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了没多久就碰见了一个头戴帷帽的黑衣青年,青年黑纱垂至腰间,将他的面貌牢牢遮住。
这样从头到脚一身漆黑的装扮并不常见。
“师兄。”少年见怪不怪,轻巧地把手里拎着的黑布袋丢给了青年,说道:“你要的东西。”
面对师兄,少年先前见到桃林的笑意和欣喜全藏了起来,面色冷淡,看起来十分冷酷。
被他叫道师兄的青年伸手接住黑袋,撩开袋子瞧了一眼,爽朗道:“不愧是如月,说能摘就一定能摘。”
瞧完黑袋,青年又想起什么,仔细往少年身上看了看,“那果树的叶子沾人极痒,你没碰上吧?”
“没。”见师兄探头过来,少年不动声色地把握着东西的右手往身后藏了藏,提醒青年道:“师兄,我要的东西呢?”
青年拿出一块用锦缎仔细包裹住的重物,小心翼翼地递给少年,好奇道:“你要这么大一块璞玉做什么”
少年接过比自己手掌还要大的璞玉,眸中闪过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语气却仍冷淡。
“我想用它做个东西。”
“做什么东西啊?”青年好奇地贴近,和他一起盯着手里的璞玉。
“就是……一个东西。”
少年越是支支吾吾,黑衣青年的好奇心就越来越强,他用肩撞了撞少年的肩膀,好奇道:“你这么奇怪,到底是想做什么东西?你七师兄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如此叨唠几次,少年拗不过他,终于开口道:“我想做个簪子。”
“啊”便是隔着黑纱,七师兄的疑惑仍扑面而来,十分不解。
“如月,师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讲究的孩子。”
未待少年回答,七师兄忽然想起一件事,虎躯一震,转而盯着小师弟调笑:“如月,还有五个月呢,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啊!”
被师兄挑破心事,少年再也装不出冷淡的样子,耳尖至耳垂全染成绯红的颜色,连说话都有些卡顿,“这……不,我只是……”
任他如何说,黑纱下的诡异笑声都没有停下来。七师兄用力拍了拍他的背,似是在鼓励他,装成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故作高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师弟,不必解释。”
“师兄,你不是还约了人在山下见面吗?”少年着急了,催促道:“你还不走吗?”
看着少年面红耳赤的模样,青年爽朗地大笑了几声,临走前还贴心地送了他一句话。
“如月,只要你一句话,师兄随时可以帮你把玉衡那个臭小子绑住了,决不让他坏你的好事!”
余光看见一抹水蓝颜色在向这边走来,少年收好玉,紧张地提醒师兄。
“师兄,您就先走吧。”
七师兄也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再调笑他,挥挥手抱着黑袋走了。
在水蓝颜色即将靠近前,黑衣青年又大声叫了一句——“如月!就算是大师兄我也帮你绑!”
黑衣青年显然很兴奋,激动地撩起脸前黑纱露出明朗笑容给他鼓舞。
“七师兄在说什么?”
穿着水蓝衣裙的少女不解地看着七师兄轻快的背影,转头盯着少年,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没说什么,七师兄不是一贯如此吗。”
少年遮掩着避开话题,看向少女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笑意,与方才和师兄说话的冷淡少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神采英拔的少年郎,在少女面前有种说不出来的肆意潇洒,浑身都写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师姐。”少年笑着叫了一声,轻轻举手碰了碰她的额角,反问道:“你这是去做什么了?这里灰扑扑的。”
少女生得一副极好的面容,一双眼睛尤其特别,清澈无比,笑时是明眸皓齿,如春风拂面;不笑时是玉润冰清般遥不可及的仙人。
不管哪种模样都好看得有些过分。
少年盯着她,笑着收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一点淡淡的灰色——从她额角蹭上来的。
在少女过分漂亮的脸上,有一小块突兀的黑灰色,像是从柴火木炭上沾来的。
意识到自己头上炭灰还未擦拭干净,少女僵硬地扭开头,避开他的视线,故作淡定地用手抹了抹额角,解释道:“我找六师姐学了下做菜。”
“六师姐”少年扭头偷看了她好几眼,见她没发现又向前一步靠近她,语气奇怪道:“师姐要学做菜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做菜不好吃。”
“……”
“难道六师姐做的就好吃”少年挑眉,明显不赞同她这句否认。
“此物绝非人所能食!师姐之前吃六师姐做的糕点时说的这句话我还记得呢,怎么今天忽然要找六师姐学做菜。”
被他提起从前的话,女孩面露尴尬,小声嘀咕道:“可二哥就是喜欢六师姐做的汤啊……”
每一次六师姐做的东西,二哥总是吃的干干净净,上次那碗咸得要命的汤他们都喝不下,只有二哥一下就喝光了。
可见六师姐做的东西很和二哥的口味。
少年离她近,把这一句话听得明白,心道:“师姐,五师兄喜欢的可不是那碗汤。”
女孩擦了额头许久,把额头磨红了一片,少年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拉住她,“师姐,让我来吧。”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向他靠近了一步。
少年打开腰间挂着的水囊,打湿手帕,轻轻按在她额角,一点一点地把她脸上灰扑扑的炭迹擦干净。
