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途,雨越下越大,天上雷声时而炸响,这样的天气里驾驶马车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
于是车夫将马车暂时赶到街边屋檐下避雨,等雷雨小一点再继续走。
梁程耐不住寂寞,早跳下马车不知钻入哪个铺子里去了,云纱和杨白羽就留在车内没有下来。
闪电时不时从马车外亮起又熄灭,若非雷声紧跟其后轰隆隆在天边传来,便像极了有人开着闪光灯在拍照。
云纱思维发散回来,见杨白羽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杨白羽头轻轻靠着马车壁。
“云纱,你怕不怕打雷?”
云纱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小时候会有点怕,那会儿一打雷就需要我们把所有电器都拔了,也不能打电话,后来就不怕了,科技进步很快,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她自顾说着,停下来望向他。
“你怕打雷吗?”
杨白羽低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扫着眼睑。
“还好……”
他声音很轻。
很奇怪,云纱有时觉得他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又有时候觉得他更像一只傲娇又优雅的小猫。
他话音刚落,一道刺眼闪电掠过,紧接着雷声仿佛在头顶炸响。
他阖上眼,轻颤了下。
云纱怔了怔,坐到他身边。
“别怕,我陪着你。”
杨白羽声音极低:“……我能不能靠着你?”
他声音低到几乎被雨声盖过去,云纱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但她还没有再问一遍,少年便缓缓枕在了自己肩膀上,如墨的长发丝绸般滑落下来,称得他越发白璧无瑕。
云纱身子微僵,又松弛下来。
“是我的疏忽,不该在今日这样的天气里带你出门,下次挑个晴天。”
杨白羽低笑:“邓园下的帖子是赏雨,若是晴天我们就露馅了。”
“那就让他再写份赏太阳的帖子来。”
“哪有人赏太阳啊。”这话逗笑了少年。
“观日出日落的人可多了,有些人会专门提前一天上山,就为了找最好的角度,拍下最美的日出。”云纱笑了声,“当然,这跟我说的赏太阳还是不一样的。”
“你喜欢看日出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但很少会看,因为早上起不来。”
少年笑起来,气息在她脖颈处萦绕,让她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你回答每次都让人出乎意料。”他说。
“因为你们睡得早,天黑了就准备睡觉了,在我们那儿城市里永远灯火通明,熬夜通宵的大有人在,我以前一直觉得十二点之前……哦,也就是子时四刻之前,睡觉就是浪费人生。”
“你总和我说起你们那儿。”
“你不喜欢吗?我下次可以少说点。”
“我喜欢听你说话,你说什么都很有趣。”
小狗在云纱肩上调整了下姿势,微妙的触觉让云纱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云纱……”
“嗯?”
“你上次喊我小羽,以后就这么喊好不好?”慵懒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
云纱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喊过了,不过很快想起来,他说的大约是在荷花池畔,她说‘我们家小羽’什么的,但其实那只是顺嘴说,她要真这么喊,多少有些奇怪。
就好像……他们还没那么熟一样。
没听到云纱的回答,小狗有些不开心,他抬起头幽深的眸子望着她,闪电在窗外划过,亮光映在他脸上,也好似有人于深渊之底打了一束强力手电。
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表情有些生气和委屈,云纱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好似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一样,竟然有些愧疚。
她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了声。
长得好看果然很有优势。
轰隆隆——
雷声又响了起来。
杨白羽低垂下眼睫,转过身背对着云纱靠在马车的角落里,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们家小羽是生气了吗?”云纱轻笑的声音响起。
“嗯,一点点。”
杨白羽闷声道,“你刚才犹豫了很久。”
“要听实话吗?”云纱问。
“你说便是。”
“转过来。”
杨白羽僵持了一会儿,乖乖直起身子转身看她。
云纱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真是太可爱了。
她认真道:“我觉得,只有长辈才会叫你的小名,同龄人之间一般不这么喊。”
有些暧昧和亲昵。
她虽和杨白羽关系越来越近,但大多都是她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她总不太愿意越过某条线,让他们的关系从类似于玩伴转向另一种风格。
但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有错,因为她如果不选择那样接近他,让他信任和依赖,或许也不会有其他事发生,但此事难两全。
杨白羽唇抿成一条线,眼尾微红。
“你不愿意同我太过亲近。”
“你不喜欢我。”
“你还是想离开。”
三句话连续砸过来,像小山,又像冷水。
云纱一瞬间感觉自己没有坐在马车里,她在被外面的大雨浇灌。
因为她说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去伤害他,又不愿意去欺骗他。
她上次已经说过这个答案了,但他们好像在那之后选择了回避,谁也没有提起。
她应该怎么回答?
