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当舞者持剑冲向元晞时,陆瞻几乎断了意识,他明知最后剑会刺偏,不会伤到她,依然感觉呼吸困难,心擂如鼓。
直到她忍着泪站在皇帝面前,为舞者求情,他才猛然醒悟,她竟在包庇意图伤害自己的幕后黑手。
何故?
他立刻整理思路,分析寻找元晞这样做的原因。
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下手,她不可能劝陛下到此为止。凭她适才见到秦翊时快速切换的情绪反应,可知内心并不糊涂。
难道她已经猜到是谁做的?既如此,说明她早已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而一个人选择包庇,可能是有想保护的人,也可能是忌惮对方、以退为进。
那日在元府,将一缕青丝挂在他胸前、满脸羞红的小姑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瞻胸中堵着谜团,想要弄清楚,否则他不敢确定今后的行事策略。太子虽病态癫狂,但不是傻子,他身在虎穴,若让太子发现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会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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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宫中太学,蒋太傅摇头晃脑,诵读经书,讲完最后一句,话音还未落,那位玉冠紫袍、穿戴华贵的宁王就已一个箭步迈到元晞的书案前,笑嘻嘻望着她:哪来的仙女啊?
小仙女脸庞精致异常,梳着两个花环髻,左右两边各留出了一绺头发,搭配一对粉红色的长丝带,风一吹,乌黑柔软的头发就随着粉丝带飘舞,看着娇怯怯水灵灵的,正对他的味口。
元晞愕然,杏眼无措睁圆,她惊恐地看见,宁王肤浅好色的表情只有一个意念:我等你长大。。。。。。
第一次见面就成功恶心了她,这萧家的人,八字跟她都不合。
元晞不想说话,收起书袋,和沈庭转身就走。
宁王哎的一声,想要围上去阻拦,沈庭无奈地看着他,拳头有点痒。
这时,蒋太傅发出厉声咳嗽,宁王顿时动作一滞,元晞眼角瞥了眼宁王,趁机拉着沈庭走了。
萧馨月哼了一声:人家可是皇后的亲侄女,宁王叔还是少去招惹,否则开罪了元家,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宁王啧啧两声:你少管闲事,陆瞻和秦翊的眼珠子不也一动不动地盯着长宁公主吗?你怎么不管他们?
萧馨月早就心悦陆瞻,听见这话气得秀眉倒竖:你为老不尊,身为皇叔还跟小辈争吵。
宁王没比萧馨月大几岁,嫌烦懒得再理她,转头怏怏离开。
萧馨月斜眼看了看陆瞻,见他神情冷淡,没有要来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又气得哐地把书袋一砸,眼泪花儿转。
秦翊见元晞走了,心一慌,也不等周王,跑着追上去。
陆瞻见太子还坐着,手肘撑案,下颌担在掌跟,眼望虚空一动不动,便有意进入他的视线,确定他无动于衷后,才瞥向秦翊的背影,走出去拔腿追。
秦翊眼巴巴跟着两个小姑娘,赶到身边时,气都没喘匀:公主,沈姑娘,我,我。。。。。。
元晞想起前世在京兆尹衙门和离的那幕,他跟今日一样穿了件浅绿色圆领锦袍,可怜兮兮站在对面,与秦家人在一起,扮猪吃象,争夺她的巨额嫁妆。
她立即如骨鲠在喉,小白眼一翻,语气嫌弃:秦公子,何事啊?
秦翊慌忙编了个理由:我。。。。。。我家中有藏书楼,二位若有想看的书,我都能给你们找来。
秦翊说话时摸头发眨眼睛,一看就是在找理由来亲近自己,元晞摇摇头:我不喜欢看书。沈庭你呢?
沈庭看出秦翊的心思,不想被搅进来,她只想脱身,也摇着脑袋说:我跟公主一样。
秦翊还是少年心性,竟信了她们的话,惊诧之后又追问:那公主平时有什么爱好?
元晞见他听不懂意思,今世也不想招惹他,便横下心说道:秦公子无需为我费心,你是周王的伴读,不是我长宁的伴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告辞!