手帕沾水变湿,刚触到女孩脸上时凉得她下意识躲了一下,然后又在少年的目光下缓缓缩回来,仰起头让他更能方便动作。
两人动作极为熟练,仿佛已这样做过无数次。
少年视线灼热,认真地盯着女孩脸上那一小块地方,可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少年眼中的紧张。
他的余光里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大概是因为她仰头的缘故,让那双眼睛的存在更加明显,不停地在告诉他,在他看着她的同时,她也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仿佛稍有不慎,他的心思就会被她看出来。
“师姐为什么突然想学做菜了”
大概是心虚的原因,他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
“再过几个月就是二哥的生辰,我想做菜给二哥尝一尝。”
再过几月,那天也是你的生辰。
灰迹已擦干净,少年收回手帕,听见她的话不由轻笑了下,认真道:“那我来当师姐的试菜人吧,反正还有那么多时间,我也和师姐一起学学手艺。”
“好。”女孩应下,看着他脸上笑容止不住的笑意,一瞬间想起了方才几位师兄师姐对她说的话。
——“小师弟哪里都好,就是不爱说话不爱笑,像个闷葫芦,还是结了冰打了霜的闷葫芦,冷冰冰的。”
女孩忽然笑了,弯眼看着他,笑道:“你明明不是闷葫芦。”
“什么”
“你是一个爱笑的葫芦。”
少年不知所以,茫然道:“师姐,你在说什么?”
就算是不知所谓,只要能看见她的笑脸,少年就轻松接受。
风吹起少年玉白色的发带,他忽然觉得此刻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紧张地呼了口气,右手缓缓地打开,正准备将手中事物送给她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年轻的,少年人的声音。
“摇光,阿爹叫你过去!”
此声音一出现,女孩立刻走过去,叫道:“二哥。”
他收回手,无奈地转过身,看着面前穿着水蓝长袍与女孩模样格外相似的俊美少年,没好气道:“五师兄。”
三个字,他叫得极重,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
钟玉衡过来时就看见了少年手里的小动作,现下看他好事被自己打断心情极好,难得笑道:“听说师弟去摘了水邪果,这可不是件轻松事,想必师弟也累了。再过几日便是凌霄大会,师弟也该为凌霄大会做做准备了,别凌霄大会还未到,师弟便先倒了。”
他这几句话,明明是关心,语气却格外奇怪,听着阴阳怪气的。
少年不由地想:“他为什么要拒绝七师兄。”
他真应该让七师兄把钟玉衡绑起来。
他心中想是想,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应道:“多谢师兄关心,不过比起我,师兄才更应休息才是。”
少年望着他,若有所指道:“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在练武场上握着剑睡着。”
眼见哥哥就要发作,女孩赶紧迈步上前,横插在他们中间,挡住两人视线。
“停。再说下去又要动手了。”女孩先看向哥哥,认真道:“我待会就去见阿爹,二哥先去找找六师姐吧,刚刚师姐说有事和你说。”
听见熟悉的人,钟玉衡收住原本要说的话,疑惑道:“红玉找我”
女孩眼也不眨一下,胡说道:“是。师姐说很急。”
“好罢。”钟玉衡冷冷看了少年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如月……”女孩转过来看着他,还未开口就先被他打断——
“师姐,你可千万别说有人找我。”少年笑道:“刚刚那种话,也只能骗骗五师兄了。”
她的谎言拙劣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只有钟玉衡会次次中招。
“我可没想这么说。”女孩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你尝尝这个,我先过去找阿爹了,待会再回来见你。”
直到女孩的身影转入拐角彻底看不见了,少年才低头观察自己手上刚从女孩手里接过来的事物。
小小的一块,用粉色手帕包着,里面大概是吃的,他能感受到一点温热。
少年揭开软布,静静地看着掌心里小小的一块桃花酥,这块桃花酥的形状做得不太好,五瓣桃花变成了四瓣不说,边缘还带着焦黑。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块桃花酥的作者,很不擅长此类糕点,是新手中的新手。
平常人看见如此模样的糕点大概不会喜欢,有些人甚至都不会入口。
可少年却不一样。
从揭开软布看见糕点的那一瞬起,他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旁人见了大概都要惊讶,丰神俊朗的少年郎,竟对着一块糕点笑开了花。
不知看了多久,他才将桃花酥送入口中。
桃花酥小巧,一口便可以吞下。
春时灿烂,比不上少年眼中光亮。
“师姐,太甜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这个不爱甜味的人,依然觉得自己尝到人世间最好最珍贵的味道。
不过……
少年摊开右手,看着掌心小巧玲珑的纸鹤,轻轻拍了拍纸鹤头上红色的一点。
“下一次,再把你送给她吧。”
他为她折过许多东西,其中折得最好的是纸鹤,她手上,已收过他的许多只纸鹤了。
每一只纸鹤头上,都带着一抹鲜艳的红。
但这一只,是最特殊的。
他紧张得就好似这一只他送的不是纸鹤,是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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