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辆马车从后门驶离街面,往城外而去。
没多久,又有两辆马车从侧门转出来,朝城北的墓园驶去。
云纱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又清点了遍香烛纸钱的数量。
“我也不太懂你们这边祭奠的规矩,总之能买的都买了,到时候缺什么的话就找里正想想办法。”
春草眼圈泛红,吸着鼻子。
“姑娘……”
“哭什么呢,傻丫头。”
“姑娘……”
春草凑过去,抱住云纱,靠在她怀里,“姑娘一点也不像主子,倒像是春草的亲姐姐。”
“那你就把我当姐姐好了,别当什么主子。”
云纱笑了笑。
马车很快出了城,云纱掀开车帘,遥望着逐渐成熟的稻田。
因为持续的高温,稻田的水稻长势十分不好,她虽然不能仔细下车查看,却也能大致看得出来,水稻出现了大面积的早衰现象。
植株发育缓慢,茎秆低矮,且叶片早衰,会严重影响到光合作用,进来减少“光合产物”,灌浆效率低下,谷粒就不饱满。
她皱了皱眉,有些忧心。
马车停在了米南村口,还是原来那个位置,不过这次的马车是杨家的,所以车夫留在车上等着,云纱给了他五十文钱,让他中午自己去村里买点吃食。
米南村其实很大,春草土生土长的这个村子只属于米南村的一个小村,周围有七八个村子,整个都被叫做米南村。
这里原先叫做小王村,后来七八个村子都划成了一片,隔壁姓庄,再隔壁姓谭,没法统一,于是官府重新定了米南村这个名字,主要是因为村子的南边,是大片大片的稻田。
去里正家的路云纱走过一遍算是比较熟悉了,幸运的是,这次半路上没再碰见那位乐乐婶。
不过在小溪边见到了她的儿子。
春草高兴地扬手打招呼:“乐乐哥!”
“哎!”
王辰乐听见声音忙从小溪边起身,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少年略带羞涩的脸上张开一抹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春草拎着一袋子香烛纸钱跑过去:“你在做什么呢?”
“捉小虾小蟹呢,回去给我娘做酱。”
王辰乐视线越过春草往后看了眼,如一片羽毛般拂过云纱又赶紧收了回来,略有些不自在,“你们家夫人也来了?”
“是啊。”春草笑道,“我们姑娘不来我也来不了啊,你看,我们是来祭拜我娘的,不知我娘的坟修好没有。”
“修好了,修的可漂亮了,我还去看过一眼,就你娘的坟最气派了。”
“真的?”春草眼一亮。
“当然,不过——”少年脸色为难,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云纱慢悠悠地走近了。
王辰乐不好意思看她,视线仍然集中在春草脸上。
“你爹没了。”
春草愣住。
云纱也怔了怔,有些意外。
这么快?距离她们上次来不到半月。
她看向春草,春草咬了咬唇,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她摇了摇头,对云纱道:“姑娘,我们先去找里正大叔吧。”
少年笨拙地安慰。
“你爹那病本来就治不好了,他还拿钱出去赌,而且他对你和你娘都不好,他死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春草咬着唇不说话。
云纱对他友善地点了下头。
“多谢你的安慰,我会帮春草处理好这件事的。”
“她现在改名叫春草了?”
“是啊,好听吗?”
“好听,比原来好听多了,王春草,王春草,有名有姓,听起来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王辰乐咧着嘴笑。
春草被他逗笑了,瞪着他道。
“才不是呢!我们姑娘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就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而已!”
“不是你们家夫人吗?为什么叫姑娘?”
“随便怎么叫吧。”
云纱笑笑,带春草踩着青石上,越过小溪去了里正家。
小院里里正的女儿正在扫着门口的台阶。
“嗨!”云纱摇了摇手。
小丫头听见动静直起身子看她,手中竹扫帚顿了顿,立刻喊道:“我去叫我娘!”
她扔下扫帚飞奔进屋,很快顾氏就匆匆忙忙地出来了,腰间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高兴道:“欸呀,就知道小娘子今天会来,我特意买了菜呢,赶紧进屋坐坐,她爹刚出去了,过会儿回来。”
云纱笑了笑,礼貌地行礼,跟着小丫头进了屋,将带来的一盒点心放在桌上。
顾氏锅里还烧着菜,便没跟着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云纱问。
“王娟儿。”小丫头歪着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云纱打开点心盒子,这是她出城前特意下车买的,各色果子都有一份,看起来很精致,但她没尝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尝尝。”她笑了下,将点心盒子推到王娟面前。
王娟儿看向她,又看向春草。
眨了眨眼,站着没动。
云纱拉着春草坐下,又拉着她坐下。
“别拘束,有些人家规矩是多得很,但我不在意那个。”
春草连连点头:“没错,我们姑娘人特别特别好!”