秦翊满腔热情跑来拍马,被怼得嘴都合不拢,那二人却早已等不及,快步离去。
侧后方,一棵大槐树圆伞高张,绿叶层层叠叠阻挡了大半金乌之光,阴凉底下,陆瞻不羁地抱着双臂,半倚树干,斜斜地站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他的小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
秦翊走后,陆瞻抄近路,先来到了紫棂殿附近的一处水榭,远远看见元晞和沈庭朝前走来,沈庭不知说了句什么,二人笑得前仰后合。
沈庭刚说的是:我早晚会替你出气,把宁王那个色鬼痛打一顿。
说完还捏了捏五支,指节咔咔作响,以此助威。
元晞也想促狭几句,张开小嘴还未出声,眼睛瞟到了陆瞻,依旧是月白锦袍,长身玉立,一双漆沉的眼冷冷地对过来,元晞忽然有些紧张。
沈庭也看到了,陆瞻的目光都在元晞身上,她有点尴尬,小姐妹太招狼,一只接一只眼冒绿光来拦路,她一个人可打不动那么多。
正犹豫着,元晞改了念头,对她说:沈庭,前面就是紫棂殿了,你先回去,放心吧,我一个人没关系,。
沈庭有点吃惊,但她没反对,只交代说:有事你就大声喊,我马上出来救你。
两根粉红发带随风拂过脸颊,元晞貌似脸有点烫,她沉下眼眸,细声解释:你想到哪里去了,陆瞻不是那种人,我有事问他而已,没什么的。
沈庭只得压下八卦的心,先回紫棂殿了,元晞看着她进了殿门,才慢慢地走到水榭中。
少女的脸越来越烫,又是上次那种感觉,像油锅里的大虾,整个人变弯变红。
陆瞻嘴角兀自一动,迅速掩盖笑意,口声淡淡地说道:公主那日受惊了。
元晞想起宫宴上的事,有些难过,陆瞻是太子伴读,太子恨毒了元家,他受太子差遣对付自己,也是意料之中,可她就是会受伤,不想陆瞻跟太子一伙,此刻听他自己提起此事,不知如何开口作答。
陆瞻见她似在为难,深吸口气,注目着小姑娘的眉眼,她的鸦睫弯长,自然卷着弧度下垂,琥珀般纯粹水亮的杏眼有些茫然失焦,鼻尖微翘,吸引人的一张小嘴微微抿着,应该是心里在埋怨他。
可是她才十三岁,还那么小,她能懂自己的心吗?
陆瞻低咳了一声,又说道:其实不会有事的。
元晞轻轻点下头,没有看他:我知道没开刃的剑是刺不死人的。
见她委屈,陆瞻仿若心尖被羽毛划过,他暗叹一声问道:公主为何替舞者求情?
元晞继续低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既然我没受伤,又何苦害了她,她也是受人差遣,做不了主的。
陆瞻诧异:公主不想知道她是谁派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元晞慢慢将头抬起,水润的杏眼望着他不语,两手慢慢抠紧。
陆瞻被她看得心虚,薄唇轻抿,吞了吞口水,问道:公主为何看着在下?
元晞生怕今世的陆瞻不再对她有心,更怕他和太子一起来对付自己,今日他特意来套自己的话,难道也是要帮着太子的意思?
她越想越难过,小脸惨白,看着呆呆的,眼眶里迅速激出泪疙瘩,啪嗒掉下。
陆瞻慌了,她为何哭?
金豆子连串滚,元晞的小脸蛋像春雨中的桃花,水珠挂在透明的粉瓣上,脆弱又柔美。
陆瞻被她哭乱了,从衣袖中抽出白丝帕,笨拙地递给她。
元晞狠狠剜他一眼,揉着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瞻真的变了,不仅安排了舞者在宫宴上伤她,过后还来套她的话,她难过死了。
水榭四周绿水环绕,翠竹沙沙,偶有鱼儿游过,鱼尾簁簁,激摆出点点水花。
陆瞻傻坐到天黑,看了一百多条小鱼过路,也没想明白她到底为何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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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棂殿中,涧芳服侍元晞洗了脸,两只眼睛还是像小兔子,红红的,她对着镜子叹气:难看死了。
涧芳在背后给她拆花环髻,小甜嘴说道:公主从来没有难看的时候。
元晞笑笑,眉还蹙着,望着镜子发愣。
铜镜中走来一个人,小鱼来到身后,低声说:公主,陈沁那边传来情报,要给您先过一遍。
涧芳拆完发髻,站到妆台另一端,元晞偏过头,听小鱼在耳边说了半响,中间点了几次头,最后说道:你传话给他,把这些信息降级处理,涉及到那几个商号的人,上报给都尉府的职务都改成伙计,不准出现管事或者掌柜级别的信息,牵涉到的数目规模也要缩小,全都改成五十两银子以下,就这样鸡零狗碎的交给都尉府。
小鱼重述了一遍她的话,见元晞满意地点头,连忙赶着去传话了。
陈沁确实不错,手下的人把曹家盯得够严的,才没多久就又挖出一堆不合规矩的事,把柄虽不大,累积到一起早晚也会成祸害,只有破坏信息源,让都尉府看见的都是切割后牛头不对马嘴的碎片,才能搅乱他们的安排,使之无疾而终。
至于小舟姐姐,要不要对母亲透点底呢?
干脆让表哥曹景桁去跟母亲说当年的事,二舅上榜是因为顶了陈沁的名额,小舟牵涉到了要事,为了曹家,母亲应该知道怎么做。
元晞想完了一个十三岁少女不该想的世事,示意涧芳继续梳头,默默闭上了眼。
牛角梳冰凉的齿头刮过头皮,通到发尾,她发出惬意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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