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破例提拔却也极为冒险,所以梁帝不愿主动提,想诱他自己请愿,本以为要颇费些功夫,没想到误打误撞,他尚未流露出本意谢玉便已请命。
梁帝心中虽极欣慰,但少不得还要故作姿态训斥几句,这才语气严肃道:“你若真有此意,就先去兵部走访一下,了解了战况再做决断。不要轻易下军令状,免得吃不了兜着走。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和亲嘛,也不是不可……”
果然,他一提到和亲这俩字,谢玉立刻神情紧绷,再次请命。将他们打发走后,梁帝总算舒了口气,眉头却还是微皱着,转向高湛道:“你有没有觉得——谢玉这小子不太对劲?他何时对军国大事如此上心了?”
高湛躬身道:“陛下莫非对谢将军有所顾虑?”
梁帝摇头道:“这倒不是,他的心性朕还是知道些,可就是知道才会觉得奇怪。这小子虽年纪小,但向来聪明沉稳懂分寸,怎么今天却……”
他又寻思了一番,忽地会心一笑,喃喃道:“知慕少艾,人之常情嘛,朕算是明白了。不过这小子偏生嘴硬,舍不得莅阳就直说嘛,非得扯什么国家大义,真是可恶!”
高湛笑眯眯道:“陛下本就舍不得长公主去和亲,所以无论谢将军是何用意,只要他能解了西境之危,便也是替您分忧。”
梁帝若有所思道:“但愿他真能不负所托。”
谢玉出来时宇文霖已被内侍和太医们送走了,他问了殿外值守的人,得知莅阳前脚刚走,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宜兰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回望了一眼,忙小声道:“殿下,谢、谢家世子追来了。”
莅阳没有吭声,反倒加快了脚步,宜兰只得小跑着跟上。可是谢玉人高腿长,转眼便到了跟前,气喘吁吁道:“等等我!”
宜兰自发让到一边,远远退开了。
莅阳站住脚,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低头揉弄着披帛一角。
“为何又生我气嘛?”谢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满脸迷茫道:“每回都这样,可怎么行?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也不同我说说话?”
以为她在为和亲之事烦忧,谢玉忙激动地握住她手腕道:“你尽管放心……”
莅阳却忿忿地甩开,怒瞪着他道:“男女授受不亲。”
她这一抬头,谢玉不由暗暗心惊,才看到她愁容满面,两眼略微红肿,像桃子一样,想来是哭过许久。
相识十年,他竟从未见过这样忧伤失落的莅阳,只觉得半年多不见,两人之间疏远了许多,也陌生了许多,心下便有些踌躇,小声道:“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并不知他是谁。”
如果知道的话,恐怕会打得更狠,他咬牙切齿得想。
莅阳也是微微一怔,日间只看到个背影,方才也一直没机会细瞧,这会儿才发现他此番回来变化挺大,愈发气宇轩昂,原本温雅的眉目间多了些英武坚毅,倒真有了几分武将的样子。
“这是你无故动手的理由吗?”她定了定神,义正辞严道。
“当然不是,”谢玉急红了脸,低声分辨道:“他、他忒也无耻,若非被我撞见,他就要、就要……”
他磕磕绊绊得说不出口,莅阳追问道:“就要什么呀,你倒是说清楚啊!”
谢玉忙垂下头,微红着脸道:“他想偷亲你,真是卑鄙。”
莅阳恍然大悟道:“难怪让我闭上眼睛呢!”说罢白了他一眼道:“我以前也亲过你,这有什么?”
“那能一样?你那时才几岁?”谢玉急得满头大汗,想解释这其中的不同,却又怕她嫌烦,便咬牙补充道:“他还拉你的手,你竟也同意?”
莅阳冷哼了一声,撇嘴道:“给我立规矩的时候,先管好自己吧!”
“我怎么了?”谢玉莫名其妙道。
莅阳转身拂袖往回走,没好气道:“宇文霖将来可能是我的驸马,拉个手怎么了?”
谢玉追上去道:“那人贼眉鼠眼举止猥琐,怎么配得上你?”
莅阳极为懊恼,顿住脚步嚷道:“谢玉,你太过分了!”
谢玉不禁愕然,想着他一回来便为了她的事四处奔忙,可是她却……心中顿时感到无限委屈酸楚,涩然道:“潼儿,你竟为了不相干的人吼我?”
“你少恶人先告状,”莅阳道:“什么叫不相干的人?你还为了不相干的人对我视而不见呢!”说罢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谢玉一头雾水,回头望了眼欲言又止的宜兰,“殿下到底怎么了?”
宜兰走上前来,轻声道:“殿下今日去了望江楼,回来便郁郁寡欢,所以晟王才约她出来散心。”
她不知莅阳怎么想的,便也不敢多说,匆匆追了上去。
谢玉拍了拍脑袋,隐约明白了过来,可是又有些迷惑,以莅阳的性情若看到他早就冲过去了,怎么还一声不吭走掉了?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再次追上莅阳,本想一把抓住,手刚伸出去却有些发怵,忙又缩了回来,讷讷道:“殿下既看见了我,就该喊我一声,否则我哪里想得到你们会在望江楼?”
