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身躯紧紧地贴在一起,崔琤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悠悠的冷香浮动在她的鼻间,将她的思绪带回到过去。
强烈的疲惫感迅速袭来,让她一下子就没了气力软倒在李澹的怀里。
“二哥,我累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真的很累。”
李澹的眼睛泛起红,他捧起崔琤的脸,面对面地看向她。
“我知道,令令。”他按捺住情绪克制地说道,“我都知道的。”
前世崔琤死后的十年里,他苟延残喘地活在世间,翻遍了她的脉案和日录。
她写了整整十年的日录,用笔墨记下自己一生的故事。
他正是在她的日录中看见她是如何一点点地走向死亡,李澹毫不怀疑即便她那日没有落水,她也活不过那个冬天。
她的心早都已经死了,再珍贵的药材再杰出的医官也不过是吊着她的命罢了。
他的姑娘的确是被他所逼死的,但他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现今被崔琤点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卑劣。
李澹的心中暗河激烈地涌动着,他极力保持面上的冷静。
幸得上天垂怜,他才得到这重来的机会。
他不能让那个害死崔琤的李澹再出现在她的眼前,他得让她知道这个世界的他和那个李澹不一样。
“睡吧,令令。”他轻声说道,“等你睡醒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
他喃喃地说道:“我答应你。”
这像是一个珍重的承诺,即便他是用哄孩子一般的口吻说出,但崔琤还是察觉出了他的认真与坚定。
——他终于肯放手了。
崔琤还处于高热中,意识旋即又变得迷离起来。
再次入梦前她隐约感知到有零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前和脸庞,这样的亲吻不带有半分□□的意味,更像是安抚和慰藉。
山洞外的暴雨逐渐停歇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在山林中,滋养新生的草木和花朵。
天光破晓时分,李澹抱起崔琤走出山洞,朦胧的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眯起眼睛看向天边,缓缓地抬起手臂挡住那抹熹微的晨光,不许它惊扰沉眠中的她。
崔琤这一觉睡了太久,她醒来时喉间干涩得厉害,浑身睡得酸疼,眼神涣散了许久才凝在一处。
翠微惊叫着将她揽在怀里:“姑娘,您可算醒了!”
年轻的侍女急忙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崔琤接过杯盏后便一饮而尽。
喝过茶水后她才发觉自己的口中极是苦涩,就像是在昏睡时有人喂她吃下过一颗药丸。
那药丸在她的喉间慢慢地化掉,才会在这么久以后仍旧苦得厉害。
大抵还有助眠的效果,让她躲过了头痛欲裂的苦楚安然地睡到了病愈。
她又喝了一杯水,才逐渐消解口中残余的苦涩味道。
“我是怎么回来的?”崔琤轻声问道。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家中。
“您是被郇王的亲兵送回来的,”翠微低声解释道。
“那日他的亲卫从帝陵回来时横穿了上林苑,刚巧遇见了您。”
她将崔琤稍稍扶起,在她的背后又放了一个软垫,让她能够更加舒服些。
“您发了一整夜的热,御医说可能是魇住了。”她抿着唇,“公子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将您带回来。”
崔琤知道,翠微在说这话时略过了许多细节。
她的身子已经比前世好转了太多,却还是是叫人深感忧心。
李澹喂她的药确实让她好好睡了一觉,但落在旁人眼里,兴许是她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她慢慢地坐起身,好好地活动了一下筋骨。
“那这些天可有发生什么事?”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伤处已经好转,连痕印都没有留下。
翠微为她披上外衫,“没什么事发生,最大的事就是您的事。”
“那日暴雨只有禁军进入了猎场搜寻,当时便有人推测您可能是到了溪边。”
崔琤垂下眼眸,试探着从床上下来。
翠微小心地搀扶着她:“后来说在下游捞到您的簪子时,端宁公主险些了昏厥过去。”
她将那根银簪取出,放入崔琤的手里。
“好在郇王的消息来得及时。”她轻声说道,“奇怪的是,您的那匹马到现今还没有找到。”
崔琤执起银簪仔细地翻看着,她蹙起眉头:“那林中的痕迹可曾有人搜查过?”
翠微答道:“是禁军去查的,并未发现异常。”
她轻叹一声,将银簪放在桌案上。
她在内室里试着走了几步,红肿的脚踝已经消肿,完全看不出那日严重的样子。
“今年也不是我的本命年呀,怎么这么倒霉?”
