着小孩子的都是人贩子,他们会把小孩子卖掉,小孩子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程文越不敢在人前哭,只能在夜里偷偷流泪。他被人带着,去了一个又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有时藏在这里,有时躲在那里。
女人不让他和别人说话,看见一次就打他一次。
有一天,那个男人不见了,女人带着他去了一户人家投宿,第二天,女人也不见了。程文越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溜出来,刚跑到大街上,又被其他人捉了去。
这户人家对他还挺好,可他还是想自己的家,他一想家,这人就打他,骂他是“不识好歹的兔崽子”,可怎么办,他又不是故意想的,忍不住嘛。
就连他身上穿的衣裳,这人也扒了去,说是将来再给他,只给他穿粗布做的衣裳,又难看又不舒服。
要过元宵节了,家里要上街去看花灯,程文越也想去,可是他们不让。他只能等全家都出门了,偷偷的从狗洞里钻出来。
哦,走的时候还要换回自己的衣裳,现在身上穿的又扎人又不舒服,难受的很。
外面的巷子黑乎乎的,巷子口上却是亮的,他顺着黑乎乎的巷子往前跑,走到头就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街,还没决定往哪里走,头顶上就飘过来一个泡泡。
程文越从没看过会飞的泡泡,家里也没有,路上也没有,他伸手去抓,那个映着灯火亮晶晶的泡泡被他的手一碰,“啪”的不见了。
程文越很难过,揉揉眼睛,刚一抬头,就见眼前又飞过来一个。
往前走了两步,顺着泡泡飞过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就见那边……哇,人群头顶上,飘着好多泡泡,它们挤来挤去热闹极了。
程文越颠着小腿往那边跑,仗着人小个短,很容易就钻到了人群最里面,然后就看见了那么美的一幕:漫天飞舞的泡泡映着璀璨的灯火,闪闪发亮,好看极了。
他伸过手去抓,可惜一个都没有抓过来。
唉,要是自己能捉住两个就好了,到时候给祖母一个,给父亲一个,看到泡泡的份上,虽然自己离家这么久,但他们一定不忍心骂自己了。
吹泡泡的人玩了一会儿就收拾东西走了,程文越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走的慢吞吞的,自己只要紧走两步就能跟上,要是不小心落得远了,小跑几步就行。
走着走着,脚开始疼了起来,腿又累又酸,怎么办呢?
祖母说自己是男子汉,一定可以的,可以的。
程文越给自己加了把劲,心里憋着一口气,倒腾着一双小脚往前跑,终于在一处宅子门前追上了他们。
程文越又累又饿,怕他们再跑了,忙找了最近了一双腿抱了上去。
“哥哥,泡泡。”
对方蹲了下来,和颜悦色的问自己住哪儿?
要不要说呢?
程文越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了,之前离开的那户人家也问自己住哪儿,自己说了地方,他们就说自己撒谎,还不让自己想家,一想就打。
他怕眼前这人也是这个样子,假装听不懂。
对对对,自己是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过来只是想要泡泡,等拿到了泡泡再想办法回家去。
到时候给父亲一个给祖母一个,剩下来的,还能给奶娘匀一个,不然她肯定会哭的。
这人把自己抱在怀里,说是带自己去找家,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唔,而且这个怀抱很温暖啊,自己小小的睡一会儿,等醒过来一睁眼就回到自己床上了,程文越努力支撑着眼皮,迷迷糊糊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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