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喜欢你。”
一想起青年听见那句话后的模样，钟摇光便忍不住嘴角上扬，眼中不由自主泛起温柔笑意。
从很久之前她就在想如果她对他说了这句话他的反应会如何，她本已死心，兜兜转转许久，终于还是让她见到了青年戴着面具的慌乱。
虚凡君摇着折扇，静静观察了她许久才开口问道：“钟小姑娘，可是有什么喜事？”
沙哑温柔的声音提醒了钟摇光，她微微正色，浅浅一笑，坦然地与坐她对面的华服女子对视，笑道：“我有一心事藏在心底许多年，如今有机会得见天日，实在让我高兴。”
“心事得以述人，确实值得高兴。”虚凡君抬了抬手，手腕上的佩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她轻一抚手，铃声便全部平息下来。
在她对面的钟摇光目睹了她全部动作，依然面不改色十分淡定，仿佛已见过许多遍，一点也不惊讶。
“发生了如此高兴的喜事，你怎么还在擅动内力催动巫蛊呢？”
“不愧是虚凡君，什么也瞒不住您。”钟摇光拉开衣袖，露出洁白手腕上鲜艳刺目的红线。
红艳如血，微微晃动，酷似活物。
是追线蛊。
方才与青年分别时，她又下了一蛊。
“我想请虚凡君再赠我几副追线蛊。”
虚凡君却没回她这句话，手往前一抬，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手腕上的红线。几乎是在折扇触碰到她的同时，手臂上的灼痛和心口磨人的刺痛一起平息下来，一点动静也没有，温顺非常。
“就算只是十分之一的痛，蚀灵蛊也能狠狠地折磨你一番。身体和内力都还未恢复就敢随便下蛊，钟小姑娘，我真是小瞧你了。”
钟摇光笑容未散，静静地看着她。
几年前她机缘巧合间与虚凡君有了联系，彼此定了几项约定，她帮虚凡君找东西，虚凡君帮她稳定虫蛊。
诡异的融洽。
“对了。有一件事，你千万要记得。”虚凡君望着她，哑声说出那句她已在四师兄嘴里听过的话。
“不能让你那位师弟恢复记忆。”
钟摇光道：“我师弟有他的名字，有他的身份，不该顶着一个书家人的名字活着。”
虚凡君静静地看着她，久到两人都变得沉默，她才忽然俯身靠近，哑声道：“旁人见了我，就算不低头哈腰也是毕恭毕敬的，唯独你既不敬我也不怕我，甚至还——”虚凡君轻轻展开折扇，露出素白如雪的扇面，在她眼前扇了扇，振起微微凉风，“想杀了我。”
沙哑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虚凡君的折扇定在了她握剑的右手上。
钟摇光毫不慌张，坦然地松开软剑，推开虚凡君的折扇，柔声道：“虚凡君说笑了，您是何等人物，我哪里比得过您，怎么会想杀您呢。”
你不止会想，还敢做。
虚凡君的右手握着折扇，左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虚凡君的左手格外苍白僵硬，冷冰冰的，像一个死人的手。
其实和死人的手也差不了多少，可以叫做活人的死手。
第一次见到钟摇光时，虚凡君就被她直接用剑削去了一只手。
虚凡君笑吟吟地望着她，收回了折扇。
“你听我的便是。”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和你玩笑了，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钟摇光沉默。
若非虚凡君忽然让翎羽把她叫过来，她还想再看看青年的慌张，再和青年多说些话的。
“和你师弟身上的蚀灵蛊有关。”
钟摇光抬眸。
“蚀灵蛊确实无解。”虚凡君看着她慢慢冷淡下来的脸，摇了摇折扇，哑声补充道：“但我有办法让蚀灵蛊平静下来。”
“虽解不了全部的痛，但缓解□□分是没问题的。”虚凡君瞧她神色，缓缓诱惑道：“这于他来说，会是天上地下截然不同的感受。”
“你要我做什么？”钟摇光冷冷道。
“你不必担心，“虚凡君暗示道：“于你来说易如反掌。”
钟摇光沉默，虚凡君看着她，笑意半点没散，像是笃定钟摇光会答应。
果然，沉默许久后，女子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好。”
虚凡君这才满意起身，带起一阵铃铛声，她挥了挥折扇，轻轻在桌上放下一个木盒，道：“这是追线蛊。”
“凌霄大会结束后，我会去梁溪找你。”
紫衣女子随着铃铛声一起走远，钟摇光没回头，感受到手臂和心口的灼痛已经回来。
她知道虚凡君要她做什么，能让那个女人主动来找她的，也只有虚凡山了。
钟摇光闭上眼，有些无力地握住腰间的流光。
在这一刻，所有伪装都消失不见。
她甚至收拾不出半分力气去挺直自己的背。
弱小。
无能。
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在靠近这个房间。可钟摇光却无暇顾及，她麻木地坐在那里，心脏刺痛，无法逃避地回忆着一件事。
四年前，她的大哥钟开阳——
死在了虚凡山中。
心口忽然被猛地一刺，涌现出剧烈的令人难以承受的疼痛。
钟摇光皱眉回头，视线紧紧盯着站在门口的黑衣青年。他背着光站在那里，钟摇光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见到一个挺拔的身影。
“你身上的蛊还在发作吗？”