崔琤的小脸皱在一起,低声嘟囔道。
侍女护在她的身旁,听到她这话都笑出了声。
“姑娘果敢勇毅,遇事沉稳。”一名年轻的侍女说道,“有大将风骨。”
另一名侍女反驳道:“姑娘是文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几人在内室闹作一团,直到医官来到后才静下来。
御医看过后,众人彻底放心下来。
后续又有许多人来探访她,崔琤只将那日发生的事藏在心底,全依着李澹的解释说与旁人听。
实情她只告诉了父亲和兄长,成国公的面色凝重,崔珏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事太过蹊跷荒谬,也不知什么人会对她一个小姑娘下手。
而李澹也在暗中查访此事,他的手段阴私狠毒,又在刑部和大理寺有着广泛的人脉,没过几日便向崔琤传信来说不必担心。
荷花盛放时,行宫的旅程结束,边将也回到了驻地。
崔琤在京城过了段悠游的日子,整日不是和端宁公主写信回信,就是和没去行宫的年轻贵女一道出游。
日子太平静快活,反倒让她有些不适应。
翠微却很是欣慰:“姑娘还这么年轻,就应该天天玩乐呀。”
端宁公主回京城的前夜正巧是十五,崔琤跟着几个好友出去看花灯的时候又遇见了柳约。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后侍卫都在暗中紧紧跟着她,见到那青年是忠毅侯的独子,也没有拦着他。
成国公府的人都知道,这位便是二姑娘未来的夫君。
崔琤借口说要去放河灯和几位朋友分别,柳约站在桥边,面带笑意地看向她。
她展开折扇,像个风流公子般走到他的身旁。
“公子今夜可有挚友相伴?”她柔声问道。
柳约温声道:“没有。”
暗夜里的他光风霁月,就像一树摇曳的雪白梨花。
他温和有礼,在他身旁时崔琤的精神极是放松。
两人一同走在河边,随意地聊起一些事情也很是合拍。
她父亲精挑细选出来的郎君处处都贴合她的心意,崔琤不由地开始想若是前世她没有嫁给李澹,本会有多么幸福的一生。
到分别的时候,两人又回到了河边。
柳约去给她买糖人,崔琤执起笔思索要写什么愿望,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崔二姑娘?”
那人一身风流的红衣,骑在马上定定地看向她。
青年人昳丽的面容有些讶异,崔琤回过头仔细看了两眼才认出是张焉。
“你认错了。”她轻声说道。
转过身后,崔琤自顾自地写下四个大字。
那人大抵也意识到是自找没趣,没有再来招惹她。
崔琤认真地看着莲花状的小巧河灯顺着水流飘走,直到那金色的光影飘远像萤火虫那样大时,她才移开视线。
柳约将糖人递给她,崔琤笑着接过。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蝴蝶?”她抿唇一笑。
柳约的耳根微热,温声道:“崔大公子说道。”
崔琤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诚实,旋即笑出了声。
“你下次可以说是猜的,这样就会显得我们心有灵犀啊。”
两人并肩走在河边有说有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魏国男女之防不重,尤其是对已经开始议亲的男女,常人只会艳羡祝福。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架停着的马车中,正有一双眼睛死死地凝视着他们二人。
李澹微微向后倚靠,他阖上眼眸轻声说道:“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真是……好一对璧人。”
他按捺住心中的恶念,放下帘子。
崔琤这些天出行他都会暗中派人跟着,他性子多疑谨慎,在她的事情上更是极是小心。
李澹不敢赌,他不敢和无常的命运去赌。
前世他贵为天子,还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他的面前,这一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松懈了。
他可以放手,但放手不代表着他会离开她。
这些天他一直在行宫,今夜匆忙赶回本只想看她一眼,却没想到竟撞见了她与柳约私会。
看着两人相拥的一瞬间,李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就好似猛地堕入深水中。
强烈的下坠感让他的眼底泛起恶欲,他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的薄唇微动,向驾车的人说道:“回府。”
正在车夫将要扬鞭时,马车的帘子被人倏然从外间拉开。
倾泻而下的清辉照亮了李澹苍白的脸庞,他的神情微动,竟是有些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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