王娟儿这才坐下,礼貌问:“我可以拿一个吃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你娘在做饭,所以不能吃太多,等会饭就吃不下了。”
“那我只吃一个。”
“好。”
云纱站起身:“你们俩聊聊,我去厨房帮你娘。”
她在这里,总归小丫头拘束着。
云纱一走,果然王娟儿就放松了许多。
她拿起一块粉色的桃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春草,你爹没了,你知道了吗?”
春草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伤心吗?”
“我好像一点也不伤心。”春草有些出神,喃喃道。
云纱走进厨房,厨房弥漫着油烟。
顾氏立刻道:“快去外面坐着,这种地方,又热又脏,你个贵人小娘子不合适进来。”
云纱挽起袖子笑了笑。
她今日特意打扮地清凉方便。
“我在家也常做饭。”
顾氏有一瞬的讶异:“你们家这么有钱了,都不给配个烧饭的丫头婆子什么的?那春草呢?她不干活?”
“不是……”云纱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笑道,“就当我觉得做饭有趣吧。”
顾氏摇了摇头:“你们有钱人家我真是搞不懂。”
做饭还能当有趣。
云纱撩起裙摆坐在小凳子上,帮她剥着毛豆。
“我听说春草的爹已经去世了。”
顾氏愣了下,叹口气。
“我还说等等再说呢,没成想你已经知道了。”
她道:“是啊,都好些日子了,你们那次走了两天后,有人大早上看见王二贵栽在田边的水沟里淹死了,身上臭烘烘的,全是酒味,十有八/九拿着上次那钱去赌光了,又喝了酒,脑子不清不楚的,一头跌进了沟里,一下子没起来,人就过去了。”
她说着放低了声音。
“哎,我听我家男人说,你上次是故意诓着王二贵签的那个契书是吧?”
她挤眉弄眼地笑:“我说你非要给他钱做什么,你脑子转得倒快,这有钱人家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精明!”
云纱讪笑了下。
这话听着不知是夸她还是损她。
她当时的确坑了一道,那回给王二贵签的契书不是什么“跟春草断绝关系”的内容,而是王二贵死后一切田产房产皆归春草所有的保证书。
也可以算是遗书吧。
云纱当时考虑到王二贵这个情况大抵是活不长了,听说他是有两亩田的,只是懒得种,荒在那里了,还有个老房子。
因为春草只是个小丫头,万一王二贵忽然死了,这剩下的财产合乎情理就该归春草,但她不在米南村住,云纱怕王二贵生前欠了赌债,到时候追债的人直接把这些夺走抵债去了。
她也算是突发奇想来的这么一招,那份契书是她亲手所写,里正是看清了内容的,但是他没有说什么,所以云纱当时跟他道谢。
顾氏忽然又问:“小娘子,你是住在四新街乌茶巷吗?”
云纱:“什么?”
顾氏将一条洗干净腌好的草鱼放进油锅,顿时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油烟升腾了起来。
她在云雾缭绕中道:“你是信口胡诌的吧?王二贵死了之后,我男人托人往城里给你捎信,结果人家说乌茶巷没有姓杨的人家。”
云纱尴尬地笑了声。
“……嗯,瞎说的。”
顾氏笑道:“不然怎么说你们有钱人家的人脑子就是转得快呢,几句话就把王二贵给骗了,不过骗得好骗得妙,对付王二贵这种泼皮无赖,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这话说得云纱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默默剥着豆子。
王娟儿跑到厨房门口来。
“姐姐,乐乐哥刚来了,他说王二贵家来了好几个人,正在吵架呢,还说我爹也在那里,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
云纱惊讶,“王二贵家?”
她下意识问顾氏:“他们家还有人吗?”
顾氏手中锅铲一顿,仰头想了想,叫了声。
“哦!——还真有,王二贵有个兄弟,叫王大贵,不住在咱们小王村,住成谭村,兄弟俩好像十来年都没有来往了,不说我都忘了,不会是他兄弟来了吧?”
云纱皱眉。
来做什么?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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