“还有啊,你常念叨的那个樊娘子也在,如今樊太守调到京中任兵部员外郎,我今日前去拜会了解西境战况,恰好樊娘子要出来玩,她兄长们都不在,便由我护送了。”谢玉虽不明白她因何生气,却还是耐心解释了一通。
莅阳心气渐平,哼了一声道:“西境战况与你何干?”
“那干系可大了,”谢玉看出她似已消气,心下顿时一喜,悄悄捏住了她的袖子道:“西境连连败退,南楚居心叵测,万一陛下顶不住压力……反正我不会让你去南楚和亲的。”
“你自去娶你的樊娘子,我嫁到哪是我的事,管得着吗?”莅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谢玉不由失笑道:“我哪里娶得起樊娘子?她父亲是兵部员外郎,外祖是太常卿,舅父们皆在吏部任职,而我们家早就今非昔比,除了点虚名还有什么?”
莅阳怔怔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玉有些歉疚,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同你说这些的,吓到了吧?”
莅阳此刻才有些愧悔,不由暗怪自己太自私了,竟没有体谅过他。她不也整日同别人玩耍吗?
可她又有些困惑,明明自己并非气量狭小之人,为何看到他与旁的女子亲密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好像最心爱之物被别人染指了一般。
“小谢哥哥,”她声气不由软了下来,轻轻捧起他的手,柔声问道:“你真的想娶她吗?”
她温软的小手握着他宽大的手掌,他只觉得整条臂膀突然开始发烫,却又舍不得收回,神情恍惚道:“我无心婚姻之事,只想快点变得强大起来。听上去像痴人说梦,但、但我就是想保护你,像以前那般。”
莅阳心中忽然一震,有种陌生而强大的异样情绪,突然间涨了上来,如潮水般瞬间漫过心头。
她微仰着头凝视着他,忽然抬起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颊。
她用手指细细描摹着他的脸容,浓密而固执的眉,湛亮但温柔的眼,温和却坚定的唇,还有那高挺秀气的鼻子。他的脸容在她手底下微微发烫,却又像怕冷似地轻轻颤抖。
这个瞬间她想起了所学的那些男女大防,惊觉每一个禁忌都是她想对他做的。她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若他是宜兰多好啊,那就可以日夜陪伴着她。可惜他是个男子,以后还会娶别的女子为妻。可是,如果他不娶别人……
“你娶我好不好?”她红唇轻启,发出梦一般轻柔甜美的声音,“你娶了我,我们便可同幼时一样,时时刻刻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离。小谢哥哥,你说好不好?”
谢玉心神大震,一时间思绪紊乱如坠云雾,他想开口说话,但浑身仿佛罩在一张无形的温柔巨网中,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
像是身心皆受制于人,却又丝毫不觉得恐惧不安,反倒有种奇异的幸福和迷醉,似乎甘之若饴。
可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晕眩突然袭来,急忙摇了摇头定下心神,看到面前杏眼桃腮雪肤花容的少女正痴痴瞧着他,似乎还在等他的答复。
他使劲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强笑着道:“潼儿,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这样的玩笑以后切莫乱开。你姐夫官拜大将军,乃当朝武官之首,这才娶了你姐姐。可你知道我的官阶吗?恐怕再拼杀十年、二十年也赶不上的。”
这种事他连做梦都不敢想,否则恐怕这辈子都睡不着觉了。
莅阳眼神一黯,不由微微垂下了头,一滴泪倏然滑落,直直跌碎在谢玉心头。
他抬手轻轻摁了摁泛疼的心口,忽然直挺挺跪了下来。
莅阳微微一惊,不由后退了半步,却又忍不住上前,蹲下来扶住他双臂道:“这是做什么?”暮色渐沉天光昏暗,他的眸子却灿亮如星。
“我已经向陛下请命去豫州,”他深深地望着她,信誓旦旦道:“潼儿,只要我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挟制你、逼迫你。”
莅阳抹了把眼睛,强打精神笑道:“和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为何你们一个个提起来都如临大敌?”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私下听到母后和身边女官说起,若真到了那一日,就让我去同泰寺带发修行,总之绝对不许离开金陵。小谢哥哥,和亲——真有那么可怕?”
“你呀,真是个没心肝的。”谢玉无奈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但我说到做到,此去豫州不胜不归。”
莅阳心头一凛,竟听出了几分悲壮的意味。
她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心头涌上了几分恐惧,倾身过去抱住了他,伏在他颈间柔声道:“你若是回不来,我便真去同泰寺出家,一辈子吃斋念佛,希望佛祖保佑,让我们来世再相见。”
她温软的娇躯偎在他胸前,他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手臂抬起复又放下,内心挣扎得厉害,最后只得紧握着两侧衣袍令自己冷静下来。
谢玉将莅阳送到承宁宫外,正欲告辞时却被她扯住了,“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她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转身提起裙裾欢快地奔入了宫门。
片刻之后,那个小雀般欢悦的身影复又奔了出来,谢玉忙迎上前去,见她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由满眼爱怜,正想抬起袖子帮她擦一擦,却惊觉到守卫们都在看着,忙又忍住了。
莅阳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后退了两步背负双手,歪头笑道:“谢玉听令!”谢玉忙拱手道:“臣在!”
她眨了眨眼睛,脆声道:“本公主在金陵等你,必须活着回来。若敢违令,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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