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纪南王孟臼下令将卷耳施行火刑,以慰仲胥之亡灵,侍卫们将卷耳绑在祭台的木桩上,全城的百姓得知大王子是这个妖女害死的,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
“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女”
“这个妖女害死了我们的大王子,一定要杀了她。”
“杀了她”
祭台上,浑身是伤的卷耳裂开一道眼缝,望着人们纷纷投来的烂菜叶和臭鸡蛋,她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只能徒然无力地去忍受那些谩骂与鄙夷的目光。旁边的大祭司手执一根柳条沾了沾酒,故作向神明祷告的模样,“神明在上,此女胆大妄为,竟用蛊术谋害王子,其罪不可赦,今日特向神明请示,以此女之血,来祭大王子之亡灵。”
“我没有,我没有”
大祭司示意旁边的人举起火把,“点火。”
紧接着,两个侍卫将火把扔向柴堆里,干裂的木材噼里啪啦地燃烧,熊熊烈火烤得她肌肤就要裂开似的,异常的厮痛,她无妄苍白地仰望着天空,这一次,真的要死了吗?
轰隆——
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磅礴而下,自人群中缓缓地走来一个红衣男子,他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一袭红衣金丝勾勒回形纹华服素裹着,手擎一把伞,宛若神人天降。
慢慢地,她的脑袋被烤得疲累昏沉,但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是他!
“卷耳,卷耳”
圆润的雨珠在红梅伞面上欢快地跳跃着,无奈眼睑太沉重了,眼前一片漆黑,但她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胸膛坚实有力,炙热而温暖,让人舒心惬意。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睁开眼,望着白色的帷帐,俨然这时自己已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床榻上。
“姑娘,你醒了?”床榻旁一位老妇人手端着托盘,上面放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还散发着浓烈的药汁味。
“这是哪里?”她稍微动了动身体,只觉身上的伤口泛着火辣辣的灼烧感,忍不住皱起眉头。
老妇人朝着珠帘外侧,喊道,“公子,姑娘醒了。”
端坐在珠帘外的红衣男子听闻后,一个箭步,就来到卷耳的榻边,“你醒了。”
她愣了愣,救她的人竟是公子奕承,心底不禁涌出一股热流,“是你救了我?”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所适从,似乎每一次都是在她最脆弱、最无助、最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为什么是你?”
奕承漆黑的双眸泛着熠熠星光,坚定地凝视着,“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紧紧地盯了他的脸很久,心底复杂又零乱,曾几何时,她与他的宿命就纠缠在一起了呢?是在上林夜宴时?还是幽冥湖畔时?抑或是瓮城屏村时?
他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恰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以至于她都开始习惯,习惯他的存在。
奕承见她微愣,便从老妇人的手中接过汤药,“别想那么多了,先把药喝了。”
她点点头。
过了一段时间后,她身上的伤疤渐渐结痂,由于之前双手双脚被夹,暂时还无法下床,她只能目光空洞地望着白色的帷幔,不知在思索什么。
“卷耳,你快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欣喜的奕承走了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听说你嫌药苦,不愿喝,以后喝完药后,你吃一颗,这样嘴里就不苦了。”
她淡淡地点点头。
奕承见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怎么啦?不开心?”他温柔地轻抚着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人治好你的腿,所以这段时间,你暂且先忍忍。”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
“那日你从祭台上带走我,我怕二王子他们”会想办法对付你。
“你怕连累我?”他笑了笑,“放心,好得我也是荆周的公子,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卷耳见他脸上如沐春风,从容不迫,心底的担忧也就放了下来,但只要一想到大王子不明不白地死了,她还是忍不住难过。“奕承,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何事?”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是谁害死大王子?”
有些迟疑的他放下蜜饯,叹了叹,“卷耳,这件事很复杂,恐怕”
“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我知道我这样要求你,是有点强人所难,但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谁还能帮我了。”说着说着,委屈的她眼泪直流。
奕承于心不忍,“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在没调查清楚之前,你必须按时吃药,不准离开这里,知道吗?”
“好。”她郑重其事地点头。
今晚夜色很黑,余归推门而入,见窗边一袭红衣负手而立,颀长的背影在昏暗的烛光下勾勒出优雅的线条。“原来是奕承兄,不知今晚来此,有何事啊?”
他缓缓转身,清冷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疏离,“仲胥之死,到底怎么回事?”
“奕承兄,这是我的家事,还是我自己处理比较好,再说你前几天从祭台上带走那丫头,已经引起民怨了。”
“纪南之事,我自然不会插手,但如果有人想伤害她,我定让他付出百倍代价。”
余归见他神色冷厉,赶紧赔笑,“既然奕承兄把话挑明了,我也不兜圈子了,可我有一个条件。”
“说。”
“只要她不出现在纪南,我可以放过那丫头。”
“过段时间,她痊愈后,我自然会带她离开。”
余归又期期艾艾的,“可如今,纪南百姓对你从祭台上带走罪犯之事颇有微词,这”
奕承薄薄的唇角敛起一弯笑意,“这对你王子余归来说,找个替罪羔羊还不简单吗?现如今,不就有一个吗?”
“你是说,仲胥身边的那个侍女?”余归思虑再三,弦月那个贱婢知道的太多了,绝不能留下。
奕承眉眼微挑,流出一丝狡黠的余光。
不久后,为了进一步掌控整个纪南局势,余归联合几名大祭司集结宫廷护卫,将纪南王孟臼软禁在宫廷内,并对外宣称大王因思子成疾,故将监国之任交付于二王子余归,与此同时,真正害死大王子的凶手也已捉拿归案,于不日后斩立决。
这日,奕承回到住所,将仲胥之死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卷耳,她难以置信凶手居然是弦月。“怎么可能?凶手怎么会是她?”