我的确不愿意同你太过亲近?
我不喜欢你?还是我一定会离开?
她对杨白羽的感觉很难说清,但男女之间的爱情大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活了二十多年的她,还从未对哪个男生动过心思,地地道道的出生既单身。
爱情对她来说,具体是什么样的,她说不清楚,那是一种好似很清晰,但细想又朦胧的感觉,像清晨的山间云雾。
那么对于杨白羽来说呢?
他才十七岁,他明白什么是爱情吗?或许她不能随意下论断,认为他就是不懂,但对于她自己来说,一种止步于好感阶段的感情,远远不够有说服力。
“云纱。”
小狗红着眼,语气认真又倔强,“可是我们成亲了,我们有婚书的,如果你要跟我和离,我不愿意。”
“云纱,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他手动了动,却没能伸过去,他想抓住些什么,却好像没什么用,沙子握得再紧也是会一点点流逝的,他握不住。
云纱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马车陷入了沉默,只有雷声雨声交织。
半晌,他轻声说:“我知道了,你在这里不开心,如果这样的话……我不应该希望你留下来。”
“喂!”
梁程猛地掀开马车帘子,脸在小窗快速放大。
“你们在车里坐着不闷吗?聊天很好玩吗?聊什么?”
杨白羽往角落里挪了挪,隐藏在阴影里,自顾整理着自己的情绪。
云纱伸手把帘子撩开一点;“是有点,透透气吧。”
“下来透气啊,谁知道这雨要下多久。”
“夏天的雷阵雨,下不了多久的,你透你自己的气吧。”
梁程哼道:“小爷真是闲的!”
他努力把头探进来。
“杨白羽呢?你下来吗?”
杨白羽没理他。
梁程鼻腔发出一声嗤声。
“小爷就不该帮你出来。”
云纱:“是你主动要跟着我出来的。”
“没错,那你跟那谁到底约在哪儿了?约的什么时辰啊?你都不告诉我,咱俩一点也不像盟友。”
“咱俩本就不算盟友,不告诉你是怕你生出什么坏心思。”
梁程气得龇牙。
“警告你,别一天到晚怀疑小爷的人品!我帮你一次就是要证明给你看,我是个如清风明月般的正人君子,温润如玉。”
“这话是该拿来自夸的吗?”云纱不屑地咧了下嘴角。
“我……”
梁程话还未说完,杨白羽忽然伸出一只手将车帘放了下来,挡住了他的脸。
“雷小了,雨也小了,可以继续走了。”
他平静地说。
云纱微怔,望着他,他却阖上眼,有些疲倦地靠在马车里,似乎失去了交流的兴趣。
“切,小气。”梁程在窗外道了声,钻进后头的马车,让车夫继续往邓园的方向而去。
云纱给柳姨娘派的小厮回话,就是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邓园附近的一条长街上,那儿有一座临江的酒楼,名为风月楼,有四层楼高,听说也很有名,不过云纱并没有去过,她只是从原身的记忆中翻出来的。
良州不算大,但马车不比现代的交通工具,又为了照顾车内人的体验,便行驶地更加平稳缓慢,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这漫长的两小时里,云纱试图与杨白羽建立起有效沟通,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即便她“打电话”,他也不接。
再平稳的马车也有些颠簸,因为路不平,与现代的马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坐久了云纱也有些犯恶心,遑论杨白羽了。
他脸色更加苍白了些,闭着眼眉头紧锁,整个人陷在软枕里,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不知是否睡着了。
云纱取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轻轻放进他的手心。
少年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些。
“你没睡着吗?”云纱忙问。
杨白羽握紧手中的糖,又拿到身前看了一眼,嗓音很低。
“云纱,你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不高兴时,你就哄一下,其实我们是有婚约的,在你离开之前,你应该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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