青年走进来，她终于看清他的脸，还是那张熟悉的木制面具。在他的视线下，钟摇光挺直了身子，嘴角微微上扬，对他摇了摇头。
“那你脸色怎么还是这样难看？”
脸色苍白虚弱，笑眼没了笑意，整个人都是暗淡的。
听见青年的疑惑，钟摇光笑了笑，站起来看他，柔声问道：“难道你的脸色就好看吗？”
面具遮不住他的唇色苍白。追线蛊更不会欺骗她，心口忽如其来剧痛是从他身上来的。
他身上的蚀灵蛊太过无常，发作得莫名其妙，疼痛也来得莫名其妙。他看起来很正常，她完全猜不透这次又是为什么才会感到剧痛的。
他不说，她也装不知道。
青年久久不答，她仰头看他，目光略过他面具上的精细花纹找到他的眼睛与他对视，故意道：“难道，是在考虑和我的——”
她的目光不可避，书君怀瞧着她，在她柔美的笑脸上寻到一抹狡黠的笑意。
“因为我喜欢你。”
不久前女子说过的话又清晰地出现在耳旁。
钟摇光笑看面前冷淡的黑衣青年忽然后退了一步，似是要躲什么东西，步伐稍显慌张，他又很快站定下来，扭头不看她，道：“我天生如此。”
“是嘛……”
她收了收笑，不再逗他，“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这句好像说中了什么，青年身子也转了过去，这下是半点也看不见她了。
“我只是路过，碰巧看见你在里面……”
纵他声音如何冷淡，如何避开看她的模样，绯色的耳朵已出卖了他。
书君怀敏锐地听见身后女子的轻笑声，心下更觉懊悔，连身上煎熬的灼痛都被身后女子打散了几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待在房间里太无趣，出门走动，看见她房门未关，竟莫名走到了她房门前去了。
然后便看见了她垂头闭眼的一幕，不知为何，心中烦躁不安，蚀灵蛊瞬间像疯了一般发作，让他思绪混乱，不由自主向她开口。
“既然无事，出去走走吧。”水蓝色的身影慢慢走到他面前，笑吟吟道。
书君怀本想拒绝，可有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在脑海中出现，让他迟疑了一瞬。
“师姐，待在这里也是无聊，我们下山走走吧。”
就是这迟疑的一瞬，让他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你等我一下。”
面前女子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抛下一句话便走回了房间，很快关上了房门，不给他一点拒绝的机会。
书君怀站在门口，静静地感受着蚀灵蛊的渐渐平息，慢慢冷静下来。
可等她再出来时，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依然是水蓝色的衣裙，简单的木簪，这样一套装扮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过于素净，在她身上却刚刚好。
气质柔和，眉目如画，偏她还在笑，笑眼盈盈，实在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唯一有些突兀的……
书君怀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肩上，又在她腰间停留了一瞬，心里疑惑，却没开口。
女子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解释道：“钟家家主出席凌霄大会，必佩玄铁重剑。”
“想必武试还未结束，你不想去看看吗？”
和四师兄说了一句，两人便直接去了武试场。
武试场就在不远处，钟摇光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蚀灵蛊发作起来是什么样的？”
玄衣青年沉默片刻，冷淡道：“痛。”
钟摇光安静了很久，才慢慢道：“时常发作吗？”
青年没答，把问题抛给了她：“你身上的‘活死人’发作起来又是什么感受？”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他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模样。
钟摇光垂眸，轻声道：“什么也没有。”
“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青年静了静，问道：“你会怕吗？”
“什么？”钟摇光不解。
“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他看着她，问道：“你不怕吗？”
“只要剑在身旁，便没什么可怕的。”
“口气倒是挺大。”青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不久之前，他刚见过她茫然无措的模样。
钟摇光微微一笑，柔声道：“但事事总有意外，有时候，我也顾不得剑在不在身侧。”
她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从黑暗里醒来，身边人消失不见。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