异常冷静的他不屑道,“怎么不可能?这种人,既然她能构陷于你,难道你还指望她对主子忠心?”
“可是”
“没有可是。”他断然地笃定,也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武断,他叹了叹,双手抚住她的肩膀,“卷耳,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她冤枉你,无非就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
但卷耳的心底始终还是不敢相信,毕竟她与弦月相识这么久了,她不可能害死大王子,肯定另有隐情。“奕承,你带我去见见她,好吗?”
“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看她作何?”
“奕承,我求求你了。”
眼看着她就要从床榻上跪下,无奈的他只好点头答应。
夜晚,她身披着黑色的斗篷,与夜色溶在了一起,紧跟在奕承的身后,偷偷地来到了羁押弦月的牢房内,在打点一切后,卷耳终于见到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弦月躺在牢房的草堆里。她轻喊道,“弦月。”
弦月闻声后,惊恐的瞳孔放大了好几倍,“是你,你居然没死。”
“我说来话长,今日我来,就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弦月惨白地苦笑,带着满眼的赍恨与不甘,“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她发癫似的地怒吼,卷耳试图唤醒她,“弦月。”
回过神的她止住了苦笑,紧紧地盯着卷耳,“你是想问大王子是何人所害的?”
“嗯。你知道?”
她悲凉地冷笑几声,一想起大王子,就仿佛他从未消失过一样,他的音容相貌依稀还镌刻在她的脑海中念念不忘,可是,“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大王子。”弦月深陷愧疚的泥澡里难以自拔,但卷耳还是不愿相信弦月就是凶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弦月敛了敛神色,猛然抬头,“你难道不明白吗?都是因为你!是你,是你夺走了大王子的爱!只要有你在,大王子的眼里就再也容不纳其他人了。”
“不是的,我视大王子如兄长”
“那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顿时卷耳如醍醐灌顶,难以置信,她对大王子除了是对兄长的依赖外,更多的是崇敬与怜惜,再无其他了呀。
“我本是一名孤女,自幼无父无母,流浪在外,是大王子收留了我。他说,让我伺候他一辈子,可是自从你出现了,大王子所有的目光都围绕着你,所以我特别讨厌你,只有你消失了,大王子才会注意到身边的我。就在那晚,我将你的行踪告诉了大祭司,本想借二王子之手除掉你,没想到二王子与大祭司联合逼宫,害得大王子怒火攻心,心悸病发,待太医赶来时,已无力回天了。”
什么?卷耳脚下一软,幸得奕承扶住。
梨花带雨的弦月自知愧疚不已,“是我,是我害死了大王子,要不是我嫉妒你,大王子也不会再次病发而亡。”
“那你后面冤枉我,也是出于你的私心?”
弦月羞愧地跪了下来,悲痛欲绝,“对不起,卷耳。”她低垂着头,紧扯着卷耳的裤脚,谁知她袖中忽闪一道锋芒,“他死了,那你也要陪葬。”
“小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奕承迅速地揽过卷耳的腰肢,旋身一避,他右手抽出身上携带的银刺,以闪电般划破弦月的喉咙,她纵身倒地,猩红的血液汩汩直冒,抽搐地发出几声闷响。
等从惊恐中反应过来的卷耳,这时才明白弦月刚才是想趁她毫无防备之时刺杀她,却被奕承发现,但望着血泊里的弦月,她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双手努力地按住她染红的脖颈,眼泪如坠入玉盘的珍珠。“弦月”
“卷卷耳,我对不起”慢慢地,弦月僵硬的脸如释重负,如拂过春野的清风。
“弦月——”
她高声呼喊却无力挽回,只能任悲戚的声音响彻整个牢房,还有漫无边际的夜色。
翌日,黄昏时分。
踌躇志满的余归缓缓地登上那高高在上的王位,别有深意地摸了摸王座,这一次,他终于登上了这梦寐以求的位置。
这个位置,他企盼了很多年了!
突然从门外走来一个奴才,“二王子,不好了,大王的病又犯了。”
余归敛了敛神色,以王者姿态俯视着那人,“知道了。”话罢,他随那奴才前去看望,不一会儿,就来到孟臼的寝殿,见到曾经意气风发的父王,如今却是鹤发苍颜。
“儿臣参见父王。”他微微作揖。
孟臼好像没有听到,继续抚摸着抽屉里的玩具,“这些都是胥儿小时候最爱的玩具。”
“儿臣参见父王。”他再次调高了声调,以此来宣誓此时此刻在父王的面前,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孟臼回过神,轻哼道,“你又有何事啊?”
“儿臣刚才听奴才禀告,说父王今日身体不好,所以就来看望一下父王。”
他重重地咳嗽几声,“原来你还在乎父王啊?我还以为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呢。”这段时间他犹如一只困兽,被余归软禁于此,还常常派人监视。
余归挺直了腰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父王,余归自知自幼时你就不喜于我,在你的眼里,大哥才是你的希望与未来。你说我是白眼狼,其实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如若不是你的偏心和忽略,我何须走上逼宫这条路呢。”
“你”
“父王,这是余归最后叫你一声,也是最后一次看你。”他面无表情地扬言道,“今后,我便是纪南王,你就好好颐养天年吧。”
“竖子——”
愤怒的孟臼大声咒骂,最后还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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